郝玫一直在旁边认真听着,这时插了一句,“周自强是被钝器击打头部,导致颅脑损伤死亡。他上衣的血迹,自上而下流淌,说着他是站着或者坐着的时候遭到袭击的,袭击者来自背后。且,周自强的身上并没有发现抵抗伤,足以证明杀他的是熟人。也就是说,周自强和薄仁是认识的?”
    “并不只是认识,周自强给薄仁当过司机,开过一年车呢。”张老说。
    郝玫楞在那里,“二一一”案的案卷她虽然看过,但因为内容太多,当时并未注意薄仁和周自强的关系。
    “既然是司机,为什么只做了一年?”耿子扬也问。
    “因为周自强交通肇事,被关进监狱里呆了一年半,出来之后,薄仁就不再用他开车了。”
    “怎么会?”郝玫感到难以置信,“周自强怎么会是那种人呢?”周秘跟她谈起过父亲,虽然次数不多,但每次必用一种孺慕至极的口气,加上周秘那么好的气质修养,她一直以为周自强定是一个风度翩翩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
    她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张老不由笑了起来:“你听谁说的?周自强这个人哪有你说得这么好,他压根就是一个混蛋。他曾经因为一桩交通肇事案件,在大牢里蹲了1年半。他不但喝酒赌钱,还打老婆。也没个正当工作,整天就在麻将馆里赌钱,落得那样一个下场,他自己至少应该负一半的责任。”
    “他还有家暴行为?”郝玫觉得自己整个三观都要崩塌了,她最瞧不起的就是打老婆的男人。
    张老把烟在烟灰缸里摁灭,“案发后,我曾带着侦查员亲自走访过周自强的邻居,据邻居反映,周自强平时待老婆孩子还算好,但只要一喝酒,就必然打人。他女人真是个好女人,据说忍了十几二十年,从未报过案,检查过她身体的女警说,她身上到处都是青紫淤伤,惨不忍睹。”
    郝玫半张着口,无法相信这个事实。
    还是耿子扬把话题又拉回来,“当年是怎么把薄仁排除掉的?”
    “他没有作案时间。案发当天,薄仁根本不在青城市。”
    “当时没想过他有可能买凶杀人?”
    张老:“可现场的痕迹表明,这是熟人作案。”
    这正是耿子扬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一时之间,三人全都陷入了沉思当中。郝玫拧眉,纤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敲打着茶几,“难道是薄仁雇佣了一个周自强的熟人去杀他?”
    耿子扬:“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话是这么说,但总感觉有些牵强。
    “周自强的交通肇事罪又是怎么回事?”郝玫还是对周秘的父亲更感兴趣。张老说,“周自强开着薄仁的奔驰把一个骑电动车的男人给撞死了,”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偏头看了郝玫一眼,“当年开庭,周自强的辩护律师就是你爸爸,要不然,他不可能只判一年那么少。”
    “什么?”郝玫惊诧莫名。
    从张老家里出来,郝玫神情还是有些恍惚,她实在想不到,这个案子兜兜转转,最后竟然把她父亲郝承德牵连进来了,她总觉得这不是一件好事。耿子扬回头看她一眼,停步、转身,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丢了魂儿似的。”
    郝玫勉强笑笑:“没什么。”她伸手将几缕碎发撩到耳后,说,“周自强交通肇事案的案卷能不能借给我看看?”
    耿子扬哼笑,“你当公安局是我家里开的?”
    “想想办法嘛,师兄——”
    “行了,行了。”耿子扬举手投降,“我回去托关系找找看吧,你等我的消息。”
    隔了两天,耿子扬给郝玫打电话,说是案卷找到了。再次随耿子扬一同来到市局档案室,翻开十年前陈旧的卷宗,郝玫忽然有了一丝恍惚。被周自强撞死的人,名叫佟大雷,郝眉在看他的家庭背景的时候,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佟青。那一瞬间,她感到无比惊悚。
    周秘、佟青、薄仁、邵义、周自强、郝承德,还有她自己,原本看上去毫不相干的人,如今竟奇异般地被联系到了一起,像是有一张大网,将他们一网打尽,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安排、有意为之?
    瞬间,衬衣被汗水打湿,黏黏糊糊粘在身上。
    耿子扬却看着一张现场车祸的图片陷入了沉思,照片拍得是一辆奔驰车,保险杠凹进去一块,车牌一端松了,垂下去。不远处,一辆电动车被毁得不成样子。“周自强的身高是多少?”他忽然问。
    “1米85。”郝玫刚刚看过他的资料。
    耿子扬勾勾唇角:“这个案子有问题。”
    “怎么?”郝玫不相信他凭借一张照片就能看出端倪。
    “你看这,”他点了点照片上的后视镜。
    “有什么不对吗?”郝玫拿来照片,研究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耿子扬点燃了一只烟,整个人闲散地靠在桌子上,敞着腿,说:“我表弟喜欢开车,但是我舅舅不肯给他买车,所以他老去找我借车,每次还车,你知道我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你就别卖关子了!”郝玫瘪瘪嘴,不满意。
    “好好,不卖关子了。”耿子扬无奈笑笑:“每回他把车还回来,我第一件事是要调整后视镜的高度,因为我表弟个子矮,每次都会把后视镜调得很低,我要是不调整,后面的车就只能看见一半,那是相当危险。”
    “一张照片你能看出这么多?”郝玫不相信。
    “我调了多少次了。再说,你不要怀疑一个男人的空间感。”耿子扬把烟掐了,脸上全是自信,“不然就做个侦查实验。”
    “你的意思是说……”郝玫梳理着思路,“撞人的根本不是周自强,而是一个比他矮不少的人。他是替人顶罪?”
    耿子扬点点头。
    “那真正肇事犯案的人是谁?”
    两人对望了一眼,几乎同时说出一个名字来:“薄仁!”
    第61章 和我在一起(13)
    鸿运公司, 总裁办公室。
    佟青脸色苍白坐在沙发上,整个人摇摇欲坠。她手里拿着一份调查报告,正是周秘花费重金请钱东的调查结果。
    “你早就知道我是佟大雷的女儿?而你,是周自强的儿子?”佟青放下手里的报告,双手直哆嗦。
    周秘看了她一眼, 又缓缓低头,轻轻嗯了一声。
    “所以,你才找到青城大学,又资助我上学,甚至帮我找郝律师打官司, 毕业后又让我进入鸿运地产?都是因为这个案子。因为你心里愧疚, 是你爸爸撞死了我爸爸?”在周秘面前从来都感觉自己矮一截的佟青难得拔高了音量,她心里一片迷茫,只感觉到难以置信。
    “我爸爸没撞死人, 撞死人的是薄仁!”
    “薄仁?”佟青不知道该相信警察还是相信周秘。
    “报告你不是看了吗?”周秘把涉及到交通肇事案的部分都给她看了。“你难道还相信我爸爸撞死人的那些鬼话?”
    “我爸爸只是代人受过。”周秘拧眉,脸色阴沉,“他为薄仁顶罪,坐了一年半的大牢,出狱后, 薄仁不但不加感激, 反而派人杀了他。我这一生颠沛流离, 每天过得这样痛苦, 全拜薄仁所赐。”他脸上现出一丝狞厉。
    顿了顿, 他又道:“咱们都是受害者。你本来有个幸福的家, 爸爸慈爱,母亲温柔,就是因为你爸爸被人开车撞死,你妈妈拿了赔偿金改嫁,你有了后爸,才活得那样艰难,那样痛苦。你才会去裸贷……”
    “不要再说了!”佟青大叫,眼泪夺眶而出。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我记忆中家也曾是和睦温馨的避风港湾,可自打我父亲死了,我妈也跟着上吊了。我外公外婆觉得是我爸爸害死我妈妈,迁怒于我,我只好流落街头,打架、偷东西,和野狗抢食,甚至为了一块面包,差点拿刀砍人……就是因为这些,我得了抑郁症,甚至连我最心爱的女人,都没办法给她幸福!”他越说越激动,额头青筋直跳。
    佟青知道他说的是郝玫。
    佟青垂下眼帘,“是啊,我这么多年,过得那么惨,全是因为那个开奔驰的人撞死了我爸爸,如果真是薄仁……”她本来就不怎么相信周自强是肇事凶手,更何况周秘是她的精神寄托,她又看了钱东专业之极的调查报告,很自然地相信了周秘的话。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神色微变:“难怪你一直处处针对朝阳公司。”
    “我一定要报这个仇!朝阳是薄仁一生的心血,只有搞垮朝阳,才能让他感受到锥心刺骨之痛。”周秘握拳,捏得五指骨节发白。
    佟青被他语气中的执拗和疯狂吓了一跳:“可是,你又怎么知道,杀死你爸爸的人,就一定是薄仁,你有证据吗?”
    周秘:“没有。可除了他,我想不到还没有别人有这个作案动机。”
    佟青有些担心,“朝阳可是青城最大的地产公司,又有国企背景,你要怎么搞垮这么大的一个公司?”
    说到这里,他沉了嗓,双眼一眨不眨看着佟青:“所以我请你帮我,这个案子里,咱们俩都是受害者,我也只能选择相信你。”
    佟青被他看得全身发毛:“周秘哥,”她心里害怕极了,“……咱们还是把这件事告诉警察吧,他们会帮你抓住凶手,给你爸爸还有我爸爸报仇。”
    “不!”周秘猛地站起来,“警察?”他冷笑,“警察有用的话,也不至于花了十年还破不了这个案子。再说了,你也说了朝阳公司有国有背景,谁知道警察会不会包庇他。”
    “可咱们私下里做这些,是违法的啊?”佟青害怕极了,她苦口婆心劝他:“周秘哥,咱们还是放弃吧,事情过了这么久了,虽然从前咱俩受了不少苦,可现在总算好了起来,你何必一直耿耿于怀十多年前的事情?”
    “放弃?怎么可能放弃?”周秘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巨响,“你还不懂吗?我辛辛苦苦搞出这个房地产事业部,为的就是报仇。我如今行尸走肉一般活着,也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报仇。”
    佟青觉得四肢百骸透出一股子寒意来,周秘疯了,他投入几十个亿的资金,目的不是赚钱,只是报仇。
    “你自己决定要不要报仇,”周秘声音沉冷下来,语气异常坚定:“我已经等了十年,也痛快了十年,这个仇我是一定要报的!”
    郝玫回家的时候,郝承德刚吃完晚饭。看到女儿,他讥讽道:“你还知道回来?”
    上回郝玫为周秘打官司,郝承德极力反对,父女俩几乎反目成仇。之前,周秘成了鸿运中国公司总裁,有一阵子,郝承德曾默许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后来因为周秘被警察带走,成了犯罪嫌疑人,他又极力反对。如此反复无常,叫郝玫非常看不上眼。
    郝玫把一个文件袋狠狠扔到桌上,“十二年前,周自强交通肇事案,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这阵子要么住在小姨家,要么住在外面租住的房子里,这次回来,就是为了问清楚这件事。
    “什么交通肇事案?”郝承德哼唧了一声,目光有些闪烁。
    “您当时是周自强的辩护律师,怎么,这么轻易就都忘了?”郝玫冷笑。“要不是您帮助周自强达成庭外和解,用一笔钱和佟大雷的家人私了,达成谅解。周自强也不会仅仅被判一年半。您可真是好手段呢!”
    “你那是什么口气!”郝承德一下站了起来,怒目而视。
    “周自强明明是个赌鬼,欠了一屁股债,却拿出了十万块钱和解费,敢问父亲大人,这笔钱他是从哪来的?”郝玫大声质问。
    “你到底想说什么?”郝承德气得全身发抖。
    “撞人的根本就不是周自强,而是薄仁,周自强是替人顶罪的。当初薄仁给了你多少钱,让您替他李代桃僵、颠倒黑白?还是说,这个主意根本就是您出的?那时候您本来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律师,那件案子之后,您就开始风生水起,先是加入青城律师协会,后来又进入全市最大的律师事务所,原来,是抱上了薄仁这条大腿……
    郝玫越说越激动,郝承德恼羞成怒,抬手给了她一巴掌,“有你这么编排你爸爸的吗?”
    十二年前的那起交通肇事案……他一直刻意回避。那时他在律师行业已经混了十多年了,自认为有能力、有担当,责任心强,可现实却让他一次次碰壁,只能在一些边缘化的小律所混混,打打离婚官司,他做梦都想一飞冲天,出人头地。
    正好薄仁开车撞死了人,事情紧急,来不及找名气大的律师,就临时将他抓了包。郝承德意识到这是一次机会,整个案子的进程全是他一手操控。郝玫没说错,找人顶罪、用钱私了摆平,全都是他出的主意。案子顺顺利利办下来,薄仁也信守了自己的承诺,让他进了市律师协会,之后,他凭自己的能力,一步步走到今天。
    那件案子之后,他就刻意疏远了薄仁,因为对他来说也好,对薄仁来说也好,这件事都是两个人抹不去的污点。后来周自强出狱之后,莫名其妙死在家里,郝承德也曾怀疑过薄仁,但他当然不会向警方提供线索。
    没想到,这事最后居然被郝玫知道了。
    郝玫捂着脸,却倔强地一步不退。“咱们律师是要维护委托人的利益,可也不能昧着良心知法犯法,您这做的是什么事啊?”郝承德既然作出顶罪这样的一个案子来,那之后,还有没有干过别的违法的事情?是不是像现在的某些律师一样,为了名誉和金钱,不顾被害人的利益甚至死活,混淆是非、颠倒黑白,丧失了做人的底线?
    郝玫不知道,她不敢想太多。
    郝承德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滚!你给我滚!我没有你这样不孝的女儿!”郝承德恼羞成怒,大声骂道。
    “警察已经发现了端倪,很快就会找上门来,您还是好好想一想,到时候该怎么应对吧。我劝您,但凡还有一点良心,就该对警察实话实说!”话落,也不看郝承德难看到极点的脸,转身出门。
    耿子扬很快做了刑侦实验,证明那起车祸不简单,但是怀疑撞死人的是薄仁毕竟只限于怀疑,没有确凿的证据。但随着迷雾渐渐拨开,整个案件的脉络也愈发清晰,薄仁的嫌疑越来越大,耿子扬再次向上头打报告,要求限制薄仁出境,上头的还未批复报告,薄仁就离开青城去了新加坡,名义是商务考察。
    薄仁把朝阳地产的事,交给了儿子薄亮负责。
    耿子扬气得跳脚骂人,薄仁的消息未免太过灵通。
    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值得深思。
    这时鸿运公司也出了件事儿,项目部经理佟青和副经理高鹏因为建筑商垫资的事情发生了分歧,直接在办公室里拍了桌子。
    这个高鹏今年三十五岁,是房地产行业的老人了,鸿运公司重金把他挖过来,他本以为凭自己的能力和经验,公司会让他当这个项目部经理,谁知道,被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摘了桃子。他怎么能服气,在项目部处处和佟青找不痛快,两人的矛盾由来已久。
    两人一直闹到总裁办公室,请周秘来裁夺。
    谁都知道,佟青是周秘的铁杆亲信,正在大家都以为高鹏这次讨不了好处的时候,周秘竟然出人意料地为高鹏站台。周秘和佟青大吵了一场,佟青一气之下,扬言辞职离开,周秘极为生气。
    他随即召集董事们开会研究,所有董事一面倒力挺高鹏,周秘也只好顺从民意,将佟青降为副经理,将高鹏提拔为经理。
    佟青跑到总裁办公室大闹了一场,晚上到青忆酒吧买醉,喝得微醺,一个高大的男人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在她的对面坐下。
    “真巧,又遇上了。”男人托着酒杯,笑得很贱,正是薄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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