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一无所获。
    周秘随即被送去看守所羁押,甚至来不及和郝玫多几个眼神的交流。宁非行事十分谨慎,一切按程序办事,免得日后上了法庭,被郝玫抓住把柄。
    走出询问室大门,宁非在走廊上抽烟,似在等她。
    郝玫走过去。
    空气中飘荡的二手烟味呛得她咳嗽了几声。
    宁非很绅士地把烟掐灭。
    宁非背对着郝玫,半晌才开口说话,“郝律师,你和邵义谈了6年恋爱,难道竟无一丝感情?你何必助纣为虐,帮助这样一个穷凶极恶的人辩护开脱?我并不希望你因为感情用事,而将自己好不容易积累的口碑毁于一旦。现在收手,还来得及!”语气里倒有几分真诚。
    郝玫叹口气:“邵义虽然是个十足的混蛋,但对他的死,我仍然深感遗憾。便是畜生,也有活着的权力。”语气一顿,她慢慢说:“我帮周秘辩护,不光因为我和他好过,更因为我相信他的清白,他绝不会是杀人凶手。”
    宁非心情有些烦躁,掏出烟来,却只在指间把玩,并未放入口中:“我常年和犯罪嫌疑人打交道,真正的罪犯有一个特征,你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
    “一般人若真与案件无关,被拘到警局,第一夜定然翻来覆去,难以成眠。而犯罪分子,则会因为心里的一块大石落地,终于可以睡上一个好觉。你下次可以问问周秘,他在警局的第一晚睡得如何?”
    郝玫心脏猛跳一下,宁非所说犯罪嫌疑人这个奇怪的表现,可以用犯罪心理学来解释,是有一些道理的。
    “这不能说明任何问题。最终定案,还是要靠证据说话。”
    宁非彻底的不耐烦起来:“该说的我都说了,既然你执迷不悔,那咱们就法庭见吧。”
    从市局出来,天上再次纷纷扬扬飘洒起雪花来。这个冬天,不知为什么,雪忽然多了起来。路上行人穿着棉服,瑟缩着身体,形色匆匆走过。
    有些堵车,郝玫到律所的时候,已经晚上8点多了。
    她给小姨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晚上要在律所加班。
    拿起手机,翻到常叫的外卖电话,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时间不早,可一点儿都不饿。
    郝玫按下返回键,手机主屏的背景图,是她和周秘的合照。她歪着脑袋,靠在周秘的肩头,笑得一脸甜蜜。周秘却有几分不情愿,眉头微微蹙起,脸侧偏着,并没有看镜头。
    想起那天晚上,她醉后被周秘捡回家……不管怎样,他们也曾有过美好的回忆,不管他们还有没有未来,周秘一定要先救出来再说。
    郝玫振奋精神,拿出u盘,把从干海鲜店里拷回来的监控文件,认真查看起来。
    警方判断邵义的死亡时间是1月4日晚11点到1月5日凌晨2点,有了精确的时间,查看录像就简单多了。
    饿着肚子看了一个多小时,郝玫终于找到线索。
    录像显示,1月4日晚11点10分,一个头戴棉线帽子,穿中长款牛角扣子棉衣,里面搭针织衫,下面一条黑色休闲裤的男子从一辆黑色轿车上下来。2分钟后男人进入天安雅居小区。
    男人身材和周秘十分接近。最关键的,他这一身打扮郝玫太熟悉了,周秘曾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和她至少约会过2次。
    世上怎会有这种巧合?
    郝玫惊出一身冷汗,猛地站起。
    因为距离较远,又是晚上拍摄,光线不好,能见度很差,且男子始终背对着摄像头,面貌特征完全无法看清楚。
    但只看一个背影,郝玫也能断定那绝不是周秘。
    她曾那样刻骨铭心爱过那个男人,他的背影,绝不会认错。
    第45章 我没有杀人(4)
    凌晨12点, 郝玫位于16楼的办公室依旧亮着灯。
    她把案发时间前后几小时的视频录像仔细看了一遍, 心情十分亢奋。
    没再发现什么可疑人物,模仿周秘打扮的男子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他很有可能就是本案真正的杀人凶手。
    梳理了目前所知的线索, 郝玫有些不寒而栗。
    如果说在案发现场提取的那枚43码带血的鞋印只是巧合, 那么这一身完全克隆周秘的穿着打扮, 就太令人惊悚了。
    有人栽赃嫁祸。
    她正在紧张思考着,敲门声响起。
    “谁?”郝玫警惕问了一声。
    “是我。”
    懒洋洋的声音,是耿子扬。
    郝玫开了门,耿子扬一身休闲服,提着两个方便盒随意地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
    “我就猜到你在单位加班, 果然被我算准了。”他把便当放在桌子上,“饿了吧, 吃点儿。”
    郝玫一个晚上没吃饭, 真有些饿了, “是什么?”她揭开盖子, 抬头看他, “重庆小面?”她爱吃辣的,堪称无辣不欢。
    耿子扬掰开方便筷子,递给她,“我当年追你那会,经常给你买小面,你都忘了?”
    “我还真忘了。”郝玫呼噜呼噜吃起面来, 丝毫不顾及淑女的形象。
    她穿着米色的包臀裙, 典型都市白领打扮, 低眸浅笑,笑容虽未达眼底,比上大学那会儿,多了几分轻熟味道,极为动人。
    耿子扬没敢多看,错开眼,开始吃另一碗小面。
    他看见她开着的笔记本:“你一个晚上就在看这个?”
    “嗯,”郝玫点头,“我找到犯罪嫌疑人了。”
    她把录像调回到1月4日晚上11点10分左右,指着画面上的男人:“就是他。”
    耿子扬停下筷子,认真看了会儿,开口:“这不就是周秘吗?我见过他穿这一身衣服。”
    “呿!”郝玫毫不留情地嘲笑:“还神探呢,什么眼神啊?这根本就不是周秘,周秘的背影我认识。”
    “真不是周秘?”
    “真不是!”
    “不是为了帮他脱罪?”
    “你想哪去了?”
    耿子扬表情也前所未有地凝重起来:“这也太巧合了吧?”
    郝玫很肯定地说:“栽赃嫁祸。”
    耿子扬白了他一眼:“你电影看多了。”
    “这是现在最最合理的解释。”
    耿子扬垂眸想了想,提醒她:“你和周秘关系不一般,你的证词法官很难采信。”
    “我明白。”郝玫倒不会感到挫败,“我会找到足够的证据,证明是你们警方冤枉了好人。”她信心满满。
    耿子扬微微弯唇,有些无奈。“若真是栽赃嫁祸,应该重新排查周秘的社会关系,看有没有和周秘、邵义两个人同时有仇的人。”
    郝玫把最后一口面塞进嘴里,抬眸看着他,“那就要靠师兄你了。”
    接下来的十多天里,郝玫四处奔波,寻找证据,可惜一直进展甚微。这也完全可以理解,作为司法机关的市局刑侦二队,可以调集无限资源,都同样没有找到更多证据,更遑论郝玫只是一个律师。
    耿子扬围绕着周秘和邵义的社会关系,进行了新一轮的排查,假设中那个和周秘、邵义都有仇恨的人也并未浮出水面。
    宁非也没闲着,这段时间他一连7次提审周秘,虽然周秘死活不肯承认杀人,但一项项证据全都指向周秘。
    警方从周秘家中找出了摄像头中穿戴的棉线帽子、中长款牛角扣子棉衣、针织衫和黑色休闲裤。除了这些证据,警方还在一个废弃的停车场找到了周秘的汽车,从车里面搜到了一双染血的袜子,袜子上的血迹经鉴定属于死者邵义。警察还在周秘的车里收集到几滴血迹,最后证明也是邵义的。
    警察问他是怎么回事,周秘说他的车丢了。
    “车丢了你为什么不报案?”警方没有查到周秘的报案记录。
    “报案你们警察就会管了?你们连十年前的杀人案都破不了,一辆破车,你们会帮我找回来?”一向沉闷内敛的周秘,语气第一次有了起伏,隽秀的脸上闪过一抹怒色。
    “十年前的案子?你是说周自强的案子?”宁非有些吃惊,“你和周自强是什么关系?”
    周秘不答。
    宁非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子,“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周自强的案子,我们警方从未放弃。”说完他一拍桌子,“我说的是现在这个案子,这么多的证据全都指向你,还不肯承认你杀了邵义吗?”
    周秘扬眉看他,眼中全是嘲讽,“我没杀人,你叫我承认什么?”
    第8次笔录,又是一无所获。
    宁非回到办公室,疲惫地用手捏着眉心。他们的证据看着虽多,但都是些间接证据,找不到凶器,就无法将周秘定罪起诉,除非所有证据能够形成完整的链条,证明周秘杀人具有唯一可能性,但这谈何容易?
    他正想调集侦查员开会研究,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喂,李局长……”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他不由站直了身体。
    耿子扬打来电话时,郝玫正在单位附近的一家诊所里开药。她打小胃不好,前阵子和周秘住在一块儿,他手艺好,人也细心,每天定时定点儿做饭,她已经有阵子不再胃疼了。但案发后,她饥一顿饱一顿,肠胃再次抗议,吃什么吐什么。
    “检察院签发了逮捕令,周秘已被正式逮捕,很快会移送检察机关。”手机那头,耿子扬语调沉缓,心情沉重。
    “什么?宁非这是在草菅人命!”郝玫声音大到自己都吓一跳。
    郝玫药也不买了,直接狂奔出诊所。
    “小姑娘,你的药。”接待他的老大夫一脸诧异。
    郝玫实在气不过,跑到市局刑侦二队闹了一场,宁非大概是心虚,得到消息提前遁了。耿子扬闻讯赶来,连拉带拽硬把郝玫拖回自己的办公室。
    郝玫整个人几乎崩溃,趴在桌子上,寂然无声,眼泪却流成了河。
    耿子扬看得揪心,他宁愿郝玫嚎啕大哭也好过现在。
    从纸盒里抽出两张面巾纸递给她:“瞧你那点儿出息,法官不是还没判他有罪吗?这么快就放弃认输?法庭辩论才是你的长项,你该庆幸如今有了用武之地。”
    郝玫接过面巾纸,先擦眼泪,然后用力擤了一下鼻涕,发出极大的响声。呜咽道:“公检法本来就是一家,警察这么草率,检察院、法院又能好到哪去?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案子是有大人物背后施压……”
    “行了……”耿子扬打断她的话,“你也是快奔三的人了,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怎么还像个愤青似的?”
    他取出烟来,扔了一根给她。点燃,狠吸一口。“是,这个社会是没有完全的公平。但,也早不是任谁都能一手遮天的时代了!”
    郝玫抹了一把眼泪:“你不知道,就在昨天,我接到一个匿名电话,把我家、我小姨家的地址全报了一遍,连我爸经常遛弯的公园都说得一清二楚。最后他跟我说,让我小心点儿,别干了亏心事。”真没想到,强权的压迫距离人们如此之近,甚至连她这个圈内人都不能幸免。“我们这些法律工作者,孜孜以求的公平、正义、人权这些又算什么?在大人物眼里,难道只是蝼蚁可笑的挣扎吗?”
    耿子扬狠狠吐出口中才吸一半的烟卷,破口大骂:“他|妈的,老子找出这个王八蛋,非扒了他的皮!”一顿,又关心地问:“你打算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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