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宋倾城矢口否认。
    说完,不等葛文娟再出声,兀自挂断电话。
    宋倾城背靠着床头,右手里握着手机,耳边仿佛还有葛文娟的那句哪怕他是你的亲生父亲,身体忽然一阵冷一阵热,白皙后颈处有了薄汗,她抬手捋了下长发,大脑里依旧一团浆糊。
    手机再次响起来。
    宋倾城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关了机。
    休息室内,有独立的卫生间。
    站在盥洗台前,宋倾城任由水龙头哗哗放着水,有些心不在焉,脑海里回放着这些年和陆锡山相处的点点滴滴。
    即便她嘴里说不相信葛文娟的话,深埋的记忆还是被触动。
    第一次见到陆锡山,是在她四岁那年生日。
    可能自己以前也见过他,只不过年纪太小没记住。
    宋倾城会牢牢记得四岁这一面,是因为那天陆锡山上门,给她买了礼物,外婆引着她喊陆锡山叔叔,她吃了午饭跑出去玩,却看到宋莞和陆锡山在胡同的小巷里拉拉扯扯。
    宋莞脸色极差,转身想走,陆锡山却拦着她在说什么。
    宋倾城不记得陆锡山说的是什么。
    不止是距离有点远,也因为已经过去十八年。
    唯一记忆犹新的,是宋莞怒极反笑的那句把我惹急了,你看我敢不敢。
    陆锡山似乎有些应付不过来,又好像有所顾忌,刚想张嘴说什么,眼角余光先瞥见远处的孩子,立刻噤了声,过来抱起宋倾城,一脸温柔:“琦琦怎么出来了?”
    想起这一幕,宋倾城又记起自己是七岁时改的姓名。
    在那之前,她姓陆,名叫安琦。
    忽然间,宋倾城就明白了,为什么宋莞执意要给她姓陆,为什么葛文娟那么憎恨她,也明白陆锡山为什么能常年如一日的照顾外婆。
    没有因哪来的这些果?
    更荒唐的是,宋莞曾经是陆锡山的嫂子。
    宋倾城觉得好笑,却又笑不出来,这么多年,她都认为自己是宋莞忍受不了丈夫花心于是出轨野男人生的孩子,却没想到这个野男人就出在陆家。
    葛文娟显然早就知情,却偏偏对丈夫的不忠视若无睹,只把怨气洒在她的身上。
    照看自己和外婆多年的叔叔,摇身一变成了她的生身父亲。
    宋倾城再冷静,也消化不了这个真相。
    没有任何的欣喜若狂。
    不同于那些电视节目里寻亲的子女,哪怕不孝也好,冷血也罢,有这样身份的父亲,她宁愿永远被蒙在鼓里。
    既然瞒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要突然来告诉她?
    葛文娟是陆锡山的妻子,陆韵萱是他们的女儿,自己这样的算什么。
    出轨结晶,还是叔嫂偷情的产物。
    宋倾城突然觉得,葛文娟这些年骂她甚至想要卖了她数钱,这些都变得情有可原,丈夫不但和其她女人偷偷生下孩子,还要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来养,换做是自己,恐怕也会恨之入骨。
    ……
    郁庭川开完会,刚走出会议室就看到过道上的宋倾城。
    她靠边站着,看上去显得若有所思。
    在几位部门经理陆续离开后,郁庭川单手抄袋,另一手拿着份文件,走过去,脚步有些轻,站定在宋倾城两步远的地方,温厚的嗓音里透着关心:“怎么傻站在这里?”
    宋倾城闻声抬头,望着眼前风度翩翩的男人,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翻滚的情绪,弯起嘴角:“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见到你。”
    郁庭川锁着她小脸的目光含笑:“跑到会议室门口就为说这句话?”
    “不止。”宋倾城说着,上前抱住他。
    脸颊往他怀里贴了贴,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也很想这样子抱着你。”
    郁庭川多少感觉到她的异样,用拿着文件的手抚上她后背:“我才开了个会,又发生什么了?”
    “怎么办,现在看谁都不像好人?”
    宋倾城顾不上这是在公司,不想去管旁人的目光,兀自低声道:“我以为对的,现在发现可能是错的,所谓的针对,原来是理所当然。”
    郁庭川低头看她:“连我也不算好人了?”
    半晌,宋倾城开口道:“我以为还算好的人,结果发现,他做的好事,不过是在补偿以前的错误。”
    许东收拾完,走出会议室,看到过道上的这一幕。
    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正想着返回会议室,老总对他做了个提示。
    郁庭川已经瞧见许东,就先让许东回总经办,自己把宋倾城往怀里搂了搂:“好人和坏人是相对的,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对你好的人,对别人可能很差,对你坏的人,对别人不一定不会掏心掏肺。”
    宋倾城听着,眼圈忽然温热,只想这样待在郁庭川身边。
    现在的自己有些撑不住,想要寻个人倚靠。
    随后,郁庭川把人带回办公室。
    宋倾城刚在沙发坐下,有人敲门进来,是来找郁庭川签文件的,瞧见办公室里有旁人,不免多瞅两眼,郁庭川没有让宋倾城避讳,当着她的面和来人聊了几句工作上的事,然后看文件签字。
    等来人拿着签好的文件离开,郁庭川这才坐去宋倾城旁边。
    宋倾城先开口:“我婶婶刚刚给我打了电话。”
    “说你叔叔的事?”
    “嗯。”
    宋倾城不想瞒郁庭川,却又难以启齿,叔叔变成爸爸,自己还是父母双双婚内出轨的产物。
    不知道要以怎么样的口吻来讲述。
    郁庭川问:“是不知道怎么跟我开口还是怕我去插手管这事?”
    宋倾城的心思,郁庭川从她说的话里就能揣摩出来,不想给他找麻烦,怕他走在河边湿了鞋,宋倾城的年纪还小,性格上却渴望独立,不希望事事去依赖旁人,郁庭川早就已经摸透她的想法,只不过往日没有点破而已。
    “你婶婶说了什么,让你的心情突然不好?”
    郁庭川的语气偏向温和,深潭般的视线注视着宋倾城:“中午和你说过的话,才几个小时就忘得一干二净?”
    有事情,不要瞒着他。
    她没有忘记。
    宋倾城心里很乱,想着陆锡山,想着宋莞,过去许久才开口:“我妈妈以前嫁到过陆家,后来丈夫过世,再后来,她怀了我被赶出陆家,外公过世后,外婆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叔叔来余饶说接我们去南城给外婆看病,外婆希望我接受更好的教育,所以没有拒绝叔叔的好意。”
    说着,宋倾城的鼻子泛酸,她看着郁庭川问:“我叔叔和宋家非亲非故,特别是我妈做出那种事,为什么他还要对我们那么好,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奇怪?”
    郁庭川帮陆氏牵线一单生意,也是鉴于陆锡山照顾过她很多年。
    她还不了的情,他已经在替她偿还。
    宋倾城继续说下去:“我婶婶在电话里告诉我,我叔叔就是我的亲生父亲,从她的口中得知这件事,觉得很讽刺,原来她一直都知道。”
    郁庭川听了没有多惊讶,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就像宋倾城说的,他以前确实对陆锡山照顾宋家祖孙的行为好奇过,一如他刚刚对宋倾城讲的,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陆锡山给老太太每个月缴的医药费,在普通人家看来,没有医保是很难长期负荷的,因为他和宋倾城母亲叔嫂一场,单凭这点是说不通的。
    后来郁庭川接触了陆锡山,只当陆锡山性格偏软,可能是个老好人,加上有些家底,做事不会像寻常人家那样捉襟见肘。
    现在宋倾城说出来,陆锡山是她的父亲,郁庭川觉得情理之中,也是因为陆锡山在宋倾城祖孙俩身上投入过多,要是没有这层关系在,多多少少会有些说不通。
    宋倾城又说:“小的时候我见过我妈和我……叔叔争执,不知道是为什么意见不合,我妈没有告诉过我我爸爸的事,包括我外公外婆,她都没有透露过。我只记得她一直不怎么喜欢我,后来她再嫁出国,我很庆幸她从来没对我真的好过,要不然我肯定会时时牵挂着她,因为割舍不下,指不定哪天我心血来潮,像很多被收养的年轻人那样,跑去国外千里寻母了。”
    “外婆走了,我以为自己没了亲人,以后就无牵无挂,可是现在却冒出来一个亲生父亲,还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宋倾城只觉得喉头发紧,轻声道:“要不是他肇事逃逸要坐牢,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葛文娟告诉她这个秘密,不过是希望她能让郁庭川出手帮陆锡山一把。
    “我住到陆家,婶婶从来没给过我好脸色,我以为她是天生刻薄,现在终于明白,是因为她知道我是她丈夫的私生女。叔叔多关心我一句,她就马上和叔叔争吵,现在再来看,不是不能理解她。她好几次出言中伤,其实都是指桑骂槐,心里最痛恨的,应该是我妈这个破坏了她婚姻的女人。”
    说到这里,宋倾城的眼眶泛热:“刚才我在想,如果我知道他是我的父亲,或者外婆知道他和我妈的关系,当初肯定不会跟着他来南城,也不会有后面那些事,可是如果我不来南城,不会遇到你,现在外婆没了,我就真的是一个人了。”
    “现在我……他肇事逃逸,一方面,想到他不认我这个女儿,让我从小受人冷眼,我觉得他罪有应得,可是平静下来,也会想到他对我好过,哪怕在陆家过的不开心。那时候,我快要庭审,他一直在为我疏通关系,我还记得在拘留所看到他的样子,很憔悴,眼睛里很多血丝,他还握着我的手说,他会想办法的。”
    宋倾城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我以为自己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可是知道他是我爸爸后,没有办法真的无动于衷,这是不是人性的弱点?道理谁都懂,自己真的碰上了,却像是踩进泥潭里,越是想脱身反而陷得越深。”
    郁庭川一直没作声,不是不想安慰她,只是知道她需要倾诉,见她已经说得差不多,探身过去,用双手捧住她的脸,指腹抹掉她眼角的泪水,语速柔缓:“只要是人就有弱点,你会动摇,说明你还不是铁石心肠。”
    宋倾城说:“我宁可自己铁石心肠。”
    那样,不会被三言两语动摇。
    “铁石心肠好什么,人活着就该有血有肉。”
    郁庭川看着她,眼神让她觉得温暖:“铁石心肠的人,是不是到生命结束都能铁石心肠,只有他自己清楚。人的一生会做很多决定,一个决定的对错,不是靠现在判断,而是十年后,二十年后,你再回头去看,如果你认为那样做还是值得的,那么证明当初的决定确实是对的。”
    宋倾城的情绪逐渐稳定,忽然低下头,用手腕去擦眼眶,找着借口:“睫毛倒进眼睛里……有些难受。”
    郁庭川没接腔,只是拉着她到怀里,手臂收紧。
    男人温柔的承诺响起在她耳畔:“不管发生什么,你只要记住,有我在,没有人能伤害你。”
    宋倾城的眼周再次温热,搂着他的背脊,能感觉到他拥着自己的力道,然后轻声说:“你可能给自己兜了个大麻烦。”
    “那就兜着吧。”郁庭川似无奈的笑:“总好过再去祸害别人。”
    宋倾城闻言,心里感到温暖。
    ……
    傍晚,离开恒远集团,路虎经过集团大厦的门口。
    透过车窗,宋倾城看见路边的葛文娟。
    葛文娟的样子一看就是在等人。
    宋倾城没让郁庭川停车,葛文娟的身影闪过后,在反光镜里越来越远。
    晚上吃过饭,郁庭川上楼去书房忙工作。
    因为陆锡山的事情,宋倾城的心情终归受到影响,没有看进去电视,她起身去厨房,切了些苹果香蕉和草莓,然后把水果拼盘端上楼去。
    走到书房门口,刚要抬手敲门,隐隐听到里面的打电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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