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倾城扪心自问,答案是否定的。
    在她需要为生活奔波的时候,有些东西早就变得一文不值。
    沈挚注视着电梯光面,看到上面宋倾城的身影,她的双手随意环在身前,有些漫不经意的举动。
    电梯抵达一楼,宋倾城走出去。
    出住院部,沈挚上前,强行把她拽向墙的背面。
    宋倾城反抗,手里的包不慎砸到他,下巴立刻出现一道血痕。
    一时间,两人停下动作。
    宋倾城平复好情绪,开口:“要说的上次已经说清楚,你来看外婆,我没理由阻止,你是她邻居好友的孙子,她以前多多少少疼爱过你。”说着,她的话头一转:“外婆知道郁庭川的儿子是聋哑儿童,我从来没告诉过她,郁家人是能不提就不提,是你说的吧,不管你的出发点是什么,我只希望,我们之间还能留住最后一点情面。”
    沈挚的喉结一动,目光直直的看着她,忽然笑了笑:“是啊,他随便拨个电话就能让涉事的民警停职,打声招呼就让你外婆住进高级病房,你是该好好维护他,毕竟,你外婆也是真的不喜欢他。”
    ☆、第143章 郁庭川无权无势,你还愿意跟他
    这是宋倾城第一次听到沈挚用这种讽刺的语气说话。
    在她的回忆里,沈挚的言行举止,始终贯彻着儒雅斯文这四个字。
    然而,就像外婆说的,人不可能没脾气。
    可是沈挚从来没有生气的时候,哪怕是最年少轻狂的时期,他也没在学校里跟人起过冲突,面对别人的挑衅,不过一笑置之。
    这一刻她又觉得,自己或许没有真正了解过他这个人。
    宋倾城想着沈挚说的这番话,抓住了其中的重点:“什么民警停职?”
    “你不知道?”沈挚的笑容淡下去,缓缓松开宋倾城的手腕,脸上表情变得自嘲:“这就是权贵跟老百姓的差别,有钱有势的,打个电话就可以讨回公道,换做普通老百姓,只能打落牙齿和着血往肚子里咽,由着他们欺凌羞辱。”
    宋倾城不想再听下去:“权贵怎么样,老百姓又怎么样,你不是已经在往那条路上走?同样的,我也是。所以往后大路朝天,大家各走一边,是最好的结局。”
    沈挚点头:“对,我一直在努力往上走,在五年前你被警察带走的那刻起,我就不允许自己继续那样庸碌无能的活着。”
    宋倾城捏紧手里的包带,又听见他说:“他们指控你藏毒,我去案发的酒吧,老板不愿意给我看监控,我想找当时在场的人,没有一个肯站出来作证,生怕惹上麻烦。”
    沈挚说:“那种挫败感,让我想起以前的碰壁,大四准备实习,我本来要留校当助教,却被一个海归临时抢走名额,那海归不过是个靠钱买文凭的二世祖,而我让出名额的同时,还要笑着说没事。”
    出事的那个夏天,正是他读大四的那年。
    “大学那会儿,给喜欢的女孩过生日,买给她的礼物,永远在一百块以内,后来我攒下生活费,买了条手链送给她,她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好漂亮,而是这一定很贵吧。”
    “……”宋倾城的眼角干涩。
    她知道沈挚家里情况,所以从来不会向他索要昂贵的礼物。
    那时候,沈父沈母还没评上教授,薪资虽然不算低,但家里有个小儿子,各项支出增加,又置办了一处大面积的套房,每个月给沈挚的生活费不会太多。
    十五岁,她还没有去陆家。
    从南城到余饶,来回车票要三百块。
    当时,两个人刚确定关系,难免也像其他热恋中的男孩女孩。
    沈挚每半个月都会回一趟余饶,因为是早恋,为了避免家里发现,他是住在外面的小宾馆。
    谈恋爱,开销大了,从大二开始,沈挚已经出来找兼职。
    这也是她无意间知道的。
    她过生日,他带她出去吃饭,她就选普通的餐馆,他要送礼物,她就拉着他往饰品店里跑,然后抱个三四十块的毛绒玩具出来。
    沈挚并不想过多回想往事,却又不得不继续说下去:“十六岁,被我爸妈送去余饶,余饶在升学方面的政策比南城宽松,其实我知道,因为他们要照顾刚出生的儿子,没有更多精力顾及到我。刚去余饶,我内心很沉郁,即便嘴上没有说什么,后来在那遇到你,我发现其实没那么糟糕。当时你还只到我的胸口,有什么吃的,都要搬一些来我家,开始我觉得这个小丫头怎么那么烦人,后来却渐渐习惯你跟着我做作业的日子,你出去做客,我往你家门口路过了好几回,连我奶奶都看出我在找你。”
    “有一次我带你去钓龙虾,刚下过雨,没看好你,你拿着钓竿跌倒在河边,磕断门牙,回家后跑到楼上嚎啕大哭,我却忍不住笑出声,你一连好几天不理我,我放学回家,刚好看见你拖着大脚盆到院子里洗澡,只穿着小短裤,那是我第一次落荒而逃。”
    沈挚的语气满是缅怀:“你外婆一直把你当男孩养,十岁的女孩,身体已经开始发育,后来有天,做作业做到一半,你突然把手放在胸口,跟我说胀胀的有些疼,我比你大那么多,肯定知道生理方面的变化,却还要哄骗你说是撞到了。那时候,同学开玩笑说你是我的小女朋友,我没有否认,再看学校里其她女孩,好像都没你蠢萌可爱。”
    一阵微风吹过,也将他的声音吹散其中:“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对你上心的,等我发现,已经很喜欢你,是真的非常喜欢,喜欢到我每晚都在想着以后跟你的生活。可是慢慢的,我发现生活其实很不容易,成绩再好又怎么样,没钱没势,得了第一名不过被其他男生阴阳怪气的嘲讽几句,看到你抱着廉价的玩偶,为了不让我尴尬说很高兴,我只觉得优等生三个字是世上最大的讽刺。”
    提及过往,宋倾城胸口犯堵,往事如烟,却不会真能像烟那样消散无踪。
    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哪怕随着时间迁移在变淡,痕迹依旧在。
    那一年,她躲在被窝里偷偷给他发短信,满怀的忐忑羞赧,何曾想过会有形同陌路的一天?
    “那只是你的想法,我那时候没觉得三四十块的礼物有什么丢人的,也不觉得在四合院的生活有什么不好。”
    宋倾城看向眼前的沈挚,只觉得他越来越陌生:“不要说你是为了我才走到这一步,那是你自己的选择,真要计较起来,我经历了那么多不幸,应该更加愤世嫉俗才对。你现在过得不是很好么,娶了个家境不错的老婆,在亲戚里抬得起头,事业上一帆风顺,是父母引以为傲的长子,领导眼中的有为青年。”
    “如果你当时跟我在一起,每天听我唠叨柴米油盐的小事,请不起护工,每天下班你要跟我轮流在医院照顾外婆,你和我不一样,你想做人上人,这样的日子肯定会把你逼疯。”宋倾城弯起唇角:“还是……你现在得到了想要的,所以开始想追回以前丢掉的,为了让自己成功的人生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可是我不会那样轻贱自己,哪怕你有所谓的难言之隐,在我这里,同样的信任,我不会给同个人第二次。”
    沈挚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如果郁庭川无权无势,你还愿意跟着他么?”
    问完,他轻轻一笑:“我的出身不如人,想得到一样东西,要费更多的力气才能成功,指不定还会被人截胡,就像大学里的助教工作,慢一步,连最爱的人都要失去。”
    宋倾城道:“你最爱的是你自己,你眼里只看得到钱和权,我没资格指责你什么,因为我已经成了跟你一样的人,可是,我不会对自己的选择出尔反尔。我从来没在你面前说过后悔跟你在一起的话,不表示我真的一点都不后悔。”
    说着,她的眼眶不禁红了红:“很后悔在那个懵懂的年纪答应跟你在一起,其实连我都分不清,对你是男女间的感情,还是仅仅依赖你给我的安全感,跟你坐在院子里,让我有种能依靠到永远的错觉。但是人哪能一辈子靠别人,你给我上了很好的一课,那段时间,整个人的反应都变得很迟钝,觉得自己跟这个社会格格不入。”
    “可是,再难受再无助,我也没有就此倒下去。”宋倾城没有回避沈挚的目光,两人对视着,她继续道:“不是因为对你还有期待,你跟陆韵萱出国前,在机场给我打的那个电话,你只说了一句话,你让我等你五年,其实我没想过要等你,真的,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想法。顾衡阳出现了,他对我很好,尝试着跟他来往,可是很快发现不合适,如果当时他家里没有意见,我肯定就会跟他在一起。从那个地方出来的那天起,我就没办法把爱情摆在一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没办法把爱情当做人生的全部,但我会尽我可能对他好照顾他,这也是我唯一可以给他的。”
    沈挚也红了眼圈,宋倾城说的每个字每句话,就像硫酸腐蚀着他的心脏,明明疼痛难奈,却偏偏不能发出任何的呐喊。
    “说这么多,没有别的意思。”宋倾城轻声开口:“我很快就要结婚,可能跟爱情无关,结合是因为孩子,不知道哪天就离婚了,但是我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这些年,让我觉得挺累的,现在只想平平淡淡的过日子。”
    沈挚道:“你说的没错,终其一生,我可能都达不到郁庭川今天的社会地位,连顾衡阳那样的,他的起点,也是我奋斗几年后的成就,我不想要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未来,只能比别人努力两倍三倍甚至十倍,不管你信不信,我自始至终爱的只有你,或许很矫情,却是真话。”
    宋倾城无话可说,只道:“你走吧,外婆不知道我们的事,以前既然没有说,以后也不要告诉她,我不想让她老人家再伤心一场。”
    沈挚动了动喉头,似乎说再多也无济于事,离开前,又看向她:“郁庭川不适合你,不管是出自私心还是其它,恒远在深圳的产业园出事故,烧死了五六个人,报上去的只有一个,那边有经手的不肯答应隐瞒,就在恒远高层忙着到处疏通关系,这件事却悄无声息的压下去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沈挚问。
    宋倾城没有回应。
    “李家在那位置上刚好有人,事情是昨天压下的,顾衡阳的母亲前天到医院来闹,我听说,他是随了母姓……”
    宋倾城打断他:“我不想管什么顾家李家,我只知道,现在这样挺好的。”
    沈挚望着她,正午的阳光,在背墙处落下大片阴影,凉意袭来,一如她平静无常的表情,是真的无动于衷,还是故作逞强,一时竟让他看不透,放在裤袋里的双手用力攥紧,没多久,他低声说了句:“这边冷,别再站着,出去吧。”
    说完,自己率先离开,没再管她有没有跟出来。
    宋倾城往后,缓缓靠着墙壁,好一会儿,才平复下自己的情绪。
    ……
    宋倾城刚出医院,还没走到餐馆,接到外婆的电话,让她不用再买午饭,回到病房,看到老赵正坐着跟外婆说话,床头柜上摆着两个保温盒。
    “怕外面餐馆做的不营养,巩阿姨做了些饭菜,我就给送过来。”
    老赵笑着说。
    “给您添麻烦了。”宋倾城道歉。
    “不麻烦,这算我的分内工作。”老赵笑了笑:“郁总出差,我闲着也是闲着,而且这也是郁总叮嘱的。”
    外婆听了这话,没有说话。
    宋倾城莞尔,伸手去打开保温盒,突然想到什么,转头问老赵:“赵师傅,郁总他——”
    “郁总这会儿应该在飞机上。”
    不等她问完,老赵已经先开口:“大概下午两点就能到深圳。”
    宋倾城其实是想说,郁庭川昨晚换下的衣服,被她洗了晒在屋后的露台上,怕巩阿姨没看到,所以让老赵带个话回去。
    老赵这么一打岔,倒弄得她时刻想追踪郁庭川的去向。
    外婆说:“又去深圳了?”
    老赵点点头:“对,那边还有点事没有处理好。”
    “这么忙,结了婚也不着家。”外婆说着,瞅了眼旁边的宋倾城。
    宋倾城对老赵微微一笑,边把筷子递给老人家边说:“忙,是因为要挣钱,您希望我找个整天游手好闲的男人?”
    老赵看出老人家对郁总不怎么满意,仔细想想,倒也理解她的苦心,不过还是帮自家老板说了句好话:“郁总工作忙,以前经常忙的忘记吃饭,还因此胃出血住过院。”
    “他有胃病?”外婆问。
    老赵觉得这老人家真会抠字眼,还没回答,外婆又看向宋倾城:“他才几岁,胃就这么不好,以后岁数大起来难保不会……”
    不吉利的话,老人家没有说出口。
    宋倾城盛了一碗米饭:“您之前不还嫌他年纪大,感情您在故意挑刺啊?”说着,她看向老赵:“赵师傅,您给郁总开车这么多年,有见过比郁总年轻的大公司老总么?”
    那倒还真没有……
    老赵怕被祖孙俩的口舌战殃及,找了个借口先行告辞。
    “我送您吧。”宋倾城放下筷子。
    。
    从病房出来,老赵跟宋倾城嗑了会儿家常,可能因为宋倾城跟他儿子的年轻差不多,所以他对这个小女孩很亲和,哪怕她马上就要做郁太太了。
    过道上,老赵突然开口:“刚才老太太跟我说起郁总的儿子。”
    宋倾城心想,应该是外婆担心她后妈不好当,所以迫切想探探郁家的底。
    “那个孩子从小就乖巧,虽然没有和他爸爸住一起,不过每年放假都会过来,今年下半年该读一年级了,因为耳朵听不见,没少受罪,到现在都不会说话。”
    老赵的语气感慨:“前年暑假他来南城,我去机场接的,才五岁的人就自个儿坐飞机从澳洲过来,还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我让他把长衬衫脱了,小家伙直摇头,后来真是热了,才把衣袖稍稍往上卷了卷,当时我就瞥到他手臂上的淤青,有好几块,颜色退了不少,他写字跟我说是摔的,在南城住一个月,郁总也很忙,根本顾不上照看他。”
    宋倾城不清楚老赵为什么跟她讲joiced受伤的事,只是静静听着,没有发表任何的看法。
    “就送到电梯这吧。”老赵没让宋倾城送下楼。
    宋倾城说:“您回去小心开车。”
    老赵离开前稍有迟疑,转头看着宋倾城说:“我就是个给老板开车的,有些话理应不该我多嘴,可能年纪大了,人比较容易心软,所以忍不住和宋小姐你啰嗦几句。”
    “您说。”宋倾城道。
    “郁总这些年都一个人过,男人对有些事总是粗心,那孩子也是个可怜的,人一辈子也就那么长,很多都是身外物,等到知天命的年龄,图的也就是孩子承欢膝下,宋小姐,你说是不是?”
    回去病房的路上,宋倾城想着老赵的这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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