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能承受的范围内,哪怕委屈自己,我也希望满足你,可仍是讨不到你高兴,你这样让我很有压力……我跟贺齐光坦坦荡荡,可担心你介意,连正常的交流都谨小慎微,换来的却是你这种态度。”
    简年向来温婉,重新在一起后,这还是第一次抱怨。
    “我烦不是因为他。”
    “那是为了什么?”
    路时洲没作声,突然变道,把车子随意停到海边,下车点烟。
    简年满心烦扰,也跟着下了车,坐到了栈道的长椅上。路时洲立在车旁抽完一根烟,才坐到了她的身边。
    “对不起,或许是我的问题。你做得再多,再一味的迁就,我仍是觉得没底,之前想不通为什么,现在总算明白过来了——因为你对我好只是为了还债,并不是因为喜欢。你不喜欢我,或者说程度远远不及我对你的感情,因为这种不对等,我才总担心,才想方设法地找你同样在乎我、离不开我的证明。”
    听到这话,简年更觉不快:“……你凭什么这么说?”
    “只要我能高兴,被骗钱被悔婚就当还债了——这话不是你亲口说的吗?听贺齐光说,他告诉了你我之前说过的幼稚赌气话,我特别紧张,特别怕你信他不信我,我满心忐忑地去找你解释,没想到你根本不当一回事儿。”
    简年一脸诧异:“因为我没生气,没同你吵,你就以为我不在乎你?路时洲,你为什么总把我往歪了想?我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儿,是因为我了解你,知道那只是气话,因为我有正常的判断能力!我再蠢,也能搞清楚你不可能是为了报复才跟我在一起。真心和假意并不是那么难分,而你呢?我已经很小心翼翼了,可随便一句话都有可能惹你不高兴,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处下去。还有,‘还债’只是随口跟贺齐光说的玩笑话,你不用当真,哪怕是十年前,我也没有亏欠你的地方。”
    不等路时洲回答,简年又继续说:“在一段感情里,哪有绝对的上风呢?你以为你受尽了委屈,被辜负背弃,其实辜负你的人或许比你背负得更多。”
    “大一期中考试前,你跟我吵架,我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夜,第二天没考好,心情差了好几天,你说期中考试只占百分之二十,影响不到奖学金,就算没奖学金又有什么大不了——你的未来注定花团锦簇,所以你有足够的精力追求别的东西,可我没有。如果没遇上肯帮忙的好老师,这份在你眼中薪水微薄的工作我都未必能找到。”
    “父亲重病,母亲柔弱,奶奶老迈,那时候的我每一天都生活在坐吃山空、朝不保夕的惶恐里。分手之前,我其实去北京找过你。当时我所有的钱都付了那个混蛋的医药费,买过车票,就只剩下一百块了。到了北京我才发现前一晚跟你吵架吵停机了,充了五十,还是停机,就只好去你们学校找你。我饿着肚子在你们宿舍楼下等了很久,遇到你一个同学,他告诉我你去自驾游了。从那一刻我才终于想要分手,对于我来说,和你这样的人恋爱太奢侈。”
    “我并不是故意隐瞒自己的情况,因为就算说出来,你也没法理解。你不会理解和你保持平等的关系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因为你理解不了,所以我告诉你实情,你也只会用钱救济我,逼着我空出打工的时间围着你转。而我的惶恐,我们全家的惶恐,哪怕你给再多钱也无法填平。只有稳定的经济来源和足够的赚钱能力才能让那时的我们有安全感。”
    “或许你不知道,当年我爸爸不惜牺牲江东也要替你证明是因为什么。是因为你妈妈承诺帮他解决医保之外的医药费。在得到你妈妈的承诺之前,他甚至不敢去医院复检,在最初的诊断之后,他瞒着家人拖了两个月之久。”
    “你是不是觉得这种行为很不可思议?以你的经历,永远不会明白对我和我的父母来说,想维护自尊和平等要付出什么样的努力。在今晚之前,对着你,有关大学时代的穷困,我仍觉得难以启齿。”
    “我曾经以为,哪怕我与你之间隔着一整条银河,隔着十万光年,只要我足够努力,总有一天可以站到你身边。真是抱歉,没想隔了十年,我仍是让你有如此多的不满。你很好,也没错,可能……”
    怕简年说出“可能我们不合适”,情急之下,路时洲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打断了后面的话:“哪有什么银河?我们现在不就挨在一起?我所有的不满都是因为不理解你当初的做法,我愿意一点一点地弄明白,就是怕你没耐心说给我听。”
    简年垂下了眼睛:“我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如果我不和同学自驾游,你去找我,我们见了面,就不会分手?”所有的事情中,这是最让路时洲感到诧异的一件。
    过去他真的未曾想过,在他自以为饱受冷落之时,简年也同样备受折磨。那些延续了十年的不甘和委屈瞬间消散了大半。
    “也会分手,不过是再拖一段而已。”嘴上这么说,简年的脸上却有了笑意。
    瞥见她的脸色缓和,路时洲终于安心,笑道:“百分之九十九怪我想要的太多、不理解你,百分之一怪你不够爱我,自尊什么的再可贵,对我来说就远不及你。你跟我求婚,说你爱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离不开我,让我录下来,每次不理解你的时候我就放出来听一听,一定药到病除。”
    “……”
    “我教你怎么说——路时洲,我十三岁时对你一见钟情,十八岁有幸得你垂青,如今二十八岁,唯一喜欢过的人就是你,我爱你,求你娶我为妻……”
    “哎,简年,你别走啊,你背会了这段我就开始录,你到底录不录?你不录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你爸妈,说你从小就暗恋我、上课不听讲,偷我的卷子学我写字的事儿。”
    ……
    简年向来拗不过路时洲,短暂的爆发之后,又软了下来,终于在领证那天早晨被迫录下了这么一段。
    顺利地拿到结婚证后,走在后面的路时洲翻开两个小红本,忽而想起父亲说遇到一个如此喜欢的人,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幸运。
    人生苦短,能遇到一个深爱的人,这当然是他的幸运。纵然他与简年的性格天差地别,纵然可以预见,在未来的数十年间他们仍会有分歧。
    可就连分手后最难熬的那一段,他也舍不得后悔与她相识。互通了心意后,过去不再是禁忌,问过才知道,原来简年也同样如此。
    路时洲快走几步牵起了简年的手,在她的脸颊印下了一个吻:“我也爱你。”
    简年回头看向他:“你说什么?”
    路时洲咧嘴一笑:“你早晨说了那么多遍爱我,突然想起我也该回一句。”
    “……”
    “简年同学,你爱慕我十五年,此时此刻,有没有一种得偿所愿的感觉?”
    “没。”简年笑起来眉眼弯弯,“只有上当受骗的感觉。”
    路时洲并不介意,坐进车中后,从口袋翻出一个锦盒:“结婚礼物。”
    简年打开一看,是一枚红宝胸针,主石很大,颜色也非常漂亮,她虽不懂珠宝,却也看得出价值不菲。
    “你不喜欢钻石,我就换了这个,喜不喜欢?”
    “喜欢,谢谢你。”
    “我的礼物呢?”
    “……我没准备,我想一想送什么好,婚礼前补给你。”
    “我早就想好了,就怕你不肯给。”
    “你想要什么?”
    “那个薄荷色的记事本。”
    “……已经扔掉了。”
    “真的?”
    “真的……”
    “你骗不了我,你撒谎的时候习惯咬下嘴唇。你给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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