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两人在对天地奥义的探寻上,有着一些相似之处,故而两人的力量相冲到了一起,彷如让那苍茫之天更加风起云动,让那壮阔之海越发涛生浪起,形成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
    云善渊不知逍遥子感觉到了什么,她自己仿佛化作了扁舟一叶游荡在这天地之中。
    她可以停泊在一片树叶、一只小虫的身边,看着小虫啃食了树叶,看着树叶从绿变枯,又是看着小虫从生到死。此刻,她似是经历了小虫与树叶的一生。
    她也可以停泊在飞鸟与鱼的身边,看着两者在海面上短暂的相遇。这一刻鸟欲捕鱼,鱼想要逃出升天,她能够是捕鱼的鸟,也能够是躲避鸟的鱼,然后海浪卷来,两者就彻底分别。
    这样的扁舟一叶无处不可以往,在其上可以看到人间百态,可以领略万物枯荣,行在风中、雨中、火中、土中、雷中、金木之中,而下一刻便不再被困于此世,直冲九霄之上冲破了天际看不见的束缚。
    云善渊看到了那个她熟悉的金陵城,城中的人来来往往,最美的地方便是百花楼,一眼看过去便是生机盎然。
    “小愈,角落里的两盆白菊,我已经浇过水了。你只需为那一盆绿色的浇水就好了。”
    “好,还有没有别的要做的?”
    “没有了,花伯都已经照料好了。”
    “既然那花伯照料好了花,我该是要照顾好你。七童,你说对吧?”
    花满楼就感到云善渊的手指轻轻划过了他的侧脸,在他的脸沾留下了一道泥印,这定是花盆中的泥。“你就是这样照顾我的?”
    “我是手不小心滑了一下。”云善渊笑着就朝后躲去,不过却是被花满楼单手抱住了,而后她的脸上也多了一道泥印。“七童,你这是非要…”
    “我这是非要与你有福同享。”花满楼说着也笑起来了,不过他才不是那么幼稚的人,便是拿出了丝帕为云善渊轻轻拭去了那道泥渍,“小愈,就是你把我带歪了,你认不认?”
    认不认呢?
    云善渊当然承认,与花满楼在一起的时候,什么都不做也会让她安心而幸福,能有最简单的快乐。当初如此寻常的场景,却是深深印在了神魂之中。
    只是,下一刻却是她不能再回头地离开了百花楼,整个身体瞬间化作粉尘,死在了侯涛山之中。
    有情皆苦,如何不痛。
    那些还会流泪的痛,是还能释怀与放手的痛。可是这一份无泪的情,不再挂在嘴边的情,是已经刻入了神魂。
    瞬间,神魂之中的痛无边无际地扩散了开来,过去有多美,那么此刻就有多痛,痛到了让神魂都在颤抖。
    冥冥之中响起了这样一道声音,‘你不如留下,神魂停留在此,那么也就不必再痛。如此相守一生,便也是了断执着。’
    云善渊却是默默摇头,将这些密密麻麻无处不在的痛,一遍又一遍品味过去。
    痛是因为乐,苦是因为甜,如果甜过了头终成了苦,那么苦到了尽头,也就再化作了甜。
    如此痛又何痛,痛与乐交织在一起,让这份情似是被放到了某一处,不是放下了,而是就存于某一处,像是暂且忘了,却又似乎从不曾忘了。只是不再被其中的痛楚所扰,而仅仅为此情的美好而微笑。
    逍遥子倏然睁开了双眼。
    太上忘情,某一刻,他从云善渊身上感知到了这种心境。忘情并非无情,是不困扰于情,有情却不因为它牵绊不前,更是能得情而潇洒自若。
    原来如此,情有千万种,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
    逍遥子也感到自己的神魂变化了,他感到九霄之上的声音。霎时间,天中闪过了一道电光划破了云层,似是有另一个世界出现在了天的那一头。
    逍遥子只觉身体一动,便已然向九霄而去。“云道友,我们来日再见。”
    云善渊听到了逍遥子的声音,她的神魂也在此刻冲破了身躯的束缚。
    这一刻,她游弋在天地之中,万物之声皆入耳中,目力所及看透诸事变化,仿佛与天地同在,仿佛与日月同辉,更是能上达乾坤宇宙,领悟星辰变化,仿佛一切尽在心中。
    但是与浩渺的乾坤相比,人的存在太过渺小,似乎不论走多远,都无法掌控天道,天外有天,没有止境。既是如此,究竟还要坚持追寻下去吗?
    云善渊却是没有丝毫犹豫,她想要坚持追寻下去,天无尽头,那么她也就能领略一路不同的风景,怎么又会生出厌烦倦怠之心。
    可能就是在她心中坚定的一瞬间,四散在天地之中的神魂凝聚到了一起,越来越浓郁,它汲取了一丝天地之力,从神魂凝聚成了一具身体。
    这个过程很快似乎又很慢,云善渊终于感到了己身的形成。
    从此刻起,她可以切实地走上探寻天人之道的道路,在将来水到渠成之际,破碎虚空。
    在破空之中,云善渊离开了这个世界,而此次的时空波动尚未彻底散去,她以己身进入下一个世界之前,触摸到了一个场景。
    “七童!”云善渊见到了花满楼,他在一个很奇特的地方,那里似乎是一处大殿,可不似人间,其中殿顶满布星辰,殿中似乎漂浮着浮雕。
    花满楼望向了声音而来之处,殿中并无第二人出现,但他知道云善渊出现了。“小愈,我很好,你呢?”
    云善渊触摸不到花满楼,只是她看得清楚,他面容依旧年轻,可是满头青丝已经成了白发。“你真的没有骗我?从前重伤却说是小伤,如今这样算好?”
    花满楼却是笑着点头,“花发多风雨,人生足别离。风雨别离之后,我们总会相聚,我更是能够见到一个广博的天地,有什么不好的。到时候,我给一个惊喜好不好?”
    “好。我等着这一天的到来。”云善渊说着便失去了这种感应,她笑着仰起头,所以眼角并没有泪眼流出。
    下一刻,便是噗通一声,云善渊掉在了水中。
    有些尴尬的是,因为神魂力量以及天道之力所限,她并没有一下子就变作成人的身体,而是成为了一个四五岁的小孩。
    于是,此时就看到一个光溜.溜的小女孩在水中游泳。
    云善渊连忙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了衣服,尽管这衣物很不合身,但总比赤裸着要好。她还觉得庆幸,如果凝结成为一个婴儿的身体,否则才真是麻烦大了,这里看着是深山之中,也不知外面是什么世界。
    正是这样想着,她那不太合身的衣服就被勾住了,是鱼钩勾住了衣服。
    “哎?在这里竟然还能钓到活人?可我想要的只是鱼啊。”
    云善渊朝上看去,说话的是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即便穿着粗布麻衣,却也能看出他是个俊美的相貌。
    云善渊抓住了从她身边游过的两条鱼,她还伸手对男孩挥了挥鱼,“我手里是有鱼,你要吗?”
    第一章
    云善渊一手握住了两条不断扑腾的鱼尾, 一手反捏住了勾住她衣服的鱼线,借着这根细细鱼线从河中跃起, 径直跃到了距离河面三米多高的石桥之上。
    尽管刚刚才凝成己身, 还未修行任何的武功,但是此身在形成时吸取了一丝天地之力,又是以神魂成体, 可以说己身即便尚未修行武功,却在体内已经有了自然自发的真气循环,或是还不只于此,它更与天地相合,想来在将来修行之路上, 会是事半功倍。
    男孩见到云善渊才四五岁的样子,身上套了一件大了一圈的布衣, 但却是有如此敏捷的身手, 他原本钓到活人也没有几分兴趣的心情突然就变了,眼中露出了几许好奇,才仔细打量了起对方。
    这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尽管年纪尚幼, 却已经能猜测她将来会美到何种地步。
    然而,小女孩的身上透着矛盾的地方, 与一身不伦不类的布衣极不相称的是她宛如凝脂般的皮肤。她该是出生世家, 从小锦衣玉食没有受过任何苦难,却偏偏能在这么小的年纪就有如此身手。
    她在流落到深山之后,竟也不见丝毫的惶恐, 而是对他笑了起来。这一笑让他如沐春风,如饮甘霖,让他从懂事起就觉得孤独的心,竟是感到了一种不同的温暖。
    “我叫石壹,石头的石,大写的壹,将来我必是天地第一人。既是我钓从河里你,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妹妹了。”
    石壹转眼间就下了这个决定,他三岁双亲亡故,一直都是孤单一人,即便是后来得遇便宜师父,却依旧没有减少半分的孤独感。
    便宜师父在半个月前死了,他又是一个人了,如今河流送来了一个女孩,她如此奇怪,就该是他的妹妹,她配得上做他的妹妹。
    从今日起,他也有了家人,将来某一日还会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妹妹嫁出去。不行,这样一想,他从这会就开始讨厌那个会娶走妹妹的臭小子了。
    云善渊本是看出了男孩学了不太一般的武功,而仅是桥上河中的匆匆一面,他独坐垂钓的神情就透出了难以言喻的孤寂感,倒也与悲伤无关,也许是因为他眼底透出的桀骜相关。
    只是,谁想到这个叫做石壹的男孩竟是脑子一热说要认她做妹妹,可她没有随便认兄长的喜好。
    “你想要认我做妹妹?说不定我的年纪都能做你的祖母了,我凭什么叫你一声哥哥?就凭你钓了半天,都没有钓上一条鱼?”
    云善渊将手里的两条鱼抛给了石壹,“我叫云游,目前并没有想要认一位兄长的打算。”
    石壹一手抱住了两条活碰乱跳的鱼,鱼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想要逃出人类的魔爪回到河中。他在它们的脑袋上轻轻一敲,两条鱼就昏死了过去。
    石壹就将这两条鱼放到了石桥上,竟是开始去脱鞋子,对着云善渊说到,“你不穿鞋在森林里根本走不了多远,做哥哥的该把鞋子让给妹妹。”
    云善渊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足,她赤条条地出现,来得及套上一件衣服,可是在水中根本不可能穿上一双鞋。
    就如石壹所言,在森林中不穿鞋走路,如不是真气外放护住双足,或是一路以轻功前行,若真是从满了碎石枯枝的路上走一段,不久就会双足染血了。
    “你不用脱鞋,我有准备。”云善渊看到石壹二话不说地脱鞋,她在此刻可以感觉到眼前这个桀骜的男孩是动了真心想要认她做妹妹,也许这是一时兴起,但此时却是真诚以待。
    石壹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他看到云善渊双手背到了身后,似是在夸大的衣服下摸索着后背腰间所藏,竟是摸出了一个小布包来。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好处,那就是从储物空间里取应急之物不必掩人耳目。
    今日的情况有些特别,储物空间里的备用鞋子是成年后的尺码并不合适,而只有那双无花年少时,为她编制的草鞋在尺码上还算合脚。
    这双草鞋与几片金叶子一同裹在了一块布里,金叶子的数量正好与当年她分得却从未使用的银票等值,那张银票后来在与原随云的对战中被他一掌毁去。
    云善渊并未扔掉这双草鞋,更是出于一种纪念,弄来了几张与银票等值的金叶,将它们裹到布中再也没有打开,没想到今日是派上用处了。
    她将双手伸到背后,如同小布包本就放在了后腰一般,自然地将它从衣服下摸了出来。
    “我有草鞋。”云善渊打开了布包,看到了那双仅仅穿过一次的草鞋。“我也会编草鞋,你确定你不用换一双鞋吗?”
    石壹看向自己的布鞋,它确实已经有些破烂了,两脚的拇指位置就快要穿透一个破洞。他跟了便宜师父在深山中住了一年,来到山里吃得比外面要好,习武之后身体也长得快了一些,又没有更换的鞋子,它破烂了也很正常。
    石壹的脸上先是有了一丝窘迫,但是他很快就调整了心情,既然是自己的妹妹会编草鞋这种高深的技能,他为什么要窘迫?
    只是妹妹比自己小,却是会抓鱼,又会编草鞋,他会不会显得有些没用?
    石壹拿起了地上的两条鱼,他也不知是否期待地问,“小云,你该不会还会烧鱼吧?”
    云善渊看着石壹,此人应该在深山中生活了一段时间,她很怀疑他是怎么活下来的,或者说照顾他的人不在了?“如果你住的地方能有一口锅子,我们能熬鱼汤。我觉得杀鱼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石壹完全不赞同这一点,将鱼鳞刮去会弄得一手腥味,破开鱼肚子时要还有注意不能弄破鱼胆,清空鱼肚里不能吃的部分,这些零零总总的事情加在一起,他与便宜师父都愿意吃野果与煮鸟蛋就够了。
    “你觉得简单就好,此等大事自是由你做主。”石壹已经完全进入了兄长模式,将家中大事放权于妹妹,“走吧,木屋在两公里开外,很快就到了。”
    石壹的这句很快显然不是用常人的脚程算的,好在云善渊也不用他以普通人的都速度来算,两人在一盏茶过后就到了木屋。
    眼前是两间十分简陋的小屋,两间屋中都没有桌椅床铺,只有用稻草简单铺设的床位。其中一间屋子里的小木架子上放着锅碗瓢盆,还悬着一根绳子挂着几块毛巾与衣物。
    “师父本来住这间,他半个月前过世了,现在这木屋归你了。”
    石壹指了较为空旷没有放杂七杂八物品的房间,“我一直想与师父说,他该把自己的毛巾、脸盆、碗筷放在他自己的房里,可是他并不愿意看到这些杂物,就一直堆在了我的房间。如今,你还是把这些放到你的房间里,使用起来也方便一些。”
    云善渊环视着如此简陋的环境,看来她是要沿用那位师父的生活用具了。
    她并不反对在山中居住,刚才一路走来,可以看出来此处的人迹罕至,她也想起码练上一年的武功才离开深山,但是这与买来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品并不冲突。
    “即便要留在山里,我们不能先从山脚下,或是最近的村庄里买些生活用品吗?”
    “出山?你到底是怎么进山的?这里是山腹之中,我记得师父带我进来走了起码一个月,这四周也没有任何村落,这些东西是我们进山时买的。
    我如果记得没错,一年多以前进山之际,在这山附近根本没有什么人烟。外面动乱不断,整天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要安居乐业并不容易。”
    石壹说到这里看向了远处的一棵大树,“而且,我也答应了老头,在山中再呆上一年,等我的武功到了他的要求,才能离开此地。”
    云善渊闻言也大概猜到了,也许她来到了一个乱世,“我记不清怎么进山的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进山的,反正就是随波逐流,一路随着水流进了山。石壹,这一带属于哪个国家?”
    “应该是在北周境内,我入山的时候是武帝掌权。不过,谁没习惯几年换一个皇帝,现在的情况不好说。你不知道这些,难道是从陈国来的?”
    石壹疑惑地看向云善渊,她身上奇怪的地方又多了一点。
    北周、武帝宇文邕,陈国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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