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点了点头:“若是所料不差的话,应当是他。销声匿迹了这许多年,终于又露声色了。好,好,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
    老二忙问道:“爷爷,到底是个啥人在捣鬼?”
    爷爷道:“若干年前,我还甚年轻,夜里子时,我在屋中还未睡觉,正于窗前灯下翻看《义山公录》,那时候,我贪爱窗外的夜风凉爽,就开着窗子。忽然空中’嗬嗬‘有声,阴气逼人,浸我肌肤,我抬头一看,只见窗外飞来一只恶鬼,朝我张牙舞爪扑来!我那时已开了慧眼,默运神通,立时就看出了那恶鬼的底细,当即提起桌上的相笔,在口里一嘬,朝那恶鬼迎面点去,那恶鬼应声而落,掉在书桌上,现了本来面目,原来是个用桑树叶子剪出来的恶鬼形容。”
    我想起来在与刀无缺大战的时候,遇到的那个恶鬼,被我用掌风打碎,也是纸片,便忍不住道:“是了!”
    爷爷继续说道:“彼时,我捏起那树叶片子夹在《义山公录》里,合上了书本,抬头只顾看向窗外,须臾之间,又是一只恶鬼呼啸而来,我如法炮制,一连破了三只恶鬼,都是树叶子,全都夹在了《义山公录》里。”
    老二奇道:“这是咋作的?”
    二爷爷道:“这事儿我还记得呢,我记得第二天有个老妇人来求见大哥了,对不对?”
    第358章 祁门老三
    “不错。”爷爷道:“等到天亮,一老妇人跑来陈家村,到我家中求见。我让她进来,她哭声连连,说她丈夫也是个修道之人,因为曾经在江湖上施法做幻术骗人,被我识破,所以恼恨咱们麻衣陈家。夜里,就是她的丈夫在暗中弄法,一来想要害了我,二来是想要夺取《义山公录》,不料却都被我给破了,那三片树叶子设有机关,上挂有她丈夫及二子的魂魄,所以才能假托幻象,化作厉鬼吓人。我自然是瞧得出来,若是我将那三片叶子一直夹在书中不放,再到夜里子时,那父子三人便要被自己所施之邪术反噬,都会魂飞魄散,毙命而亡。因此,那妇人苦苦哀求我网开一面,放他们一条生路。”
    老二道:“那爷爷您放了么?”
    爷爷说:“我当时冷笑,说:“这恶道作恶多端,我已经赦他一次,不料狼子野心,怙恶不悛,这次须饶他不得!但我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就给你门中留一脉香火‘。我只拿出了最小的那片叶子,给了那妇人,即是只放她的小儿子。那妇人还要哀求,我厉声说:“再要啰嗦,一个不饶!‘那妇人只好去了。等到夜里子时过后,我翻开《义山公录》,夹在里面的两片树叶子,都化作了飞灰,散落在了地上。我当时看那飞灰落地,’咦‘了一声,然后又端详半晌,叹息道:“可恨,一时心软,放虎归山留后患了。‘”
    我奇道:“怎么了?”
    爷爷说:“从前番纸化恶鬼,再从那飞灰的迹象上来看,父子三人中,道行最高的竟是那小儿子!想那恶道父子三人,修炼的都是邪术,那小儿子逃得性命,对咱们麻衣陈家恨之入骨,必有一天会来报复。”
    说罢,爷爷又道:“那一家人唤作祁门,我曾见过他门中的印记,便是这幅图,所以你一拿出来,我就认得。多年以后,祁门销声匿迹,再不闻他们声息。我原以为那祁门老三报仇的心或忘了,或淡了,没成想,到底公案还是难了。”
    “是啊。”二爷爷点了点头,道:“现如今,他果然是来寻仇了。给弘道那里留下祁门的标记,算是下了战书啊。”
    叔父十分不屑,道:“我瞧着也没啥大不了的,旁门左道而已,只能装神弄鬼唬唬人。要是真有能耐,怎么见了弘道不动手?反而留个纸,然后就藏头露尾的跑了?”
    老爹道:“既然他敢留下标记,那便说明他是有意叫咱们知道他回来了。他当时不对弘道动手,或许是未得其便,或许是时机不到,但总是明目张胆,有恃无恐,咱们也得小心防备。”
    老二道:“现在想想,可能是他当时没料到我大哥的本事有那么高,不敢动手了吧?我哥他现在是五行六极之下的第一人啊,真能怕这个鬼画符的人?”
    我忙说道:“老二,你可别再说那什么五行六极之下第一人了,那是六阴教主故意抬高我的,其实算什么第一人,爹、大、三叔任意一人,都是我远远不及的。”
    “不怕恶人,就怕左道。”老爹说:“这些修炼邪术的人,心智多半都不正常,滑、狠、狂。除此之外,还有一条可疑之处,那人突然出手,救走了刀无缺,那说明他已经在附近暗中窥伺了许久,知道你们彼此的底细,这就古怪了,他是一路跟着你们的,还是跟着刀族、柳家的?”
    我沉吟了片刻,然后道:“这个……儿子也说不清楚,先前儿子也没有怎么留意,那人是突然杀出来的,又走的莫名其妙,问刀无痕和柳家的人,也全都不了解他的底细。”
    “弘道。”爷爷忽然问我道:“我方才听你说过,你们行伍之中有个叫熊飞的,擅用幻术,又用一根纤丝做武器,会使硬币杀人?”
    我回道:“是的。”
    爷爷点头道:“那我便多少明白了。熊飞多半也是祁门的传人。”
    我稍稍吃惊,道:“爷爷是怎么看出来的?”
    爷爷道:“先前祁门门主弄法作恶时,被我看破,我们两人曾动手,他用的是方孔铜钱,飞钱杀人,十分恶毒,也缠纤丝,又好幻术,与那熊飞正是一路。祁门门主常将一枚铜钱变幻于指掌之间,翻来覆去,倏有倏无,那熊飞可有这等行状?”
    老二叫道:“他就是这幅熊样!天天玩弄个硬币,变来变去,我最开始都以为他是变戏法的。”
    “那就确切无疑!”爷爷道:“祁门老三必定是去寻熊飞,然后才一路跟着你们的。”
    我听得身上直冒冷汗,有人暗中跟着我们三人,我们居然谁都不知道。那一路上,也确实太大意了,只顾得闲看山水,竟忽略了江湖险恶。
    叔父道:“这就更不怕了,跟了一路都没胆量动手,也是个窝囊废。”
    爷爷道:“静观其变吧。”
    娘一直没答话,闲坐了片刻,娘忽然说道:“弘道既然回来了,也不当兵了,这腊月里头,就把婚结了吧。”
    爷爷道:“甚好,正巧我和天佑都在。”
    二爷爷也抚掌大笑,道:“哎呀,老道也早急着抱重孙子呐!”
    叔父也笑,道:“明瑶那妮子,不知道生出个多伶俐古怪的小子来。”
    我听得面红耳赤,赶紧起身,跟诸位长辈告辞,往外去了。叔父追出来道:“你跑啥跑?来来来,我试试你的本事,看到底长进了多少!”
    也不由我分说,叔父跳到院子里,冲着我抬手便是一掌,风声呼啸,真气逼人,太虚掌力扫荡开来,笼罩方圆一丈之地,我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得把手也抬起来,也是一记太虚掌,但见叔父用功,我不敢不发全力,提气打将出去,与叔父两掌相交,彼此一震,叔父“咦”了一声,继而大喜,收掌往后退开一步,笑道:“好小子!果然厉害的狠了!这么多年了,我到底可以用全力跟你斗一斗了!”
    我吃了一惊,连忙道:“大,可别——”
    话音未落,叔父已经揉身而上,“呼呼”连拍两掌,塌山手甩开来,掌掌紧逼,我只得凝神全力对付。我的相功本来就是叔父传授的,他打一路,我会一路,我打一路,他精一路,当下便把“耳、目、口、鼻、身、心”六相七十二功三十六法一百零八式全都丢开了,浮星指、行云拂、一线穿、悬空掌、塌山手、纵扶摇、提千斤、擒龙手、撕云裂、七星步、千闻、万嗅、龙吟、夜眼……一路路,闪转腾挪,纵高跃低,无一招一式落下,渐渐打的兴起,打的欢畅,浑若忘我,我也觉痛快!
    也不知道打了多久,平生所学已经用尽,恰要来第二遭,我的气息便觉有些乱了,脚步也稍稍虚浮,叔父“哈哈”大笑,忽然欺身而进,伸手拿我腕脉,我抬臂躲时,叔父把手一抹,快逾闪电,两指已扣住我曲池穴,我便罢手,笑道:“输了。”
    “好!”二爷爷的喝声传来,我回头一看,见爷爷、二爷爷、老爹、娘都站在檐下观望。
    二爷爷道:“弘道能在汉琪手底下走四百招了,算是打平,说是六极之下第一人,不算夸大!”
    叔父道:“都打了四百招了?”
    爷爷道:“四百一十三招。”
    我忙道:“是我大让着我。”
    “这可没有。”叔父道:“前一百招我看你还放不开,进退拘泥生涩,就稍稍留了几手,一百招以后,我可是全放开了。这一场斗,真是痛快!现在我算是彻底放心你啦,以后你独自行走江湖,我也不忧,那祁门老三会再多的旁门左道,我看也屁松!”
    “好啦。”爷爷道:“都回去歇息,明日早起,要到蒋家送好,我来写贴,天佑、汉琪、汉昌、汉名、弘德、弘智、弘勇分辈下贴,务必知会各族各门各派及远近诸路亲友。弘道自把婚房归置打扫出来,一应喜品,汉生和子娥也要归拢好。”
    众人齐声答应,各自回去睡觉不提。
    一夜无事。
    次日醒来,我特意去了趟张家寨,拿出六阴教主赠送的药丸,让张熙岳老爷子看了,说是可以服用,我便吃了。后来果然觉得气理调和,更加熨帖。
    随后的几天里,便是忙活,种种繁琐事务,不一而足,全依旧礼,此处也不再细表。
    且说大婚当日,族中特意雇来一顶八抬大轿,又寻马来,由我骑着往蒋家村娶亲。弘字辈以我为行一,我年纪最大,自我以下,都还没有婚配,当日便选了八人,乃是弘智、弘勇、弘仁、弘义、弘信、弘雅、弘量、弘正,一起抬轿,弘德、弘光手持大雁,作为信物,弘度还小,跟着乱跑,又有汉字辈的一些小叔,也都攒忙,抬着食盒,并特意请来了张熙岳老爷子的夫人为媒,浩浩荡荡往蒋家村而去……
    第359章 洞房花烛
    因为这婚典循的是唐制汉服,又稍作了一些变通,所以婚服、婚帽、婚鞋,全是按照制式现做的,连同媒人、抬轿的、送雁的、抬食盒的、鼓乐队、仪仗队,他们穿的也统统都是汉服,是娘特意找了族中的几位心灵手巧的老婶子、老奶奶,连夜赶做出来的。
    好家伙,我们这穿扮上,浩浩荡荡的出去,倒像是唱戏的。
    那时节,谁曾见过这样的娶亲队伍?因此,一街两行,围的都是瞧热闹的人,都伸着头乱看,咬着指头议论纷纷。
    鼓乐队吹吹打打,仪仗队气宇轩扬,抬轿的兄弟们都有力气,走的飞快,我坐在马上,迎着众人的目光,心里头又是高兴,又觉难为情,一时间禁紧紧张张,也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该把脸朝向哪里。
    老二在旁边说道:“哥,瞅瞅你那样子,笑的嘴都咧脑门后了,牙龇的跟剥狗似的。太没出息了!就跟没娶过媳妇一样,咱得矜持一点!”
    我听见这话,连忙敛住了笑容。
    弘光挠了挠头,问老二道:“二哥,你这话的意思是,咱大哥娶过媳妇?”
    我一听,说的是啊,连忙骂老二说话不照路数。
    老二只是笑。过了片刻,又说道:“大哥,你瞅瞅你把脸给端的,连个笑都没有,就像是谁欠你二斤黑豆钱似的。”
    老二越说,我越紧张,恨不得下马去踹他两脚。
    好不容易走到了蒋家村外,煎熬的够呛,仪仗队停下,鼓乐队止住,燃放鞭炮,早看见蒋家迎宾的人过来。
    蒋赫地大踏步在前头走着,穿的十分华丽,容光焕发,笑容满面,老二低声说道:“瞅瞅蒋大伯穿的跟个地主老财似的。”我也慌忙下马来,旁边早有人牵着。
    蒋赫地临近,我赶紧端正衣帽,肃容而立,只听礼官喊一声:“新郎拜见岳父大人!”
    我连忙躬身行礼,口呼:“岳父大人!”
    “好!”蒋赫地也笑呵呵的应一声,然后还礼。
    礼官又唱道:“送雁!”
    老二和弘光抱雁上前,蒋家那边早有人接了去。
    接着是抬食盒的,上彩礼的,也全都上前,蒋家也有人迎接,各自唱喏,握手寒暄……一应的繁文缛节,不再细述。
    进了蒋家大院,大眼一瞟,见也填了臼,盖了井,窗台上放有辟邪箭三枝,都贴看了窗花,张红挂彩,一派喜气,蒋明义正带着人风风火火的在院子里居中调动,明瑶就在闺房之中。
    看见蒋明义,我忽然想笑,前两天听老二说起来,这家伙不老实,还没办婚礼,就已经让人家姑娘有了身孕,蒋赫地还打了他一顿,先让他去扯了证,预备在我和明瑶成婚之后,就赶紧办他的。
    正想之间,忽听那礼官说道:“新郎诵催妆诗!”
    这是我先前在家就做好的,连忙对着窗户念诵:
    “蒋氏有好女,出嫁麻衣门。
    慈父怜赐花,仁兄亲调粉。
    催铺红漫帐,待入八抬轿。
    借问妆成否,郎官慕断魂。”
    众人都“嘻嘻”的笑了起来。
    礼官也笑,道:“请新娘出闺房!”
    早有人在地上铺好了马鞍,又有两个姑娘缠着明瑶,小心翼翼的出来。
    明瑶浑身若霞裹,青丝高挽,凤钗环珮,脸上施了粉黛,面似月,颈若雪,双眸如星,横溢清秋水;两唇殷红,浅露碎玉齿,我看得心中砰砰乱跳,从前就觉得世上再没有比明瑶更好看的女子了,而今一看,她原来竟可以更美。
    明瑶袅袅娜娜走来,在我面前站定,抬头看我,微微一笑,脸先自红了,愈发的不胜娇羞。
    我的脸更觉发热。
    老二和弘勇、弘义那些顽皮的兄弟便开始起哄了:“哎哟哎哟,对眼了!”
    “快别瞅了,赶紧快抱了媳妇儿上花轿啊!”
    “对呀,入了洞房,随便看,换着花样看!”
    “都有什么花样啊?”
    “嗯,穿着看,光着看,那是别有一番风味在床头!”
    “……”
    围观的人都“哈哈”的笑。
    明瑶低声道:“你回去把弘德的嘴给撕了。”又说:“还不快走!”
    我赶紧搀着明瑶,送上了花轿,礼官一声唱,打道回府。
    有那几个顽皮的人在,路上自然免不了嬉闹,也不必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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