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上,阿罗的声音惊道:“阿源,是不是有人在唤我们?”
    “是在桥下!”潘清源嚷道:“姐,你快看,好像是陈弘道!”
    这姐弟两人都是惯常在夜里行走活动的,眼力劲儿不差,循声望人,顷刻间便瞧见了我和老爹的踪迹,飞快从桥上跑下来,凑到近前。
    阿罗道:“神断先生,你们这是……”
    “小心水下有暗器!”老爹立时提醒。
    “暗器?!”潘清源吃了一惊,道:“你们这大半夜的拖着渔网,是,是在捕鱼?”
    “这水里有怪物,十分厉害,能用暗器伤人,力气也大,正和我们爷俩儿念缠着呢!”老爹快速说道:“你们小心着水里的暗器,也帮着我们拉一把,叫它弄上岸来!”
    “好!”两人齐声应允,立即上前援手。
    多了这两个生力军,我们这边就占据了绝对优势!几乎可以算作是以摧枯拉朽之势往岸上收网了!
    渔网越扯越轻松,那怪虽然挣扎厉害,却难逃厄运!它中间又放了几次暗袭,都被我们躲过,须臾间,渔网上岸,那怪物也终于浮出水面!
    月光下,腥臭扑鼻,几乎令人窒息!只见粗大的渔网里伏着一个八仙桌大小,深青似黑的曲面怪物,像是乌龟王八河鳖,却有无头无脚无尾,更兼下面也是曲面,上下有些扁圆滚滚,仿佛巨石,一动不动。
    我们几人看了半天,竟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东西,我禁不住好奇,伸手去戳,滑腻腻的,再仔细一瞧,原来那曲面之上布满了泥沙和青芙。
    “河贝!”老爹突然说道:“是河贝!真是河贝!”
    “河贝?!”我惊愕无比:“这怎么会是河贝?!”
    “快成精的河贝……”老爹喃喃道:“竟是这么个怪物……”
    我愣了半天,心中虽是十分不信,可是思量着用河贝的模样来对照这庞然大物,竟不由得信了!
    这模样,不是河贝是什么?
    只是平时见到的河贝一般都是拇指甲盖大小,老蚌也不过是掌心一般,哪里像而今遇见的这个竟有方圆三十余尺!比磨盘还大!
    实在是匪夷所思,骇人听闻!
    阿罗和潘清源也的惊得瞠目结舌,潘清源上前用脚踢了踢那贝壳,坚如磐石,纹丝不动。潘清源吐了吐舌头,围着那河贝转了一圈,“啧啧”称叹道:“好家伙,太湖里也没有见过这怪物!”
    我喃喃道:“如果不是这么大,也称不上怪物了。”
    我现在终于知道我脚踝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了,河贝善于夹物,我脚踝上的伤口肯定是这河贝的上下壳给夹出来的!
    想到自己能从这样大的河贝中逃生,两只脚也没有被夹断,不由得心有余悸,浑身冒汗,感慨自己真是福大命大!
    可是这东西没有头脸四肢,是怎么蛊惑马新社的呢?
    “对了!马新社呢?!”我连忙往河水中看去,嘴里道:“阿罗,阿源,你们怎么把马新社给丢到河里了?”
    阿罗道:“马新社是哪个?刚才没穿衣服的那个?”
    “是啊!”我站在河边上张望,并不见马新社的踪影。
    老爹也望了几眼,然后回顾阿罗和潘清源道:“你们杀了他?”
    “没有啊!”潘清源道:“他一个大男人一丝不挂的乱跑,撞到了我姐,我给了他一耳刮子,他又站起来叫唤,我就把他从桥上踹下来了,没下死手。”
    老爹道:“人一直没浮上来,踪影全不见——”
    老爹的话还没有说完,一阵“咕嘟嘟”的声音骤然乱响起来,众人循声看时,只见一股殷红从大桥底下北三丈的水里泛滥而出,潘清源失声道:“血!”
    我们急往那边走去,刚凑到附近,只听“哗”的一声响,水下猛然翻出来一颗人头,面目赫然是马新社!
    “呀!”
    我头皮骤麻,忍不住惊呼一声,再看时,只见马新社双眼瞪大,神情扭曲,而颈部以下,全是森森白骨!
    他身上的血肉竟然全都不见了!
    “这……”我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刚才还好好的!”阿罗和潘清源也惊声道:“这,这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这副模样?”
    “哗——”水流突然响动,马新社的脑袋拖着那具白骨尸骸竟似舟船一般,在水里浮滑起来!
    我和潘家姐弟都不禁纷纷后退,只有老爹纹丝不动,耸动着鼻子,“咻咻”有声,嘴里道:“恁大的一股怨气!”
    我惊疑道:“是,是马新社的怨气?”
    “不是。”老爹道:“是泥鳅。”
    “泥鳅?!”我登时愕然。
    “你们看——”老爹伸手指向河水,道:“有成百上千条泥鳅钻在马新社的骨架下面,水里头还有。”
    我将信将疑,走到岸边,低头往水下看去,果然瞧见马新社的尸骸下黑乎乎的一大团,正是不计其数的泥鳅簇拥在一起,托着马新社的尸骨往来游走!其形可恐!其状可怖!
    “这,这河里头的古怪怎么这么多?!”潘清源瞪大了眼睛,道:“这么多的泥鳅是发疯了?”
    “想来肯定是泥鳅吃了马新社的肉。”老爹叹息道:“也是泥鳅要了马新社的命。”
    阿罗打了个寒噤,道:“这水里的泥鳅吃人肉?!”
    老爹道:“泥鳅本来不吃人肉,但是有怨气的泥鳅就——”
    “不对!”我心中突然一凛,道:“爹,这些泥鳅应该是好的啊!”
    “嗯?”
    我道:“您还记得不?前天夜里,我掉水里的时候,脚踝受了伤,现在想想应该是被这大河贝给夹住了!”
    “嗯。”老爹道:“肯定是它了。”
    我道:“快死的时候,是蒋家的那条大黑狗下了水,噙着我的肩膀往水面上拉,可那时候我还是没有彻底脱困。后来,在我迷迷糊糊中,出现了很多很多滑溜溜的东西游了过来,然后那河贝才松开了我——我原本还怕是水蛇,现在想想,肯定是这些泥鳅!”
    老爹吃惊道:“你是说这些泥鳅救了你的命?”
    “是啊!”我道:“不会有错的。”
    “这可真奇怪了。”老爹深深的朝水中看了一眼,喃喃道:“这些泥鳅汇聚于一处,怨气冲天,里头必定是有祟物在作怪啊,祟物驱使泥鳅吃人肉不奇怪,可救人就……”
    “神断先生,这些泥鳅既然吃人肉,可为什么不吃人头呢?”潘清源道:“你看它们,把这个马,马新社的身子给吃光了,却还留着他的脑袋,而且还托着他的尸骨在水面上游来游去,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老爹摇了摇头。
    老爹都不知道,我更是不明所以。
    “哎,弘道,你家的明瑶姑娘呢?”阿罗突然问我道:“她不是对这些怪物啊、灵物啊最懂的么?为什么不叫她来看看?”
    我不由得一怔,老爹已开口道:“弘道,去把你蒋伯父请过来。”
    阿罗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天底下还有谁能比蒋家更了解这些怪物的古怪之处?
    我想要走,可又不放心,扭头看了一眼那巨大的河贝,老爹道:“不碍事的,上了岸,它就是个死贝了。”
    我“嗯”了一声,这才立即往蒋家跑去。
    第183章 怨来如此(一)
    自从蒋家村出了蒋书豪那桩尸媾的怪事后,人心具是惶惶,天色一到晚上,便是家家闭户,再无人肯胡乱外出走动,连带着临近的几个村子里也是如此,北马庄也在其中,各种活动运动也少了许多——倒落个清静!
    蒋赫地却因祸得福,只为村里的人都知道他通晓一些玄乎事务,颇具能耐,纷纷敬畏起来,再没有人敢找他来做批斗的“典型”。
    就连村里大小领导侵占蒋赫地家的祖屋,也都归还了。蒋赫地倒也不为己甚,毕竟自己确实是地主的成分,再住高楼大屋也说不过去,只是要回来了几间屋子,够住就行了。
    蒋明义和明瑶兄妹也都从地下密室里搬了出来,重回家居。
    只明瑶的脸近乎毁容,因此整日里深居简出,几乎是从不在外人面前露脸。
    可惜的是,蒋家兄妹的母亲仍旧是杳无音讯,竟是再也不肯回来了。
    我到了蒋赫地的院子外面,未及敲门,忽听见门楼中有“呼哧哧”的喘气声,不禁把脸凑到大门缝上朝里面张望,瞥了几眼,猛然与一只绿幽幽的大眼珠子对住,吓得我赶紧抬头后撤!
    退了两步后,我又不由得哑然失笑——那眼珠子是蒋家大黑狗的!
    这货熟悉我的脚步声,也熟悉我身上的气味,所以不但不叫唤,还趴在门缝里瞅我呢!
    “老黑,乖!”我又回到门口,冲着门缝里的大黑狗道:“快去把你家的主子叫醒!有急事了!”
    大黑狗“腾”的就蹿跑了,也不知道听没听明白我的话……
    片刻间,我听见院子里的“乒乓”乱响,似乎是敲打窗户玻璃的声音,接着我听见蒋赫地在屋中大声叫嚷道:“黑子,你***大半夜撒啥欢呢!?得疯狗病了!?”
    “啪、啪、啪!”大黑狗一边用爪子乱敲,一边狂吠:“汪、汪、汪!”
    “快滚蛋!”蒋赫地大骂:“自己找屎吃去!”
    我:“……”
    蒋赫地这老懒虫,不肯起来。
    我趴在门缝上,正准备喊几嗓子,却瞥见屋门突然开了。
    一抹光亮撒出,明瑶提溜着一盏用纸酒盒子做的小灯笼出来了。
    大黑狗噙着明瑶的衣袖,把她往大门这边拽来。
    明瑶嘴里低声说道:“中了,中了,别跳弹了,我知道了。”
    院子大门豁然而开,我不由得一愣——这妮子,怎么不问问是谁都敢开门呢?
    “弘道哥,你怎么这么晚过来了?”明瑶穿着一件月白色衬衫,外面套着一件宽大的蓝布外套,身量显得又是单薄,又是娇俏。那双明媚清澈的大眼,满是温存的看着我,并无丝毫波澜。
    我稍稍愣了愣神,然后道:“你,你知道是我?”
    “黑子不叫唤,肯定是熟人。来人又不吭声,肯定是气腼腆。村里的人晚上不出门,外村的跟我家也极少来往。”明瑶笑了笑,道:“除了你,还有谁?”
    明瑶真是心细如尘!我在心中暗暗赞了一声,连忙道:“明瑶,出怪事了,能不能叫你爹起来,跟我走一趟?”
    明瑶猛然一喜,道:“颍水里的怪物找出来了?”
    我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嗐!”明瑶道:“我早就怀疑你脚踝上的伤不是寻常的东西弄出来的,你现在满身的腥味,跟前天夜里受伤的时候一模一样!而且要不是出怪物了,你也不会来找老蒋家的人——你等着,我去把我爹叫起来!”
    “中,中!”我忍不住赞道:“明瑶妹子,你真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
    明瑶已经跑回屋里去了。
    很快,屋里头便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踢鞋之声,蒋赫地瓮声瓮气的叨叨:“小兔崽子,大半夜的不睡觉,来烦老子,跟黑子一个球样!”
    两句话没骂完,蒋赫地那高大的身影便出现在院子里了,蒋明义也披着衣裳跑了出来,嚷嚷道:“弘道啊,是啥怪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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