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父母家人的疼爱,这其实比被骂三十年丑八怪还伤害冬早,也是真真正正他不自信的来源。
    纵使冬早不言不语,怀绥也能明白他的心情。他将冬早抱紧怀里,亲了亲他的发心,“我带你去见你的母亲。”
    作冬早母亲的那一只母鸟本来就是一世轮回后脱离了畜生道。
    怀绥带着冬早重入凡间,天界不过几天的时间,这里已经过去了五六年,京城的街景倒是没怎么大变,连城中书屋的伙计掌柜都还是原来那些。
    怀绥带着冬早来到弄堂窄巷里的一处人家,在冬早紧张的目光下,怀绥伸手敲响了那一处有些破败的院门。
    没一会儿就有个中年妇人来开门,见是两个陌生男子有些谨慎的问:“你们是?”
    冬早藏在怀绥身后,水灵灵的眼睛盯着那妇人,“请问可以讨杯水喝吗?”
    这话是怀绥前面指点他说的。
    妇人是个寡妇,家里的儿子用心读书,院门敞开还能听见他的读书声。
    听见对方只是来讨杯水喝,妇人立刻笑了,“当然当然,你们等一会儿啊。”
    须臾她端了两杯水出来递给他们。
    冬早连忙接过,咕嘟嘟的喝完了,目光又黏在妇人身上,弄得她以为他还口渴,于是又去倒一杯来。
    等第三杯时,冬早终于鼓足勇气说,“你长得很像我娘亲。”
    妇人一愣,随即又笑,“公子说笑了,我这丑妇如何生的出你这样俊俏的孩子呢?”她接着道:“如若能生的出,我必定是要将您疼到心窝里去的。”
    冬早又高兴又难过,不知如何应对突然涌上来汹涌波动的情感,他只好扭头跑了。
    怀绥追上去,留下原地一个妇人发愣。
    她再低头一看,手上他们递回来时还是带着豁口的旧茶杯赫然变成了两个金光灿灿的大元宝。
    回天宫的路上,冬早哭累了趴在怀绥怀里沉沉睡去。
    他做了一个简简单单的美梦:还是在人界的时候,也许他才初生,母亲用柔软温暖的羽翼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我的孩子呢,”冬早听见她低语着仿佛轻唱:“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鸟,以后无论你们离开我到了哪里,都不要忘记这一点。”
    翌日冬早就重新活脱起来。
    他盯着镜子里自己有些红肿的眼睛,忍不住伸手揉了揉。
    “我突然想起来,”他对怀绥说:“昨天咱们忘记了好多事情啊。”
    “嗯,”怀绥正站在冬早身后给他梳头,“什么?”
    “我都没去看阿湖,还有阿春和阿芳我也很想她们了,石头呢,我也不知道他修炼的怎么样了。”冬早如数家珍的将自己所有的朋友都提起来,“还有大黑猫,还有那个雌鸟,我都有点想的。”
    阿湖,一个给冬早起了名字陪伴了他十数年的狐狸精。
    石头,一个痴心觊觎不懂受受不亲的小魔怪。
    雌鸟,一只妄图将自己女儿塞给冬早的妇鸟之友。
    黑猫,一只差点儿一口吞了冬早凶猫。
    这之中除了阿春与阿芳让怀绥没什么芥蒂,其他几个都是让他或吃醋或不太喜欢的对象。
    然而冬早看向他的目光实在真诚渴求,直戳向怀绥的软肋,他不得不顿了顿便答应下来。
    “那就去吧。”
    第67章
    第一个找到的是黑猫,彼时她又大着肚子蹲在一处富贵人家的房顶晒太阳,比冬早记忆中的模样胖了一点。
    冬早被怀绥隐藏了身形带到瓦背。他小心翼翼的坐到瓦片边上,正想问问黑猫还记不记得自己,听到动静的黑猫睁开眼睛看向了他,“冬早?”
    她瞬间精神起来,跟着将一只手搭到冬早的腿上。
    猫无法开口人言,故而不会受到人间归位的影响,此刻也没有将冬早给忘了。
    相比于冬早离开以前,黑猫已经有些明显的老了。
    “原来小黑小白被你带走了,”黑猫虽然并不算很爱护自己的孩子,却也还记得两只小崽子的事情,又说:“我后面有回王府找过你的,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变了样。
    这可能是我生的最后一胎了,人家我也找好了,就生在这里,这家的女主人心善,我昨天还听见她说要将小猫养起来,等生完断奶了,我再走。”
    黑猫语气平常,但话里那看淡生死的感觉让冬早有些难过。他更多又很惶然,对于他来说不过走了几天,他的朋友就已经开始老去了。
    他将黑猫抱进怀里,用逗小黑小白的方法轻轻地挠了挠黑猫的下巴。
    黑猫有些懒洋洋的伸了个腰,半闭着眼睛和冬早说话,“我娘是只山上的野猫,生下我以后不多久为了保护我和我的兄弟姐妹就被豺狼捉走吃了,从那时候起我就一直觉得生孩子是个负担。
    可是也没办法呀,你是说是不是,我就每年周转在不同的富贵人家,生完以后它们长大也不至于过的太苦。”
    “嗯。”冬早低低地应了一声,又说:“你放心,小黑小白都过得很好。”
    一阵呼唤从院中传来,一个小婢女拿着一盘猫食正招呼黑猫。
    “这回你走了以后,我们应该就不会再见面了,”黑猫从冬早身上轻盈的跳在瓦楞边缘,然后回头和冬早告别:“再见,冬早。”
    冬早没能见到雌鸟,因为她已经老去多年了,最后找到的是和冬早有过一面“相亲”之缘的雌鸟女儿。
    没想到她竟也还记得冬早。
    “母亲后面去过好多次王府的,但是都没有找到你,后面就不去了。”小雌鸟这时候也已经是个老练的母亲了,她站在鸟窝边沿居高临下的看着冬早,想了想小心的问道:“你现在过得好吗?”
    冬早点头,还来不及说话,小雌鸟就解释了自己询问的缘由,“因为母亲和我说你的相公娶了别的王妃了,又说了些什么果然靠不住。”
    至于还有一些什么冬早不听劝,太傻这样的话,小雌鸟就没敢往外说。
    “这个里面有些误会,”冬早回头看了一眼怀绥,却也不好仔细解释,只能在告诉小雌鸟自己现在生活的不错以后便离开了。
    雌鸟已经投胎转世成了个三岁大的小女童,冬早躲在街角偷偷看了她两眼,忍不住就满脸带笑。他是挺喜欢雌鸟的,也知道她对自己很好,故而见她如今成了人也觉得高兴。
    冬早心满意足正转身要离开,忽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叫住了他。
    “公子。”
    冬早回头,瞧见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女,面目清秀,双颊红通通的看着他,似乎有点点面熟,但冬早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叫我吗,”在街上被陌生人叫住,冬早有些疑惑,“请问有什么事情?”
    少女鼓足勇气盯着冬早看了一会儿,似乎是有些确定了,然后问,“我,我想问,您早些年有没有在戏园子里救过一个小女孩?”
    她这么一说,冬早就想起来了。
    对他来说不过月前发生的事情,然而人间现在已经过去七八年,那个小女孩眨眼睛就成了面前这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冬早也不清楚她怎么还会记得自己。恐怕是因为那一件小事情对人界秩序不会造成影响吧。
    冬早又有点为难,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认她。
    “我知道就是你救了我,”少女的语气却坚定起来,“你和那个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啊。”
    老实如冬早,只能很不坚定的承认,“是我。”
    他为自己前面想要掩盖事实说谎的心事而觉得脸红。少女却以此觉得冬早心里对当年的事情也还记挂。
    于是她的声音轻下去,但又很清楚地落进冬早的耳朵里,“那你还要娶我吗?”
    前面一直站在冬早身边没动作的怀绥听见这一句,手上微微一紧,将冬早的腰搂住了,垂眸盯着冬早看,无声的质询。
    冬早手受了伤那一回怀绥是知道的,但是冬早可从来没有说过还在外头答应了要娶那小姑娘。
    脸颊通红的少女忽然的一哆嗦,她茫然的左右看看,明明现在就自己和恩公两个人,她怎么觉得一股寒气骤然包裹了过来,大夏天的将人弄得透心凉。
    “对不起,”冬早小声回应她,“我不能娶你的,我已经成家了。”
    少女的脸色由红转白,眼眶里立刻蓄满了泪水,眨一眨就要往下掉一颗。
    将小姑娘弄哭的冬早觉得很愧疚,在冬早这里,他其实还一时转变不过来,从而依旧将少女看成从前那个小姑娘。他上前想要帮人擦擦眼泪,却给怀绥抱住不能动弹,冬早仰头,对上怀绥满脸的不高兴,心头发虚于是也不敢轻易上去安慰人小姑娘了。
    “别哭啦,”冬早最后只能万分真诚的说:“以后你一定会嫁给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的。”
    他说着,还是奋力挣脱出自己的手揉了揉对方的发心,像当年安慰小姑娘一样安慰了面前的少女。
    少女一愣,下一瞬怀绥就带冬早离开了这里。
    他怕再忍一会儿当场就能将那无辜的凡人活活捏死。
    冬早感觉风声呼呼地从自己身边呼啸而过,下一瞬间睁眼就到了一处山顶。
    虽然怀绥漫天飞醋,他还是将冬早带到了石头所在的位置。
    冬早相比于从前已经对怀绥的情绪敏感了很多,“你不要生气,我不想要你生气,我就是很怕别人哭,她看上去太可怜了,我就想安慰她一下。”
    冬早双手搂住怀绥的腰,仰头看着他,啾啾亲了两下怀绥的脸颊。
    “如果她一直哭你就一直安慰吗?”怀绥知道冬早心软,“若是她说要你娶了她她才不哭呢?”
    冬早脸上果然出现了纠结的神色。
    怀绥一个头两个大,正后悔问出这种可能让自己会心塞的问题,就听冬早说:“那,那就没办法了,只好让她哭了。”
    好在傻胖胖呆了些,嘴巴还是很甜的。一句话总算是让醋桶熄了火。
    山顶上有个小石屋,门半开着。
    冬早走过去试探叫道:“石头,你在吗?”
    里头哐当一声吓冬早一跳,石头随即瞪着眼睛跑出来,大叫一声:“冬早!”
    经过六七年的不间断修行,石头身上原本萦绕不断的魔气已经消散殆尽,如今又学会了将自己的犄角收回去,看着和一个人类青年没有任何差别了。
    这些年他一半时间用来修炼,一半时间用来打猎种地,时不时下山去城里交换一些吃穿用的物件,过得轻松惬意。
    他一边和冬说明,一边带着他往屋里走。走进石屋中一看,冬早果然看见墙上还挂着半扇腊肉呢。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干货,锅碗瓢盆也样样不缺,家具摆设虽然很简单,但也是个认真生活的样子。
    “我都七年没有见到你了,”石头给冬早和怀绥倒了茶,虽然前面一直想拉着冬早的衣袖,都给怀绥挡住,他现在却依旧敢壮着胆子和冬早说:“我特别想你啊冬冬。”
    “我也想你的。”冬早回应朋友间的问候。
    石头嘿嘿一笑,脸颊红红的。
    怀绥坐在边上只觉得眉心一抽一抽的疼,这一天不知克制了多少次捏死人的冲动。
    “你们坐你们坐,”好在石头稍微也有了自己的分寸,且变得稳重一些,赶在怀绥发作前他起身走到屋里一处小隔间,哐当哐当剁骨头,“我做饭,一会儿老白也要过来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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