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轮到每六日一朝的日子,但帝王已经下不了榻了,暂由辰王理政。
    从玉树胡同出发,要想入宫,还需经过半个时辰的路程,有人在半路上叫住了霍重华。
    “霍大人!”这个声音是属于顾景航的。
    霍重华手中缰绳微顿,只是侧着脸,就看见顾景航身着黑色豹皮油光的大氅从身后骑马而来,腰间配有长剑,英姿不凡,边陲这一年多来让他的肌肤晒成了麦色,张扬又狂傲。
    若非因为楚棠,霍重华或许还能与顾景航说上几句话,其实在某种角度上去看,他二人极度的相似,属于同一种人。
    霍重华目光幽冷:“顾将军这么早就回来了?”
    顾景航骑的是一匹枣红马,也是战马,他知道霍重华所骑的这匹是楚棠所赠,的确也是不可多得的良种。
    嫉妒么?
    他当然嫉妒!
    从始至终,楚棠都是他的妻,无人可以替代,就算她已经嫁了霍重华,他还是坚信她会回到自己身边的。
    而且,这一次会全心全意。
    顾景航薄凉的唇角带着一抹与寒冬相匹配的冷笑,骑着马没有停,身子跃过霍重华时,道了一句:“棠儿近日如何?她惧寒,你知道的吧?”
    霍重华目光陡然之间添了杀意:“棠儿?竟与我妻子的小名一样!不过有我在侧,吾妻怎会惧寒?!”
    顾景航腮帮鼓动,忍了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时:“霍重华!她要是知道一切,你以为你还能留得住她?你真是太不了解她了。”
    顾景航头也不回的往宫门的方向而去,霍重华眸色愈发的阴沉。他不了解他的妻子?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这一日,霍重华戾气颇重,从大殿出来,就直接去了大理寺。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近日被审问的犯人被他打的够呛,若非司直大人在场强行拉住,怕是要闹出几条人命。
    新上任的少卿大人平时话很少,是个严肃沉闷的人,这让很多人忽略了他还尚且年轻的事实。故此,也无人敢当面说什么。
    *
    快过年了,定北侯府难得聚齐。
    顾景航这次挣了军功,且因着宣府总兵极力推荐,他被提升为了副将军,又称副总兵,仅在总兵之下。
    一时间,举朝哗然!
    要知道总兵可管一地军政,权利极大,像顾景航这个年纪,的确是太冒进了。但他有实打实的军功在手,无人可提出质疑。
    对此,定北侯也颇为吃惊,他与鞑子周旋多年,深知蒙古铁骑的厉害,顾景航仅凭一年之多的光景,就能砍了安木达,这实在让他不得不惊叹。
    只有顾景航知道,他自己上辈子差点就死在了此人手上,只是这一世带着记忆重生,他占了巨大的优势,否则没有两年也回不了京。
    定北侯旧疾复发,咳嗽了几月,无药可医,越是到了天寒地冻,越是难以自持。
    顾景航带人将顾家包围时,定北侯已经被安置到了别庄修养。
    顾西爵和顾成东当场被顾景航的人控制,他大步而来,如战场上的将军,誓要将敌人砍于脚下的威严。
    他撩袍在厅堂落座,坐的是上首的位置,傲视着厅堂内颓唐的二人。
    顾西爵身为定北侯府的世子,在顾家具有至高无上的话语权,又是个趾高气昂惯了的,怎能眼看着一个庶子骑到他头上,“顾景航!你大胆!顾家还轮不到你来做主,你以为有了军功就能跟我抗衡?”
    顾成东也一并配合着:“顾景航,你以为你是什么玩意儿,一个庶出的东西,你还想爬上天!学过狗叫,爬过下胯,你的耻辱能洗的清么!”
    “哈哈哈哈!”顾西爵和顾成东一阵狂笑,傲慢成瘾。顾家的子嗣走在京城的大街上,那都是横着走的。
    顾景航脸上的冷笑消失时,只说了一句话:“来人!顾家大爷和二爷本该镇守蓟州镇,却是中饱私囊,与外敌勾结,陷我朝边陲百姓安危于不顾。我顾景航大义灭亲,遂亲手军法处置两位兄长,以报皇恩浩荡!”
    他双手合拢,朝着皇宫的方向拜了一拜,旋即挥手,做了砍杀的动作。
    府上被擒制的众护院士卒,甚至包括顾西爵和顾成东在内亦是不可置信。
    定北侯府执掌了本朝三分之一的兵马,权势可谓滔天,但顾家从不参政,顾景航如今是副总兵兼前锋将军,在战场有发号施令的权利,但到了京城,他其实是没有实际官衔的,只是有了封号,而且帝王缠绵床榻,至今仍没有圣旨下来。不过,他头上还有一个千户的职位在,锦衣卫可直承帝王之令,对朝中官员抓捕斩杀。
    顾景航又岂是那种畏首畏尾的人?没有证据,他可以制造证据;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他知道帝王很快就要归西了,谁又能知道帝王曾经给他下过什么命令?
    他所带出来的手下都是如他一样的人,心狠手辣。顾景航手势刚做出,这些人就动手了。
    顾西爵和顾成东死在了惊讶之中,可以说是死不瞑目。
    次日,顾景航上交了两位兄长叛国的证据,以及禀明了他以大义为重,对两位兄长先斩后奏的事。
    又是一番举朝哗然。
    第124章 目的(上)
    除旧纳新这一日,楚棠让管事拿了红纸去找霍重华要字,他是状元郎,府上这种活,自然要他来做,也能讨个彩头喜庆。
    楚棠坐在炕上,给康王的两个孩子包红包,不论站在霍重华乃小世子老师的角度,还是康王当初给他二人证婚的份上,楚棠身为霍重华的妻子,都该给康王府的两位小公子备份礼。她知道这些事,就算她不去办,霍重华也不会忽略。但,她这一次却是主动替他分忧。不知为什么,她一看到朱辰,就觉得十分亲切。
    不一会,霍重华将带着红纸走到她跟前,楚棠见那上面无一字,疑惑的看着他,该不会是不愿意写对联吧?
    霍重华在她对面坐下,又吩咐下人端了笔墨过来:“想要字直接跟我说,何必让董叔去找我?”
    楚棠一愣,贴对联说大也算不得大,说小也未必就小,为的无非是图个吉祥如意,这本来就是他份内的事。
    楚棠嗔了他一眼:“那就多写几个吧。”加上府上闲置的空屋子,足足一二十道门还需贴上‘福’字,另外各处院子也需要对联。
    旁的大户人家的后院还有几房妾室凑凑‘热闹’,霍宅是真的够清冷了。
    霍重华见她得寸进尺,有个念头腾起,他突然很想让楚棠给他生个孩子,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更安心。若无顾景航挑衅,他不会急着让楚棠怀孩子。
    二人各忙各的,竟是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下人们将屋檐下的灯笼挑下来,点上烛火,复而又挂上。
    天又黑了。
    到了晚上,青柳儿将一碗暗青色汤药端到书房时,霍重华吩咐了一句:“这药暂时不用备了。”
    青柳儿眉梢蓦的往上挑,却也不敢直视霍重华,端着托盘悄悄的退了出去。
    是该断汤药了,她也从未听说过男子服避子药的。四奶奶因着一直没怀上,也不知道在旁的妇人面前遭了多少白眼,就是程家大奶奶也说过她几回了。
    再者,四奶奶这个岁数已经不算小,换做旁人都快是两个孩子的娘了。
    霍重华经常一个人待在书房里,楚棠不知道他在里面干什么,她知道那里头根本就没什么值得深究的书册,更别提公务之列的文书。
    霍重华起草了一份疏奏,以顾景航近日的势头,他迟早会坐上总兵的位子,要是定北侯的身子出了任何差池,顾家背后的二十万大军保不成会落在他手里。像顾家这样的百年武将之门,兵权不可能一下子被朝廷收回去。顾家两位嫡出的儿子已死,顾崇明又是不爱权势,只图丘壑闲暇的,顾景航不动声色的就能将一切握于掌中。
    霍重华不是没想过弄死顾景航,只是这人似乎对很多事情了如指掌,仿佛未卜先知。
    无论是府上,还是朝堂,或者是在暗处,他都在防备顾景航,如此,才得以独善至今。
    到了这个地步,霍重华心里很清楚,顾景航想要的已经不仅仅是权势了。
    霍重华早早回了寝房,他来时拿了一把算盘。
    楚棠自觉的将账本给他,她巴不得有人替她理账,而且这人还曾在户部算着各地上交的税银,是个算账的好手,他这样一个人调到了大理寺,可谓浪费了这门好手艺了。
    楚棠听着清脆的珠算声,看着霍重华修长的五指飞快动作,眼花缭乱,却也觉得养眼,她问:“朱辰这么快就回去了?是不是你逐的?”
    看得出来,楚棠对朱辰十分照顾,她进门这一年多,霍重华从来都舍不得让她早起伺候穿戴。自从朱辰在府上借住,楚棠几乎每日皆是亲自在小厨房盯着灶上的下人做吃食,还有她亲手准备的点心。
    霍重华好像并不喜欢看她对旁人好。而却这些待遇,他自己都不曾有过。
    清俊的脸毫无表情,没过一会,他将手头账本一合,抬眸就看见楚棠一脸的崇拜,他掩着笑意,道:“他自己又不是无家可归,你是不是应该多操心一下你的夫君?!”
    他有什么好操心的?
    想巴结他的人不在少数,将来更是所有人仰望的对象,走到哪里都是让旁人望尘莫及的。
    彼时,楚棠从来都不觉得霍重华需要被照顾,可能是因为事先知道他很强大,故此,她没想过照顾他,除了毛驴死的那日,她才察觉霍重华也是个凡胎肉体,也是需要有人心疼的。
    自从有了这个认知,楚棠便明确了她对霍重华的心意了。
    可她不敢承认,因为失心很可怕,一旦遭到背叛,就会体无完肤。
    霍重华两步上前将楚棠抱起,楚棠吃了一惊,这几日他都是安安分分的睡觉的,她正好得以修养,“你放我下来,我还有事情没忙完!”
    霍重华觉得自己已经够体谅她了,“忙什么也没生孩子重要,为夫让你休息了几日,你今天总该尽义务了。”
    楚棠被他猛地摁在床榻上,身下是厚实的刚晒过的被褥,上面是霍重华,他大掌已经探到他腰上,轻易一扯就将腰带拉了下来,发出布料猛然间摩擦的声响。
    楚棠唰的脸红了。前世顾景航不怎么回府,她不知道旁的夫妻之间是不是也这般相处,霍重华每次就跟抢了压寨夫人回来似的,这都成婚一年多了,还是热情未改。
    霍重华亲吻的力道很大,贴着她的耳轮,故意道:“看来为夫还是不够勤于床/事,不然你怎会这么容易脸红?”
    楚棠咬着唇,看着幔帐被拉下,银勾晃动的影子映入眼底。一垂眼就看见霍重华那令人脸红的难以描述的动作,“你不是说明日要早朝……还是早些歇下吧。”
    霍重华已经双手齐用,细软的小舌根本不够他吃的,顺势堵住她的嘴,过了一会才沙哑道:“放心,为夫能起得来。”
    良久之后,灯厨里的烛火已经烧到低端,感觉到周身终于平息,楚棠又是猛地一惊,霍重华将她双腿抓住,搭在了一只软枕上,道:“有益助孕。”
    楚棠惊讶,状元连这个也知道……
    而后霍重华又给两人都盖上了被褥,他复而搂着她,没来由的说了一句:“总觉得这个场景在上辈子就见过。你呢?”
    又说荤话!
    她上辈子可不曾与他这样亲密过。
    *
    翌日,楚棠醒来时身上的小衣已经穿好,是玫红出挑的款式,霍重华就喜欢让她穿这些。楚棠一开始还反对,到了后面就知道反抗的结果,现如今,她只能穿上,也幸好是里头的小衣。
    快到大年三十了,楚棠要去庙里请香还愿。
    马车在寺庙门外停下,护卫院和丫鬟婆子即刻簇拥着,四面八方密不透风似得,比寻常命妇出门的排场还大。楚棠自诩不是矜贵的人,却被霍重华养成了娇生惯养的女子了。
    楚老太太生前常年会捐香油钱,老太太死后,楚棠继续功德,故此寺庙的方丈认得她。华夫人走过来时,并没有引起旁人的警惕。
    她也是寺庙里的常客,楚棠见到她也颇为高兴,盈盈鞠了一礼:“华夫人,这么巧,在这里碰见了你。”
    有些日子不见了,华夫人瞧着楚棠愈发尊容优态,一时间不受控制的感慨。
    差一点她就是自己的儿媳了。到底还是缘份不够。
    华夫人脸色不太好,唇角微干,楚棠觉得奇怪,之前每次见过她,都是一派宗妇的富态:“夫人,您可是冷了?”
    楚棠关切的问了一句。
    华夫人握着她的手,几番浅笑,道:“我没事。霍四奶奶,我瞧着你长得太像一个人了。可能你也见过她,当初还是她给你与霍大人证婚的呢。我每次看到你,都以为是看到了她。”
    楚棠蓦的一愣,听华夫人话里的意思,说的应该是康王妃。
    康王妃啊……顾景航的姑母,她上一世在他书房里找到的藏画,不就是她么?!的确很像,就连她自己也觉得甚是相似。若非顾景航亲口说出那是他姑母,她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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