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重华近几日没有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她的视野里,这几天头晕的毛病好多了。不过夜里时常能梦见他,她上辈子肯定是做了什么事,欠了他的。
    “我无碍,已经是年尾了,表哥今年回金陵么?”楚棠随意一问,她喜欢沈岳这个表哥,有一家人的亲切,可能是因为他与沈兰是血肉相通的缘故,楚棠对沈岳颇为在意,视他为亲人。
    其实,仔细看楚棠和沈岳的瞳孔,皆是那种透如水的颜色,干净莹亮。
    沈岳一直想带着楚棠一道回去,碍于她还在热孝期,远去金陵,怕会被人在背后污言秽语,他抿了抿唇:“手头的事恐怕忙不完,我资质平平,不像霍兄,已是户部主事,听闻王大人极力栽培他,估计用不了多久,空缺的侍郎之位非他莫属,我几年前就看出了霍兄非凡夫俗子了。”
    “沈兄过奖了!”
    一个磁性低沉的声音传来,听起来,霍重华心情甚悦,大步而来时,身上的灰鼠皮的斗篷随着迎面而来的冷风,悠悠上扬,气场风发。
    楚棠正品着一口杏仁羊乳茶,一闻声,险些呛了喉咙,闷咳了几声。紧接着楚湛和楚云慕也随后而来。
    沈岳前一刻还在诧异。
    虽说楚棠是在抱厦里接待了他,但霍重华与楚棠非亲非故,恐怕不宜堂而皇之的过来吧。原来,他是与楚湛,楚云慕一道的。是以,沈岳并没有疑心。
    “咳咳……”许是咳的,许是心里存了事,楚棠的脸颊登时就红了,是那种桃花瓣的红色,只消一刻,人已经是三月桃花别样红。
    沈岳一直知道楚棠的容色随了姑母,如今却不仅仅是好看那么简单了。
    霍重华尚未靠近,就察觉到了沈岳的目光灼灼,当即俊颜微沉,没有顾及楚棠在场,直言道:“沈兄,既然你在这里,我正要有一事要同你说。”
    楚棠已经从锦杌上起身,背后总感觉霍重华的视线无处不在,令她如芒在背。
    沈岳虚手一请,示意霍重华坐下,在场的各位都是老熟人了,少了一份客道。
    楚棠起身后,一转过来,霍重华就恰好立在她跟前,她低垂着眼眸,在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她长而密的睫毛忽闪了一下,可爱又滑稽。
    楚棠盯着霍重华的披风衣摆,再下面是一双黑色的长靴,宽大有力。她往左挪一步,他也顺势做了同样的动作。这之后楚棠又往右,霍重华做出避让的举动,正好不偏不倚也往右。
    他明明是故意的!
    几息之内,二人一来一往,谁也没有从谁的面前走过。还是堪堪的站在那里,面对面。
    霍重华面目森严,眸光却似带笑,终于楚棠被迫抬起头来,一张水眸气的圆鼓鼓的,也不知道是哪里取悦了霍重华,他笑道:“楚家妹妹,几日不见,你气色好多了,听闻你有头疼的毛病?我认识几个杏林高手,他日请过来给你把把脉。”
    她的头疼病怎么尽人皆知了?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楚棠也学会了霍重华的那套揶揄,“多谢霍四爷,我这病不是药能医的,近日遇到一难题,还要二选一,怎奈我也只是幼时找了女席先生识得几个字,哪里能明白那等精深微妙的东西!”
    楚棠的个头正好到霍重华的下巴,她仰着小脸,幽怨了一句。
    沈岳这时道:“是什么难题?棠儿说来听听,说不定,咱们这位霍状元能帮你解难。”
    霍重华随即接了话:“这有什么可难的,你随意挑一个就是。”他又看着她,假意十分亲切的笑。
    楚棠一咬唇,拂开他的披风,拎了裙摆就往内院而去,单看背影,就不太愉悦。
    楚湛摇头失笑:“我这个姐姐,自上月开始便时常魂不守舍,估计是家中连遭突变,她受了刺激。霍四爷不要见谅。”
    楚云慕落座之后,多看了一眼霍重华,这之后一直不怎么说话。
    霍重华幽眸一扫,只是轻轻一笑,道:“楚家此番大劫,倒也是过了一关。按理说罪臣之家,三代不得科举,不过你二位不必忧心,我听闻已有人在陛下面前求情,楚居盛又已伏法认罪,皇恩浩荡,不会追求楚家子嗣。”
    他这话是对楚湛和楚云慕而言的,二人皆是松了口气,要是三代不能科举,楚家再想崛起,就要付出近十倍的艰辛。
    霍重华又留在楚家祖宅吃了晚饭,这之后并没有回府,而是与沈岳一道出了玉树胡同。
    “怎么?霍兄这么晚了,还有事要办?”沈岳比霍重华年长几岁,但二人站在一起,霍重华更加阳刚一些,沈岳属于典型的江南男儿,秀美温厚。一个是烈酒,一个是醇酿。
    霍重华骑马,沈岳坐的是马车,二人不便再聊下去,霍重华做了阔别的手势:“吃多了,出去消食。沈兄,他日得空,你我再聚。”
    霍重华驾马在长街延长而去,背影如风。
    其实,除了武官之外,鲜少会有朝廷官员整日骑马的,还是这种严冬腊月。
    沈岳放下车帘,脑中是今日楚棠在霍重华面前,似娇羞,又似嗔怨的表情。或许看在旁人眼里,她是对霍重华有意见,但沈岳时时刻刻都在意着她,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样。
    “希望我只是想多了。”沈岳自嘲一笑,兀自摇了摇头,这才命车夫赶马。
    *
    霍重华并不想与顾景航碰面,故此,他的动作极快,试图宵禁之前可以赶回玉树胡同。
    如烈在康王府门外停下时,用去了不过半个时辰。
    快到年关,康王府已经是崭新大红灯笼高照,但并不奢靡,处处是普通人家过日子的样子,温馨且舒适。很难看到一个政客之家该有的野心沉浮。
    康王这一日并没有在书房见霍重华,几年下来,他早就是康王府的常客,小世子一见到他,就喜欢往他身边窜,“喂!你几日没来了,这阵子都干什么去了?说好的给我打麻雀的,你怎地说话不算话?”
    霍重华低头看了一眼小家伙,粉雕玉琢的,虽是个男孩儿,样子却很像她。
    霍重华情不自禁摸了摸他圆滚滚的脸蛋。眼前突然幻想出一幅画面,会不会有朝一日,他和她也能生出一个孩子,哭的时候,鼻孔还会冒出泡泡……
    “辰儿!休要无礼!”康王似语气威严,其实看在旁人眼里,是溺爱有加。
    而立之年才得一子,这在皇亲国戚家中,实在太罕见了。
    按着身份,朱辰大可以对现在的霍重华指手画脚,康王此举也是在向霍重华展示他的仁爱之风,宽厚之德,更是惜才之心。
    “无事,世子爷又长高了。”霍重华夸了一句小家伙,朱辰果然没有生气,朝着霍重华扮了一个鬼脸,这才跑到康王跟前,一双大眼黑溜溜的转。
    康王俯身抱起儿子,哭笑不得:“天乐啊,你今后无事可时常来王府,现如今知道你与我走近的人不在少数,也不必忌讳。辰儿来年要启蒙了,你可愿当他的老师?”
    霍重华虽是状元,但官位低微,康王不找大儒给小世子启蒙,却挑了他,这是进一步拉近了关系,霍重华谢道:“多谢王爷看重,世子爷天资聪慧,天乐自然愿意。”
    朱辰忽的就笑弯了眼,与那些守旧顽固的花胡子儒生相比,霍重华既能教他耍剑,又能打麻雀,他当然更喜欢霍重华了,这时很自觉的道:“父王,你放辰儿下来,辰儿要去给娘亲请安,就不打扰您了。”
    霍重华看着小世子由下人领着离开,暗叹:这孩子倒是机灵,一点就通,小楚棠怎么就不明白他的心思呢?只因不是一个父亲的缘故?
    “天乐,你这么晚来,是不是我交代的事出了岔子?”康王神色陡然肃重了起来。夺嫡非小事,必定步步谨慎,处处小心。一点失误极有可能全盘皆输。若非霍重华这几年来,从没有犯过一桩错事,康王不会将核心的事情交给他。
    霍重华摇头,二人借着屋廊下的火光,在甬道上,边走边说。
    “户部蛀虫非一日之功就能除清。楚居盛这次一死,线索断在了中间。虽说能顺藤摸瓜,揪出几人,但还不足连根拔出。不过水至清则无鱼,怕是事情闹得太大,陛下不会再深究下去。”霍重华道。
    在朝为官,能有几个是清白的?就是霍重华自己,区区一个主事,入仕未足两年,也不敢保证他自己廉正无私。
    有人的地方,便有贪念,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康王嗯了一声,同意他的看法,“是啊,蛀虫太多!东厂这次也有大动静,吴泗的倒台,势必会让阉党有所警觉,一时间要想彻查的确不易。”他说到这里,欣慰的笑了一声,“天乐啊,若非你的计谋,将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慕王府,我这里哪会这般清静,这次我一定要重赏你,你这人一不好财,二不念慕美人。我却听说,你对茶道唯有热衷,去的最频繁的地方,就是城东那处茶园?这些年本来就是由你打理,那便赠于你吧,地契会转到你的名下,随你处置了。你已弱冠,也该成家,就算是事先给你一份大礼,你可不能辜负本王。”
    康王府的钱路子,黑白两道皆有。
    霍重华经手过的东西,并非只有茶园,只不过他好像的确去那里的次数最多,竟让康王起了误会。
    “既然如此,天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正好我也需要。”霍重华这一次没有再婉拒,直言他的需求。
    康王倒是纳罕,他知道霍重华有本事,很多事也不会去过多管束,他曾经想赠于他的东西可真不少,美人,金银,宅子……但霍重华基本都回绝了。这一次倒是个例外。
    “怎么?你缺银子?呵呵是要娶你那心上人了?满城皆知霍状元有个神秘的心上人,却是谁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你小子倒是瞒的紧。”
    霍重华面上带笑,心里却暗自腹诽:彼此彼此啊。
    这时,他对楚棠的事只字未提,开始说正事,“王爷,您不是说江南制造局缺一个主事的自己人么?现如今朝中都在各处拉帮结派,陛下最为忌讳。咱们不可动用朝中人,但新科的进士里面倒有几人可用。天乐想向王爷推荐一人。”
    康王好奇一问:“哦?是谁?”霍重华还是头一次引荐旁人,他出生虽低,但一直是自命不凡,还从未认可过谁。
    霍重华这便抛出了今日来康王府的目的,“是徐老的弟子,沈岳。此人王爷之前见过。他出生在金陵沈家,家中世代从商。还没有投靠任何势力,更重要的是,他有这个能力,天乐之前查过他的底细,是个人才。”
    康王正在为这件事考虑,本朝历朝以来,便鼓励农桑,江南制造局是一块肥肉,也是急需清理的地方,康王太需要安插自己人了,当即就应下:“好!我会尽快安排,促成此事。天乐,时辰不早了,不如你今晚留下,辰儿着实顽皮,也只有你能让他安份下来。”
    霍重华婉言谢绝,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否则今夜就是绳子也治不了他的心魔。便找了借口离开了康王府。
    萧家的兵马在城外几百里之外驻扎,皇城之内这几日防备甚严,三更未至就开始宵禁。
    霍重华的身影隐入玉树胡同时,顾景航领了锦衣卫巡逻而来,他再一定睛,楚家院墙外哪里还有人影?更别提还有一匹马。
    “大人,咱们该去北城了。”身后心腹道。
    顾景航在玉树胡同徘徊少顷,只能再度离开。
    第二日,楚棠是被自己的尖叫吓醒了,她重活了一世,从未这般失态过。已经有两天没有梦见霍重华了,怎么昨夜又梦见他了,还与往常不同,不再是单纯的站在脚踏上盯着她看,他……他竟上榻了?!直至此刻,掌心还有被人握过的触感。
    楚棠惊觉,立刻查看了一眼床榻外侧,那里的被褥是平整无缺的,并不像被人躺过,她这才放了心。但低头一看自己的掌心,她又不确定了,那样真实的碰触……
    霍重华的事再不解决,恐怕就不是头疼的毛病了,她真觉得有一日自己会疯癫,整日疑神疑鬼,总觉得他昨夜来过……
    这个念头很显然连楚棠自己都不信。
    墨巧儿闻声而来,“小姐,您……怎么喊了霍四爷的名字?”
    楚棠面色大惊:“……去小佛堂打扫一遍,我今日要进去礼佛。”
    墨巧儿:“……”
    接下来的一夜,她果然没有再梦见霍重华了,翌日一早却被人早早唤醒,
    “小姐,您瞧,有人给您送了这个!”
    墨巧儿面上喜色难以掩饰,楚棠一眼就看出来了,“谁送来的?”她几乎不敢去看。
    墨巧儿将黑漆托盘上的红绸解开,“您看,是霍四爷那座茶园子的地契,以后就是您的了,您再也不用废心思去算账本,想拿多少货源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
    楚棠倒吸了一口凉气,又问:“说吧,他还说了什么?”以她和霍重华斗智斗勇以来的经验来看,肯定还有下文。
    墨巧儿嘻嘻笑了两声:“霍四爷说,让您多吃些,你的身子骨还是太清瘦了些。”她以为霍重华是前几日用肉眼瞧出来的,而且墨巧儿也觉得自家小姐身段虽是没得挑剔了,但要是再丰腴一些,放眼全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出来。
    楚棠:“……”怎么这句话,在梦里也有?
    作者有话要说:  ps:这几天剧情大进展,九儿努力更,下个月月底争取完结。那个……大家说2018开哪本好呢?大家觉得哪篇合适,先收藏一下吧?以后不喜欢可以再删,九儿看哪篇收藏多,就准备哪一篇,想提前理大纲(心情忐忑)。
    聘礼君三号已上线,沈岳是完美男人啊,可怜就这么莫名其妙炮灰了天干地燥,防火防盗防兄弟!
    第89章 红尘乱(下)
    青柳儿在垂花门外等了良久才被放了进去。
    楚棠已经洗漱好,一双细白柔嫩的手在小金算盘上灵活的拨动,却控制不住又停下来,楚棠看着自己的掌心发愣。在梦中,这里被人亲过。然,直至此刻,那灼热的令人心跳加速的触感犹在,就像当真发生过。
    年关了,楚家祖宅的产业,她自己的铺子商号,还有与沈家的生意上的来往……处处皆有一笔账等着她清算,案几上堆了成叠的账本,这几日却进展不大。换做以往,这个时候早已清算完了。
    色令/智弱啊。
    不对!
    她怎么会想到这个词?
    楚棠一怔,喝了口热茶平复心跳,待青柳儿走过来,她已经恢复那个冷静孤高的楚家二房嫡长女了,“何事?”楚棠问。
    青柳儿在离着她三四步的地方站好,态度恭敬:“我家四爷说,姑娘头疼的毛病拖不得,这不,让奴婢给您熬了汤药,您趁热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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