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承熙略微饮了几杯水酒,虽然味淡,面颊却也有些红:“母后宽心吧。”
    许是这夜气氛太过热切,众人散尽之后,她却并无困意。
    夜凉如霜,孤月高悬,她抬眼看了一看,忽的起了走一走的兴致,人还没出前殿,便听红叶低声道:“娘娘,楚王殿下过来了。”
    夜色凉凉,虽有一侧宫灯映照,却依旧觉得萧瑟。
    锦书抬眼去瞧,便见承安姿态闲适,丰神俊朗,缓缓往这边来,许是灯火太过迷离,竟觉他眼底横波流溢,恰似星光。
    “这么晚了,娘娘怎么还不去歇息?”到近前去,他躬身行礼,如此问道。
    锦书看他一眼,避而不答,反问道:“楚王怎么还没离宫?”
    承安并不对她态度感觉意外,低头一笑,道:“有几句话,想同娘娘讲。”
    锦书淡淡道:“我不想听,你退下吧。”
    承安却道:“可我一定要说。”
    “罢了,”锦书侧目看他:“说来听听。”
    承安眼睫缓缓一眨,徐徐道:“请娘娘屏退左右。”
    在锦书反驳之前,他又补了一句:“当然,倘若娘娘不在意被别人听见,那叫他们留下,我也没有异议。”
    锦书神情渐渐冷淡下去,许是觉得冷了,双手拢进袖中,看他一会儿,方才道:“都退下。”
    一众内侍宫人退下,承安神态却不似方才自若,低头看了看地面,方才迟疑道:“今晚,何公所说之事,娘娘事先知晓吗?”
    锦书道:“不知。”
    承安似乎松了口气,轻轻一笑,道:“真好。”
    锦书看着他,却不做声。
    “我没想过娶别人,从来没有,”承安注视着她,缓缓道:“由始至终,我想要的女人,从来只有你一个。”
    “我不接受赐婚,谁赐的都不成,”他目光凉的像是夜色:“倘若娘娘非要赐,我就杀了她。”
    锦书嘴唇抿的很近,下颌微收,那是一个抑制怒气的动作:“你想说的,就是这个?”
    “是,”承安默不作声的看她,喉结缓缓动了一动,半晌,方才笑道:“但不仅仅是这个。”
    一句话落地,不等锦书有所反应,他便猝然低下头,重重吻住她的唇,伴着唇齿间酒香气,同她纠缠。
    酒一样热辣的吻。
    第145章 人心
    这个吻来的太过突然, 一时之间,锦书竟没有反应过来,回神之后,他的唇已经离开, 站在自己面前, 目光轻柔的落在自己面上。
    惊怒、羞耻、愤慨一一在她心头浮现, 到最后, 终于扬手重重给他一记耳光。
    那一声其实很响,即使对于承安而言,也很疼, 但他既没有伸手去抚,甚至于连半分异态都没有,只看着她, 轻轻的笑。
    锦书怒极, 在他没被打的那张脸上重又甩了一记耳光。
    “打够了没有, ”承安舔了舔嘴唇, 笑着看她:“该消气了吧?”
    锦书拿帕子擦拭自己嘴唇,冷冷看着他,道:“你疯了。”
    那会儿是她答非所问, 这会儿却轮到了承安。
    对于她所说的话,他既没有回答, 也没有辩驳, 只是轻轻笑。
    “两记耳光亲你一口, 也不亏。”一句话说完, 他便再度低头,作势去触碰她的唇。
    只是还没等低下头去,承安的动作便停住了。
    二人靠的很近,倘若这会儿有人过来,几乎会觉得这是个耳鬓厮磨的姿势。
    可承安很清楚,不是这样的。
    锦书神情很淡,像是凝结的冰,一丝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同她手里的匕首一样。
    那一下刺的又准又狠,匕首前段尽数没进他身体,只有刀柄依旧被她握住,稳稳当当。
    方才她将双手敛入袖中,大概就是为了取那把匕首吧。
    承安原本因酒意醺然而转红的面颊染上一层白霜,太过痛楚的感知,使得他不自觉轻轻抽一口气。
    “你要杀我?”定定看了她一会儿,他这样问。
    锦书身量纤纤,个子也远比他矮,抬头去看他时,气势却分毫不弱。
    没有将那把匕首抽出,甚至于,她往里送了一送:“你不该死吗?”
    承安嘴唇有些泛白,半晌,方才合上眼,道:“你说的,其实也没错。”
    锦书淡淡看着他,却没言语。
    “我并不是想轻薄你,”承安却缓缓吸口气,伸手往她鬓边去,道:“你鬓发上不知何时,留了一片落叶,我想替你取下来。”
    将手中那片小小的叶子与她瞧,他道:“如此而已。”
    “哦,”锦书唇角挑起一丝嘲讽的笑意,许是因为方才那个吻,她的唇更加红了,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楚王殿下,”将那把匕首拔出,她徐徐道:“有些线,是不该踩过去的,这个道理你应该很明白才对。”
    “可人的心并不是自己能控制的,”承安没有去看伤口,只看着她,道:“这个道理,你也应该明白才是。”
    “先帝驾崩,承熙就是我的一切,”锦书语气轻缓,一字一字咬的清楚:“我不许任何人从他手里抢走他应得的东西,谁都不行。”
    “听清楚我的话,楚王殿下,”她道:“倘若有人对他不利,我绝对会杀了他。”
    她语气很平静,但承安知道,那句话是认真的。
    “承熙真心拿我当哥哥,”他道:“我不会害他的。”
    锦书无可无不可的笑了笑:“但愿吧。”
    “已经很晚了,”她取了帕子,将匕首擦拭干净,归入鞘中:“楚王若是无事,便出宫去吧。”
    承安低头去看自己沁着血的伤口,明面上不显狰狞,可内里,大概也只有他才明白,它到底有多深多狠。
    “娘娘发发善心,最后帮我一把吧,”他伸出手去,目光落在她手中帕子上,笑道:“赏我块儿帕子,捂一捂伤口。”
    这句话说的平淡,可叫人细细琢磨一下,总觉得有什么别的意味在。
    尤其是在经过南山行宫之事后。
    锦书微微一笑,重新抬手赏了他一个嘴巴,打完之后,却又将手中染血的帕子扔给他了。
    承安伸手接了,叠了几叠后捂住伤口,又将外袍微解,叫它勉强遮住伤口,掩人耳目。
    该说的都说了,该打的也打了,锦书无意再留,转身离去。
    承安却叫住了她。
    “娘娘,”他语气有些迟疑,许是夜色太过苍凉,竟叫锦书从中听出几分忐忑:“能再叫一叫我的名字吗?”
    锦书回头看他:“什么?”
    承安泛白的面容上缓缓露出一个笑,似乎与从前那个少年重合了:“再叫一声我的名字,好不好?”
    锦书眉头微蹙,看着他不曾出声,承安也不催促,只用那种带着希冀与向往的目光看着她,竟有些祈求之意。
    二人之间隔着一段夜色,冷风自不远处袭来,将那些曾经掀开,也叫她的心莫名的柔软了一瞬。
    “承安,”她语气中有淡淡的叹息之意:“出宫去吧,已经很晚了。”
    确实已经很晚了。
    ……
    锦书回甘露殿时,承熙已经歇下,她有些不放心,亲自往后殿去瞧了,为他掖了掖被角,方才回自己那儿去歇息。
    “娘娘早些睡吧,”红叶见她倚着床出神,轻声提醒道:“已经很晚了,明早还有人来请安呢。”
    “知道了,”锦书道:“你也去歇着吧。”
    红叶屈膝一礼,缓缓退了出去。
    第二日是初一,大清早,姚望便起身用饭,精神抖擞,预备带着连个儿子往宫里去请安。
    “老爷,”他的继妻许氏打发屋内来通传的侍女出去,轻声道:“大公子与二公子都起了,人已经到了前厅。”
    许氏年纪与姚轩姚昭相当,倘若称呼“阿轩”“阿昭”,对于继母而言,未免太过亲近,她自己心中有分寸,从来都是以“大公子”“二公子”相称。
    承熙登基,锦书作为先帝的皇后,天子的生母,顺理成章的成为太后,也使得姚家声望更上一层楼,一连几个月,姚望走路都带风。
    虽然他得的官位是虚衔,可架不住他有儿子,而且儿子还有出息,只要不出意外,姚家起码就能繁盛三代!
    许氏温婉大方,很得姚望心意,她自己也有福气,嫁过来没多久,便有了身孕。
    姚轩姚昭前途一片大好,娶得也都是名门贵女,不稀得对这个继母动手脚。
    至于张氏留下的几个孩子,姚望唯恐他们出去惹事儿,早早就在家中拘着,没钱没人手,虽然恨许氏这个占了张氏位子的女人恨得牙痒,可也做不了什么切实的恶事。
    几年功夫下来,许氏膝下也有了一儿一女,她知道轻重,也明了姚家的支柱是什么,只好生教养儿女,叫他们同兄嫂亲近,日子倒也过得顺心。
    “还有一件事,”踌躇一会儿,许氏道:“锦瑟年纪大了,是不是也该寻个人家?”
    姚望听得眉头微皱,他虽厌恶张氏,但对于锦瑟这个女儿,还是有些情分的,转头去看许氏,道:“你怎么想?”
    许氏本能的不想掺和这事儿,低眉顺眼道:“妾身毕竟是续弦,不好干涉,全由老爷做主便是。”
    姚望点点头,却也不太拿得了主意:“左右今日入宫,还是问过娘娘意思为上。”
    “是。”许氏顺从的应了一声。
    今日初一,圣上往含元殿去见朝臣,锦书却留在甘露殿里宴请姚家一众人。
    她是皇太后,天子之母,名义上已经没什么能压住她的,行事时较之此前,自然少了好些束缚。
    示意底下人平身,她大略扫了一眼,道:“怎么不见许氏?”
    长女做了太后后,威严日甚,姚望同她说话,甚至不敢抬头:“阿宇病着,她抽不开身,便留在家中了。”
    这显然只是一个借口,八成是许氏怕自己身份尴尬,这才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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