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了,”女儿素来要强,葛老夫人见她这样,心更慌了,心疼道:“有话好好说,别哭啊。”
    葛氏见了母亲,满腹委屈都有了地方倾诉,眼泪流的不停,嬷嬷在边上劝着,将今日贤妃所说之事同葛老夫人讲了。
    “这如何使得!”葛老夫人勃然变色:“哪有放着嫡长子不要,叫庶子继承家业的,萧家也是大族,荒唐!”
    “娘,我心里苦啊,”葛氏勉强停了眼泪,恨声道:“这些年里,葛家来来往往帮衬萧家多少,可是这会儿,居然将我和阿循一脚踢开,全然不顾我们死活!”
    她书念的多,人也聪慧,示意守在仆妇婆子出去,只留葛老夫人一人:“娘,萧家的心思你是知道的,无非是指望赵王罢了,可是这光景,无论如何,葛家只怕都讨不了好了。”
    “圣上年富力强,亲自栽培太子,想要成事何其不易,赵王到死,只怕都只是赵王,萧淑燕嫁过去做了侧妃,再叫萧延执掌萧家,哪里会善待葛家。”
    “另一头说,倘若赵王有这个福气,那萧淑燕就是下一个贤妃,有亲眷关系表哥表妹的连着,贵妃也不是不成,到时候,葛家一样没好果子吃。”
    她一席话说的条理分明,葛老夫人也听得蹙眉,深感赞同:“你的意思是?”
    “娘,”葛氏握住母亲的手,低声道:“皇后娘娘的幼弟,还没有定亲呢。”
    葛老夫人随即反应过来:“你想将明莹,许给皇后的胞弟?”
    她口中的明莹,便是葛氏胞兄的嫡长女。
    “倒也不是不可以,”她思忖道:“萧家想卸磨杀驴,也别怪葛家另寻盟友,只是姚家那边,却不知是否情愿,毕竟中间还有萧家隔着……”
    “成不成都没关系,”葛氏温声道:“只要表示出亲善的意思来,就足够了。”
    “姚家愿意结亲,自然很好,若是不愿,也不必强求,逢年过节多走动一下,礼物厚重的送过去,也就是了。”
    “好,”葛老夫人沉思一会儿,点头道:“我同你大哥商量过后,便着手去办。”
    “阿循的赐婚圣旨,只怕很快就要下来了,”她看着女儿,有些心疼:“你怎么同他说?等二公主进门,又如何同她相处?虽说离结亲还有些时候,但你总该早作打算才是。”
    “还能怎么办,今晚我便同他讲,”葛氏有些伤感的低下头,再提起二公主时,目光却转冷:“公主尊贵,大概没试过后宅里磋磨人的手段,我有的是法子将她供起来,叫她坐在上头哭!”
    送走了葛老夫人,葛氏便吩咐人沏了盏清茶来,懒洋洋的靠在软枕上,寒声道:“去,将刘氏给我叫过来!这些年她日子过得太自在了,我这个主母,也该叫她立立规矩了。”
    她口中的刘氏,便是萧淑燕与萧延的生母,备受萧鉴宠爱的贵妾刘氏。
    圣上有意动兵,粮草辎重已然抵达渔阳,整个庞大的国度都像是一台被运转起的机器一样,齿轮一个挨着一个,默不作声的工作起来。
    萧鉴今日与同僚一道往长安城外巡查去了,傍晚才满心疲惫的归家,人一回来,便听管家回禀,说夫人和老夫人今日入宫去了,夫人早早便自己回来,随即请了娘家母亲过府。
    叫萧循娶二公主这事儿,萧鉴其实也不赞同。
    葛氏性情温婉,娘家势力不弱,萧循是他嫡长子,人也勤勉聪慧,若非不得已,他也不想舍弃。
    只是,在登上夺嫡这艘大船,将赌注压在赵王身上之后,许多事情,就身不由己了。
    他知道这事儿委屈了葛氏母子,所以听说葛氏叫刘氏过去立规矩,这会让还没叫回去,也只是眉头一动,随即就不再说话。
    葛氏只有一个儿子,萧循前途没了,她就什么都没了,这样大的恶果吞进肚子里,总要有个人做出气筒的,若是折磨一个刘氏就能了事,也没什么大不了。
    然而,等到深夜时分,萧鉴在另一个侍妾那儿睡下,却被萧淑燕与萧延姐弟叫醒时,他才觉得,葛氏心里那股火气,也许比他此前想象的还要大些。
    “父亲,您去看看吧,求您了,”萧淑燕哭的眼睛都肿了,同萧延一道跪在地上:“我们进不了母亲院子,只能来找您了!”
    麻烦。
    萧鉴在心里骂了一句,便在那妾室小心的侍奉下穿了衣袍,带着一双儿女往葛氏院子里去了。
    这会儿已经是深夜,葛氏院子里却还掌着灯,萧鉴带着萧淑燕与萧延姐弟过去,也只是见葛氏在灯下看书,刘氏侍立一侧,正伸着腕子研墨。
    想象中的凄惨,似乎并没有出现。
    然而,也只有刘氏自己知道,研了一个多时辰的墨,她养尊处优的胳膊,几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萧淑燕与萧延一道松了口气,目露庆幸与喜意,一起唤了一声:“娘!”
    葛氏抬起眼来,对着萧鉴看了看:“这么晚了,夫君怎么带着两个孩子过来了?”
    她将手中书卷放下,脸上在笑,语气却讽刺:“抄家吗?”
    “也没什么,”萧鉴心怀歉意,总归是有些心虚的,听闻葛氏话里带刺,也一笑置之:“只是两个孩子没见到娘,心里惦记罢了。”
    “哦,”葛氏微微一笑:“原来如此。”
    她看向一侧研墨的刘氏,虽然年华易逝,那份明艳动人却也未曾消去,只是随之时间打磨,愈发光彩动人。
    如此看了一会儿,葛氏方才冷声吩咐:“掌嘴!”
    这一声来的叫人猝不及防,别说是刘氏和她的一双儿女,连萧鉴都愣住了。
    然而,守在刘氏身边的嬷嬷却没愣住,袖子一挽,耳光便打了过去,那声音闷闷的,似乎不重,但刘氏的脸,却显而易见的肿了。
    在萧鉴开口之前,葛氏吩咐道:“好了,停下吧。”
    她站起身,走到萧淑燕姐弟面前去,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温声道:“你们也真是,在萧家呆了这么些年,却连最基础的规矩都不知道。”
    指了指脸颊红肿,嘴角出血的刘氏,她笑吟吟道:“这是贵妾,可也是妾,那就只是半个主子,说白了,就是奴才,哪里有资格叫你们这些正经姑娘公子叫一声娘,一个贱婢,她也配。”
    葛氏转头去看萧鉴:“夫君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萧鉴虽然决定叫葛氏拿刘氏消气,却也没真打算叫她将刘氏折辱死,毕竟刘氏还有一双儿女,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刚刚一见葛氏当着他与刘氏一双儿女的面儿,打刘氏耳光,刻意折辱时,他便有些恼火,只是葛氏一开口就将他堵得严严实实,委实挑不出什么错来,忍了忍,只得点头道:“夫人说的是。”
    “是我和姐姐这么叫的,关姨娘什么事?”萧淑燕还能忍得住,萧延性情却急躁些:“母亲做什么罚姨娘。”
    “阿延,你又忘了,”葛氏目光慈爱的看着他,轻轻摇头道:“主子是不会错的,要是错了,也是奴才撺掇着的,宫里头皇子公主犯了错,太傅会直接打骂吗?还不是要罚伴读,和他们身边的奴才。”
    看一眼刘氏,她淡淡道:“刘氏活了一把年纪,却连这点儿小事都教不好,不打她打谁。”
    “夫君,”葛氏又一次去看萧鉴:“你说呢?”
    萧鉴被她接连两次问话惹得心火暴起,只是葛氏究竟占理,他也说不出什么来,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夫人言之有理。”
    “夫君近来事忙,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淑燕和阿延也一样,我便不送了。”
    葛氏端茶送客,随即又笑着问萧鉴:“纵然阿循要尚主,我也是萧家的主母,夫君不会叫一个贱婢,骑到我头上来吧?”
    “当然,”她一口一个贱婢叫的毫不客气,萧鉴听得不快,硬邦邦道:“嫡庶分明,不可轻乱。”
    “以妾充妻,是犯了大周律的,好在夫君想的明白,”葛氏将茶盏搁到桌上,扫一眼刘氏,漠然道:“我这几日身子不爽利,屋里缺个奴婢伺候,便叫她留下了,哪个不愿意,只管到我面前来说,我都等着。”
    这句话出来,莫说是性情急躁的萧延,便是萧淑燕,也有些忍不住了。
    “母亲,”她急忙道:“姨娘近来也病着,可别再过了病气给您,我房里还有几个婆子,侍奉的仔细,也会说话,便叫她们来伺候就是。”
    “我看起来,像是缺几个婆子么,”葛氏不看她,只冷冷的瞧着萧鉴发笑:“我只是想叫你姨娘陪着我说说话,解闷罢了。”
    萧淑燕还待开口,却被萧鉴制止了。
    他看出来了,葛氏根本没打算好好谈,已经打算破罐子破摔,叫整个萧家都跟着不好过了。
    “你们先回去,”萧鉴凝声吩咐:“我同你们母亲说说话。”
    他脸上全然是不容拒绝,萧淑燕与萧延对视一眼,也没敢再多说,在几个婆子护送下离开了。
    屋里只剩了萧鉴与葛氏二人,他才沉声道:“我知道这事儿委屈你和阿循了,但我也是无可奈何,我……”
    “明人不说暗话,”葛氏面上笑意收起,开门见山道:“萧鉴,你是个什么玩意儿,我只怕比你自己还要清楚。”
    不理会萧鉴骤然变色的脸,她继续道:“没什么好谈的了。”
    “你们萧家毁了我的阿循,就是毁了我嫁到萧家的的前半生,和阿循本来应该无限光彩的后半生,更不必说这些年来葛家对你们的帮扶。”
    葛氏语气有种叫人不寒而栗的平静:“你们毁了我的全部。”
    萧鉴看出她语气中的决绝,也不打算再继续说了。
    “你疯了。”他这样讲。
    “不,我很清醒,”葛氏抬眼看他,哂笑道:“萧鉴,我把话放在这儿,咱们两个人,鱼会死,网不会破。”
    “你瞪我也没用,”忍了这么多年,能有机会全部说出来,她有种酣畅淋漓的痛快:“我祖父给圣上做过二十年的太傅,恩遇之深,不是你们萧家能比的,我便是犯了再大的事儿,到了圣上那儿,也祸害不到葛家。”
    “我儿子尚主,虽然没了前途,但既然是圣上女婿,只要别去谋反,怎么能不会死。”
    “我没什么牵挂了,”葛氏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直勾勾的盯着萧鉴:“你呢,也跟我一样吗?”
    第82章 结盟
    “贤妃病了?”锦书手一滞, 奇怪道:“这几日天也不冷, 怎么就病了?”
    “奴婢也不清楚,”红叶低声道:“只是贤妃娘娘这几日不见人,只留在披香殿里,那儿的宫嫔去主殿请安,她都没接见。”
    “倒是奇了, ”锦书一笑:“贤妃年岁也不大, 怎么跟上了年纪的人一样, 时不时的就病一场。”
    此前因为贤妃姐夫赵家之事,她就很是大病一场, 更不必说再前的种种了。
    “不必管她, 叫人送点补品去,意思一下也就是了, ”锦书吩咐道:“承婉的嫁妆名单出来了, 梁昭仪忙的脚不沾地,你们跟尚宫局打声招呼, 叫她们仔细当差,不许在这关头惹事儿。”
    红叶与红芳齐齐应一声是。
    大公主出嫁之日定在了四月, 三皇子的婚期则是五月,圣上似乎有意凑趣, 降旨为二公主与萧氏嫡长子赐婚之后, 便将他们的婚期定在了六月,喜事几乎全都挨在一起了。
    大公主生母梁昭仪尚在,对于唯一女儿的婚事自然仔细, 锦书在边上帮一帮,多赏赐几分便是,三皇子生母是贤妃,妻族是静仪长公主一系,更不需要她多事。
    至于二公主,这会儿正挂在贤妃名下,索性叫贤妃一并张罗就是了,锦书与这个庶女已经撕破脸,也不必凑过去亲热,平白膈应。
    虽然各有生母养母盯着,但说到底,她这个皇后也该在边上帮上几分,再加上三月的选秀,这一阵子着实算不得清闲。
    临江王世子与广川王世子都已经十六,到了该选妃的年纪,另外还有几个也十四、五了,虽说还不急着娶亲,但早些定下人选也是好的。
    这还只是宗室子弟中的人选,更不必说那些未出嫁的郡主县主了。
    婚姻大事,自然是得谨慎的,锦书虽有圣上撑腰,却也不得不仔细些,免得叫那些夫妻做了怨偶,也是不美。
    她诸事繁忙,圣上也并不比她清闲半分。
    日前,自长安出发的怀化大将军与承安一行,已然抵达渔阳,后续的军队调防与辎重运输,以及当地民众的疏散,哪一个都不容疏忽,忙的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怎么有。
    说起来,锦书已经有好几日未曾见过圣上了。
    已经到了一月末,承熙快要六个月了,锦书将他抱到椅子上去时,还能像模像样的坐一会儿,张开嘴时,原本空空的牙床,也能隐约见到几个小小的凸起。
    这两天圣上事忙,都是就近歇着含元殿的,锦书只听往来觐见的朝臣,便知里面究竟有多忙碌,吩咐人往里面送些汤饮补神,却没带着承熙过去搅扰。
    承熙小六个月,已经能够记住父皇了,这两天圣上没回来,他嘴上虽不能说话,有时候却盯着床榻忧心忡忡。
    锦书初时还不明白他怎么了,待到有一次,他伸着小手,指着窗外侧“啊啊”的出声,才明白过来。
    那是父皇躺的地方,现在空了,他不会说话,只能这样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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