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望头一个想起的便是出身萧家的贤妃,随即便是身为皇后的长女,面色不禁更加沉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转向张氏,他黑着脸道:“你说!”
    张氏吩咐黄嬷嬷去安排人,这事儿不假,但黄嬷嬷背后还有萧家人的影子在,她却是一无所知。
    她知道的姚轩都知道,她不知道的姚轩也都知道,那到了这会儿,也就没有继续瞒着的必要了。
    “就是老爷看见的这样,”张氏心中有怨,索性摊开了说道:“我看不惯你总是偏心他们,便吩咐黄嬷嬷给个教训,没曾想那狗奴才吃里扒外,居然私下里收了萧家人的好处,阳奉阴违!”
    “母亲错了,黄嬷嬷可没有阳奉阴违,”姚轩笑的有些冷,也有些嘲讽:“她只是听从你的吩咐,又按照萧家人的意思,悄悄将手段放的更狠罢了。”
    姚望在一片杂乱中缕出头绪来,冷然道:“——你唆使人去勾引阿轩,坏他前程?!”
    “老爷这个样子是什么意思,想生吃了我吗?”
    张氏大口喘着气,凉凉一笑:“是,我是想害姚轩,可说到底,不也没能成事吗?!”
    “可是他呢?”她伸手一根食指,恶狠狠的指向姚轩:“他明明事先知晓,却故意引着阿盛去,反倒害了我的阿盛,他便是个干净的吗?!跟我相比,还不是一丘之貉!”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姚轩被张氏指责,也不变色,只是道:“母亲不是好人,我也并非善类,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出手害人,就要有被反将一军的预料,”他淡淡道:“现下你只是自作自受罢了,没什么好同情的。”
    他几句话说的寡淡,当真无情,张氏恨得咬牙,一时之间却真是说不出什么反驳之语,只死死的瞪着他,似乎随时都能扑上去,自他身上撕咬一块肉下来。
    姚望听他们断断续续说了一通,心中便有了条理。
    张氏最先起了恶意,随即被事先遭萧家收买的黄嬷嬷鼓动,付诸行动,姚轩察觉之后顺势而为,叫姚盛李代桃僵,受了恶果。
    “阿轩!”姚望看一眼半伏在张氏身上,神色萎靡的姚盛,终究心软下来,转而去看姚轩,语气痛心,隐约怒意:“阿盛也是你的弟弟,你母亲纵然做的不对,你大可以同我言说,何必要引着阿盛跳进火坑,害他一生,如何忍心!”
    “我已经说过了,父亲,”姚轩面色平静,道:“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善类。”
    “母亲既然出手,将我往泥坑里推,就要做好被我拉下去的准备,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他目光讥讽:“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荒唐!”姚望面色微青,声音不觉高了:“他是你亲弟弟,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落得这般结局!”
    “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哪里谈得起兄弟情深,”姚轩看着自己的父亲,毫不退缩,冷冷笑道:“阿昭小的时候,还曾经掉进水池里边去,差点救不回来,那时候,母亲可就在旁边。”
    “父亲,”他笑意讽刺:“那时候母亲怀有身孕,你一口咬定那是个意外,还说阿昭又没有怎么样,不必惹得家宅不宁,怎么,现在又想起来都是一家人,兄弟情深了?”
    “放肆!”姚望被他说得一顿,心有愧意,随即扬声壮气:“你这是在跟谁说话!”
    “父亲素来优柔寡断,没有人逼一把,总是下不定决心,既然如此,我便孝顺父亲一回,帮您做一回主吧。”
    “黄嬷嬷勾结萧家,此事已定,她的认罪状书,便在此处,”姚昭自袖中取出一份文书,送到姚望手上,淡然道:“父亲大可以一观。”
    “母亲一时激愤,事后又不查,这才被我钻了空子,只是萧家可不傻,过了几日便能知道是找错了人。”
    “不过,对于他们而言,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
    “他们要的只是借此打击到姚家,帮助贤妃压姐姐一头罢了,至于爆出丑事的究竟是我,亦或是阿盛,对于他们而言,其实并没有差别——左右都是姚家人,都是皇后的弟弟。”
    “说到底,要怪也得怪萧家人,同我可没什么干系。”
    淡淡的勾起唇角,他问姚望:“父亲,您还记得,自己之前在家宴上说过的话吗?”
    姚望被他说的一愣,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出来:“什么?”
    “您说,姐姐身为皇后,腹中帝裔未知男女,在宫中正是最为艰难的时候,任何给姚家抹黑,影响声誉之人,若是被发现,决不轻饶。”
    他微微一笑,面上梨涡浅浅,看起来极是温煦:“父亲,您没忘了吧?”
    姚望隐约知道他要说什么,张氏也是知道,若是换了先前,早早就摆出继母架势,或哭闹或斥责了。
    只是这会儿,姚轩与姚昭也不是之前的小孩子了,他们是皇后的胞弟,较之之前,腰杆要硬气的多。
    她不敢造次,只拿一双哭的红肿的眼睛去看姚望,另一头抱紧了姚盛,母子俩依偎在一起,无声的哀求他,当真可怜。
    姚望同原配程氏感情淡漠,同张氏夫妻多年,倒是相得,见她如此,也是不忍,便摆摆手,道:“好了,事到如今,她也受到了教训,阿盛也是这般光景,你也不要咄咄逼人,太过苛责。”
    “我就知道父亲会这样说,当然,姐姐也知道,”姚望出来和稀泥,姚轩倒不惊讶,只是笑意愈发嘲讽:“所以,早在命妇宫宴那日,姐姐便托外祖母递了信给我。”
    说起长女来,姚望也不得不正色起来:“什么信?”
    “一封叫您定心的信,”姚轩自袖中取出一只信封,双手递给姚望:“姐姐说,父亲素来心善,怕是狠不下心肠,所以便为父分忧,替您下了决断。”
    听他这样讲,姚望心头便蒙上一层阴影,额上青筋崩显,手指捏着那信封,竟不敢拆。
    张氏最了解锦书为人,心中也有几分猜测,也顾不得形容,便瘫坐在床上,搂着姚盛,尖声哭叫起来。
    姚轩目光环绕一圈,摇摇头,对身边的姚昭道:“我们走吧。”
    “哥哥,”出了那令人压抑的院子,姚昭方才低声问:“姐姐信上写的是什么,休书吗?”
    “倒也不是,”傍晚的天空缀满了云夏,远远望过去绚烂一片,极是醉人,姚轩目光望天边看了一看,方才道:“要是真的休了她,姚家也要跟着丢脸,姚盛姚瑾和锦瑟,也会跟着抬不起头来,不值当。”
    “不是休书?”姚昭狐疑道:“那是什么?”
    “几句话罢了,”姚轩轻声道:“后院的庵堂空置着,母亲心中有戾气,不妨往那处静心,免生烦扰。”
    如此行事,不是休妻,却也差不多了。
    姚昭迟疑道:“父亲他……会同意吗?”
    比起幼弟的犹豫,姚轩语气要轻快的多:“会的。”
    姚昭有些诧异:“哥哥怎么这样肯定?”
    “因为在父亲眼里,权势与荣耀远比妻子儿女重要。”姚轩哂笑道:“而这些东西,正牢牢的捏在姐姐手心里,她不松手,父亲什么都拿不到。”
    “审时度势之后,他会做出最准确的选择,”姚轩一抖肩,不无嘲讽:“就这样。”
    第56章 难过
    张氏所作所为, 锦书早听姚轩提过, 知晓他能处理好,也无意插手,只提点了两句,便由着他自己处置了。
    至于插手其中的萧家,便该交给她收拾了。
    姚轩年纪渐长, 眼见着有了婚约, 随即便能娶妻生子, 她也不必事事操心,万事叮嘱。
    雏鸟总有离开巢穴, 自己出去觅食的一日, 更何况是人呢。
    至于姚望会如此处置,她就更不担心了。
    她这个父亲, 说温情也温情, 说冷血也是真冷血,将利害关系说明白, 他会知道如何取舍的。
    事实上,结果也如同锦书和姚轩猜测的一般。
    那晚留在姚盛院子里, 也不知那一家子几人究竟说了些什么,第二日便传出张氏病了的消息来。
    姚望请了大夫来, 随即便以张氏体弱, 需得静养为由,将她迁往后院庵堂去了,任由锦瑟姚瑾如何哭闹, 都不曾动摇。
    张氏本就出身低门,姚家发达之后,自然而然的攀了上来,眼见张氏骤然重病,哪里不明白其中蹊跷。
    只是,两下里实力悬殊,他们也不敢肆意妄为,只着意去贴着张氏的几个儿女,不叫这条线断了,对于被送进庵堂里的张氏,却是生死不问了。
    姚望也不知是为了补偿,还是为了什么别的考虑,倒也不曾同张家撕破脸。
    话虽如此,姚家的中馈与管家权,却是切切实实的从张氏手里拿走,分给几个管事打理了。
    姚家总管年岁不小,经验阅历都不缺,程家来的两个嬷嬷再边上帮着协理,如此过上一段时间,等到姚轩娶妻,柳彤云进门之后,便能顺理成章的转到她手里去。
    叫两个出身程家的嬷嬷协理,或多或少的,表明了姚望态度。
    锦书听得这消息时,是归宁第二日的午膳时分。
    姚望知晓分寸,也不拖延,定了主意之后,便吩咐人送了消息进宫,叫她知道,也是示好。
    圣上坐在她身侧,见她唇畔露出几分笑意,隐约微凉,倒是顺口一问:“怎么了?”
    “没什么,”锦书低头喝汤,捏住汤匙的手指细长如玉:“母亲病了,父亲怕我忧心,送信来说一声。”
    她同继母关系并不和睦,只是病了,何必多此一举,送信过来呢。
    圣上是聪明人,闻弦音而知雅意,笑了一笑,没有再提。
    春闱本是定在二月的,只是今年天气冷的异常,考场里为防夹带东西,又不许学子们穿厚衣棉袍,当真坐在里面考上几日,身子怕是都要熬坏。
    为此,早在一月末,便有官员上疏,请求将春闱延后,以待天气转暖。
    这本也是好事,圣上通情达理,自无不应的道理,便将春闱的日子挪到三月中,万物回苏的时候。
    姚轩便是要在这日下场,试一试身手如何。
    锦书将近五个月的身孕,肚子很明显的见出隆起,腹中孩子也动的越发厉害,淘气的很。
    她是极有耐心的性子,遇事也不急切,每当它在里边动,便停下手上的动作,极温柔的在腹上抚摸一会儿。
    大概是感觉到了母亲柔和的思绪,它也会乖上大半个时辰,方才再一次试探着动弹。
    隐隐约约的,似乎是个男孩子。
    若是个女孩子,皮成这样子,还怎么嫁人呢。
    有时候,她也这样想。
    圣上这个做父亲的,对着她腹中孩子时,那种难掩的欢喜与期待并不比她少,眉宇间的慈爱更甚。
    这样温柔相处的时光里,他们似乎同世间所有的夫妻一般,对于彼此骨肉单纯的期许,日日相处下去,彼此之间即使不言语,情意却也是日渐加深的。
    “如何,”圣上今日不朝,起的也晚些,躺在床上懒洋洋的枕着自己臂,笑着问她:“担不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今日春闱开始,这会儿姚轩怕是已经到了考场外,等着入场了,锦书靠在他怀里,轻声道:“这是他自己的路,别人帮不了什么,也不必去帮。”
    “你倒豁达,”圣上笑微微说了一句,便低头去看她肚子,语气亲昵:“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月份渐渐大了,锦书胃口也见好,一日三餐之外,总会额外用些点心汤饮,早晚各有一次,今日二人都起的晚了,早膳也不曾用,圣上方才有此一问。
    “不饿,只是觉得困,”锦书伏在他怀里,眼睛半合,懒懒的打盹儿:“七郎别说话了,咱们再躺会。”
    “早先见你时,倒还勤勉,现下可倒好,”圣上不无揶揄:“自己偷懒也就算了,还拉着朕一道……”
    锦书困得睁不开眼,听他这样调侃,不由伸手在他肩上打了一下,似是嗔怪,却不言语。
    圣上闷闷的笑,看她确是倦的很,也就不再说话,只搂紧了她,随之合眼,一道睡了。
    姚轩下场考试,心中有所期待的不仅仅是姚家人与锦书,柳家人也是如此。
    他与柳彤云已有婚约,婚期则是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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