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静默一会儿,姚轩还是道:“柳家贵女自是出众,学生高攀不得,还请先生勿要见怪。”
    柳无书被他拒绝,也不恼怒,只是微有诧异,随即明白过来。
    “怎么,”他哑然一笑:“是怕自己难以金榜题名,拖累她么?”
    “是,”姚轩坦然道:“学生虽有信心金榜题名,却也不知何年何月,不敢请令千金久等。”
    “奇哉怪也,”柳无书笑道:“你既说有信心高中,又说不知何年何月,岂非自相矛盾?”
    “倒也可以这样说,”姚轩笑的毫不在意:“学生将话说出去,若是此生不得实现,他人不过道一句轻狂,左右学生脸皮厚,一笑置之即可。”
    “但若是累令媛苦等,久久不中,岂非害她终生?”
    姚轩向他一拜,肃然道:“因已之故,害人至深,学生安敢如此。”
    “是个好后生。”柳无书抚着胡须,莞尔一笑。
    “你既将话说的这样明白,我便也问的明白些,”柳无书开门见山,道:“倘若她愿意等,你可愿意叫她等吗?”
    姚轩将话说的分明,以为柳无书会打个哈哈,不再去提,却不曾想,竟还有此一问。
    默然片刻,他道:“白首之约事关半生,只凭一席话,学生不敢断言。”
    “好,”柳无书笑道:“你若敢应下来,我反倒不敢应了。”
    “先回去吧,”他目光温和,笑着示意:“明日此时,再来找我。”
    姚轩不意他明日竟还要再见再见,倒是有些讶异。
    抬眼去看,却见柳无书眼底笑意温和,心也随着定了定,向他示礼,退了出去。
    正是冬日,近来天气虽晴朗,却还是透着凉。
    锦书虽不畏冷,却也不欲顶着寒风出门,只一味躲懒儿,留在寝殿里。
    她与圣上正是新婚夫妻,卿卿我我之间,好似蜜里调油,每每同宿同起,极是亲昵。
    大周十日一朝,其余时间若有政事,匆忙些的,圣上便宣召臣子至含元殿,缓和些的,只需上疏即可。
    现下临近年关,各地的事情都少了,倒是不需要召见臣子议事。
    圣上人过而立,在此之前,从没有体会到男女情爱的缱绻缠绵,那种自血液深处涌动起的热切,是完全不受控制的,叫人意乱情迷的痴狂。
    这几日来,他都是吩咐人将奏疏送到甘露殿,处理政事之后,便同锦书腻在一起说笑取乐,依偎在一起,从不厌倦。
    锦书颇通文墨,人亦是落落大方,同他说起书画史书时,也不露怯意,在侧红袖添香,笑语盈盈,极是温柔小意。
    圣上待她,亦是宠溺爱怜,视若珍宝。
    他精于箫瑟,兴致来时,也曾吹与她听,极是辽阔旷远,锦书却擅古琴,缓如流水,急似风雷,也是十分出众。
    到了晚间,二人琴瑟相合,夜色迷茫中曲调着缠绵悱恻,一道传的很远。
    有时候,他们也会一道赏画题字。
    圣上擅长的是颜体,规整雄浑,锦书擅长的却是柳体,硬瘦挺秀,两种截然不同的字迹出现在纸上,却也别有一般意蕴。
    夜色中的灯光带着温暖的晕黄,正红的月影纱泛着鲜艳的流光,内殿的琉璃正无声无息的生辉,半开着透气的窗外传来微弱的几声虫鸣。
    圣上面容挺竣,眉目却柔和,锦书低着头看写就的字,皎皎似一尊玉人。
    二人依偎在一起,相视一笑时,竟比案上交杂在一起的两种字体更添缠绵。
    这是圣上从未有过的感觉,仿佛她是自己投胎时被遗落掉的一半,如此心意相通。
    当来到今生,在人山人海中相遇,跨越千山万水找回时,心中满满的皆是圆满,再无其他。
    内殿里只有他们彼此,他只想专注的看着她,再也无暇去思量别的。
    锦书被他目光看的面颊微热,将笔放下,嗔他一眼:“看什么呢。”
    圣上伸手去拨弄她发髻上闲闲垂下的流苏,含笑道:“怜怜不看朕,如何知道朕在看你?”
    二人近来亲近诸多,彼此相处时,也不甚计较尊卑。
    锦书笑盈盈的看他一看,站起身,也不理他,便往偏殿去。
    圣上随之跟上,笑着揽住她腰身:“做什么呢,又不理朕。”
    锦书道:“圣上总是油嘴滑舌,没个正经,理你做什么?”
    说完,便推开他手,往偏殿去。
    圣上尾巴一样的跟在她身后,锲而不舍的道:“做什么去?”
    “累了,”锦书答得头也不回:“先去沐浴更衣,随即便睡了。”
    圣上也不嫌她冷脸,一把将她拦腰抱起,低头去吻她淡淡扫就的蛾眉:“朕同你一道去。”
    锦书凑过去,在他唇上轻轻一咬,随即又松开,径自抿着唇笑。
    梨涡甜甜,似是含蜜。
    长夜漫漫,情意绵绵,当真静好。
    作者有话要说:
    ps:看见你们还蛮好奇的,所以剧透一下~
    二皇在锦书面前是只小狼狗,被她欺负了也只会摇着尾巴汪汪叫的那种
    另外,很快他就要出场啦
    第28章 相见
    毕竟牵涉到女儿的终身大事, 柳无书也不曾避讳, 归家同夫人说过姚轩心意之后,便令人请了幼女彤云过来,将今日姚轩所说, 原原本本的告知于她。
    “他的话为父一个字都不曾改,全部说的分明。”
    柳无书看着幼女, 轻轻问:“你听过之后, 又待如何?”
    “倘若他一味推拒,女儿自然不会厚颜纠缠,可他却道, 怕因此拖累与我,并未全然否决。”
    柳彤云面容温婉, 语气却坚定:“既然如此,女儿自是不会退缩。”
    “他可没说,你若是愿意等, 他就愿意娶, ”柳无书着意提醒:“彤云,想清楚些。”
    “那我也愿意, ”柳彤云低着头, 手指搅在一起,轻轻道:“女儿想的很清楚, 就是他了。”
    “好吧,明日我再去问他,”柳无书莫名的叹口气, 上前去摸了摸幼女的长发,语气感叹:“女大不中留啊。”
    “我知道阿爹为难,也担心我,”柳彤云低声道:“可是,还是很想试试看……”
    “好啦,阿爹又没有怪你,”柳无书微微一笑,慈爱道:“你能高兴,阿爹做什么都好。”
    父女二人说了几句,柳无书便走了,屋子里便只剩了柳彤云与柳夫人在。
    有些话,当着柳无书的面不好问出来,也是这会儿,柳夫人才低声道:“这可不是头脑一热便能定下来的事情,你需得仔细思量。”
    “事关你终生,”她问:“真的不后悔?”
    “不后悔,”柳彤云抬起头,笑容温婉:“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锦书的册封仪礼定在腊月初六,而在这之前,却还有加封母家之事需得圣上拍板。
    大周旧例,宫中妃嫔晋升高位,多会加恩其母家,以示荣宠。
    圣上爱重锦书,自然不会将此事敷衍过去。
    “如何,”懒洋洋的坐在案前,他笑着问她:“想好要为你父亲求个什么官位了吗?”
    “七郎勿要取笑,”锦书在侧为他研墨,闻言也是一笑:“我父亲这个人,连治家都搞得一塌糊涂,更别说是理政了。
    虽说可以加恩,但朝中还真找不到几个适合他的职位。”
    “你若是愿意,”她想了想,道:“便叫他得个空衔,仍旧留在国子监吧。”
    锦书在姚家呆了这么多年,最是明白姚望心性。
    若说他虚伪吧,偏生还有几分真情。
    若说他无能吧,又还隐含几分才干。
    若说他贪婪吧,可骨子里又有几分文人的清傲。
    倘若将他派到地方去处理民政,好大喜功之下,只怕会搞得一团糟怨声载道。
    但若是只留在国子监做些清简工作,却也能处理的井井有条。
    ——虽说做不成大事,但打理些小事,还是没问题的。
    再则,官场之中也有不成文的惯例,一家之中,很少会有父子几人身居要职的。
    与其等到弟弟们过了科举,授官时遭遇尴尬,还不如未雨绸缪,早早打消掉这种可能性。
    哪怕是为了姚轩与姚昭,锦书也不会叫姚望进户部吏部去,得个肥缺的。
    圣上此前曾吩咐人查过姚家事,对于锦书此言,也能明了几分,听她这样说,便点头道:“既如此,便叫他仍旧留在国子监,做司业去吧。”
    姚望原本只是从六品,司业却是从四品,骤然升了四阶,不可谓恩遇不隆。
    只是仍旧留在国子监,职位也算不得肥厚,倒是不会惹人非议。
    “你那两个弟弟,按制也在加恩之内,”圣上斟酌着道:“本是可以恩荫直接授官的,但是,朕觉得你不会愿意……”
    恩荫本是父祖辈为家中子弟而留的余荫,可以不经科举,直接授官,高位宫妃得封时,也会有此一事。
    只是,这个高位的限制太过严苛,直接堵死了大多数人的路,圣上这一朝,也只有锦书与贤妃得过。
    “七郎有心了,”锦书轻声笑道:“阿昭与阿轩都很有志气,不会愿意走恩荫入官的。”
    这条路虽然顺畅,可真的走了,却少不得被人指指点点,说是靠女人的裙带关系。
    两个弟弟都颇有才干,凭借自己的真才实能也足以金榜题名,再加恩荫,便是多此一举了。
    她正了神色,撩起裙摆,缓缓跪下身:“入宫之后,我没求过七郎什么,这一次,却不得不开口了。”
    “这是做什么,”圣上眉头微蹙,握住她手掌,拉她起身:“如此大礼,反倒叫朕难做。”
    “七郎,”锦书依旧跪在地上,顿了顿,方才道:“我想见一见家中亲眷。”
    圣上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男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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