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内侍皆是人精,眼见圣上对锦书如此亲厚,早早就将姚家的事情翻个底朝天,以备不时之需。
    ——这不,现在就用到了。
    那内侍看向张氏,心下不屑,却眯着眼笑了:“这位夫人是?”
    姚望不是张氏那种没眼力的,听她这样贸然开口,心中就觉不妙,再听这内侍这样问,不由微微厉了声色。
    “锦书之前不是已经给我们写过信了吗,这一回给阿昭和阿轩写,也是寻常,做什么大惊小怪!”
    “你这女人,果真头发长见识短!”
    张氏嘴唇动动,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姚望训了,见他是真的生气了,脸色不由一白,讪讪的笑了笑,没敢再开腔。
    姚望瞪她一眼,这才看向那二位内侍:“内子性情急切,见识也少,二位不要同她计较。”
    那二人极是圆滑,自然不会发难,一起笑着摇头:“姚大人客气。”
    两下里说了几句,姚昭与姚轩便急匆匆过来了,惊喜之下,脸上还隐隐带着汗。
    “——父亲,姐姐来信了吗?”
    姚望点头应了一声,那两个内侍却笑着向他们轻轻施礼:“二位小公子有礼。”
    姚轩年纪长些,之前又听前去叫他们的仆从说过来人身份,见他们这样客气,不觉一惊。
    避开了他们的示礼,他正色道:“该是我谢过二位才是,哪里敢受你们的礼。”
    之前是两个内侍向他们卖好,姚昭与姚轩既避开,也不会再次强求。
    那内侍自袖中取了书信,双手递给姚轩:“锦书姐姐挂念着二位小公子,只是身为宫人,不得离宫,这一遭我们二人出宫办事,便托我们送信过来。”
    姚轩双手接了,在此道谢。
    那两个内侍出宫办事,自然不会久留,将信交到姚昭手里去,寒暄几句,便告辞了。
    姚望脸上带笑,亲自送了他们出去,回到正厅之后,才叫了姚昭与姚轩兄弟二人往书房去,面色虽平静,却如何也掩盖不住眼底的雀跃之意。
    “——你姐姐在信上,都说了些什么?”
    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只看那两个内侍的态度,姚望也能猜到。
    ——自己这个女儿,前途不可限量!
    含元殿是什么地方,天子居所,如此一来,她得到的造化又是什么?
    只要往深里一想,姚望就激动的心潮澎湃!
    “没说什么,”姚昭淡淡的看着自己的父亲,道:“姐姐只是说,她过得很好,叫我们无需挂念。”
    这句话太笼统,也太含糊了,显然不是姚望真正想要听到的。
    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他追问道:“还有呢?”
    “还有?”姚昭看着他,奇怪道:“父亲觉得,还该有什么?”
    姚望被儿子一句话噎住了,那个念头在嘴边打转,却又觉得直接说出来,显得自己急功近利。
    正有些犹豫呢,姚昭便笑了:“哦,姐姐还说了。”
    姚望眼睛一亮:“什么,还说了什么?”
    “姐姐说,”姚昭脸上带笑,目光却有些冷:“——叫我们好好念书,不要给她丢脸。”
    姚望一颗心被吊起来,随即又吧唧摔到了地上,看一眼儿子眼底掩不住的讽刺,知道他是有意讽刺自己。
    虽说他也能直接将信拿过来看,可是毕竟要脸,做不出这种强抢的事情。
    恨恨的磨了一会儿牙,终于摆摆手,示意姚昭与姚轩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虽说没能看见那封信的内容,但那两个内侍的态度,已经能够说明很多了。
    姚望心里有了底,便私下里吩咐人去打探程家消息,果然得知近来刘尚宫与程家走动的勤了。
    两下里拼凑起来,他心中一片明亮。
    宫中老人不见兔子不撒鹰,既然如此明显的示好,想必锦书是极得圣上喜欢的。
    虽然不知为何还没有册封,但总归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想明白了这里,姚望脸上笑意便多了起来,对着原配留下的两个儿子,也不再阴阳怪气了。
    张氏敏感的察觉到他的变化,心中也猜出了几分原因,心中不觉有些悔恨。
    ——早知道,就叫自己女儿进宫了。
    倘若去的是锦瑟,这会儿光耀的可就是自己了。
    姚望心中虽得意,却也知晓分寸,不敢张扬,暗自叮嘱姚轩姚昭,叫他们守口如瓶。
    这紧要关头,他当然不会忘记张氏,厉色吩咐她闭紧嘴,若是坏了事,就将她休弃掉,连带着两个儿子,都不会再搭理。
    张氏出身不高,也没有底气,此时见姚望狠了心,自然将嘴闭的死死的,只是察觉他如此薄情,心中难免郁郁,反倒病了起来。
    姚望现下满心欢喜,哪里会去顾她死活,对着姚轩与姚昭这两个素来淡淡的儿子,也有了慈父心怀,功课学业也仔细盯了起来。
    他这般行事,受到最大压力的,无疑是张氏所出的姚盛与姚瑾。
    他们出生之后,一直都是隐隐将前头两位兄长压住的,母亲大病,自己又骤然失宠了,难免心中不平,乃至于不忿。
    姚瑾年纪小些,对此无能为力,姚盛却是不得不争的。
    只可惜姚望铁了心,任他们如何表现都是淡淡的,似乎终于发现姚轩与姚昭才是金凤凰,他们只是草鸡一样,只护着前两个儿子,倒是叫他们也尝了尝此前两位兄长受到的冷待。
    姚盛心中恼怒,却也无可奈何。
    跟姚望这个父亲比起来,他还差得远呢。
    这日傍晚,姚盛自外边回府,远远便见一个衣衫破旧的老者等在门外,见了他,凑过去问:“是姚家的小公子吗?”
    姚盛近日心情本就不佳,看他跟叫花子一样,更是厌恶,耐着性子问道:“是,你又是谁?”
    “老朽姓齐,是令祖父的旧交,”那老者衣着平平,一双眼睛却明亮:“听闻他已然过世,特来拜别一番。”
    姚家老太爷在士林中也曾颇有名气,只是这些年姚家败落,才渐渐地淡了。
    只是,老太爷去了好些年,这个人居然到现在才来拜见?
    姚盛在心底冷笑,怕是个打秋风的穷酸亲戚。
    再者,老太爷的旧交怎么了,他又没见过老太爷,哪里管得了这么多!
    那老东西临死的时候,把私库整个交给姚轩了,一个子儿都没给别人留,他的旧交,关别人什么事?
    要管,也该交给姚轩管才是。
    要是这老头子贪心些,按着姚轩吸血,将他榨干,那才好玩儿呢。
    想到这个可能,他歪着头,看着装扮寒酸的老者,缓缓笑了。
    锦书一进含元殿,便见宁海总管领着两个内侍,正动作轻缓的将案上的画作展开。
    近前一看,她才认出来,原是前朝名画《秋雨寒江图》。
    “这是怎么了,”她有些不解的问:“竟把它找出来了。”
    “锦书姐姐有所不知,”宁海的徒弟笑着解释:“远游西蜀的画圣齐元子回京了,圣上请了他老人家入宫,这幅画便是要赠与他的。”
    国子监课业繁忙,博士们更是严谨,饶是姚轩与姚昭自幼勤学,也不敢懈怠分毫,唯恐辜负了姐姐一番苦心,丢她的脸。
    那里十日一休,略微可以得些空闲。
    可是实质上,虽说是休,学子们却也只能回家住上一晚,第二日便得匆匆赶回。
    姐姐不在,姚昭与姚轩在姚家也没什么可挂念的,再加上姚望近来态度的转变,更是叫兄弟二人心中腻歪,不想归家。
    姐姐或许能飞黄腾达,可也终究只是或许。
    若是有个差池,又该如何是好?
    父亲只想着来日荣耀万千,却不去想姐姐在宫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度日时又会有多辛苦。
    只是不想归不想,毕竟有孝道为先,这种条条框框压着,他们也不能真的跟姚望这个父亲撕破脸。
    兄弟两个人商量了一番,便决定每十日两人便挨着回去,既全了面子,不留话柄,也叫自己略微清闲些,不必见父亲与继母的嘴脸。
    可巧,这一次回去的便是姚轩。
    姚家诗书传家,程家却是武家,姚轩与姚昭都同舅舅亲近,跟着学了弓马骑射,年纪虽小,身体却强健。
    国子监离姚家不算近,二人便分别备了马,如此往来。
    这一日,姚轩刚刚到了姚家门口,便见有个老者等在那里,见他过去,极温和的问:“是姚家的公子吗?”
    “是,”姚轩上下看他一看,和气道: “老丈有何吩咐?”
    齐元子同姚家老太爷是同年,只是一个入了官场,一个入了画坛,虽是殊途,却也亲近。
    前些年的时候,夺嫡之争纷扰,他便避往西蜀去了,再不问世事。
    等回到长安,才知故人已去,姚家已然败落。
    想看看故友膝下子孙如何,是以特意着旧衣登门,试上一试。
    有着前边姚盛的对比,此刻再听姚轩语气温和,齐元子心中便暗自赞赏起来,将那会儿糊弄姚盛的说辞拿了出来。
    “老朽姓齐,与令祖父有旧,听闻他辞世,特来祭奠。”
    姚轩目光在他身上迅速的一扫,正待说话,却瞥见府门那里有人影一闪而过,鬼鬼祟祟。
    只看了一眼,他便认出那是姚盛院子里的小厮。
    在心里讽刺的一笑,姚轩示意仆从将自己的马牵走,向齐元子拱手示礼:“齐先生往西蜀一游,景致如何?”
    齐元子还等着诓人呢,却不想一个照面就被人翻了老底,暗自惊讶之余,又怕眼前的少年郎是在诈自己,便故意装起糊涂来。
    “什么西蜀?”他皱起眉:“老朽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姚轩俊秀的脸上有些无奈,请他走在前头,道:“齐先生,你虽能够改变自己的衣着,却难以改变你自己。”
    “你食指与中指上有经年握笔留下的印记,并非是习字而留,而是作画,这是其一。”
    “方才抬手的时候,我看见你指甲缝中还有未曾洗净的赤色颜料,亦可佐证,这是其二。”
    “你外衣陈旧,里衫却是江南道出产的锦缎,如何也不像是清贫之人,这是其三。”
    “你言语之际,长安语音之中却带有西蜀语调,而改变一个人的语言习惯,却非一朝一夕之事,可见你曾久留西蜀,又或者,身边有极为亲密的西蜀出身之人,这是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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