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东西的时候,郑易推门进来了:“下午几点走?”
    我背对着他,听见声音说:“随便你,反正我没打算走。”
    “赵警官没联系你?”郑易说。
    我不说话了。
    即便郑易不来,我也是准备回去的,因为前两天赵警官通知我,当时一起在巷子里捅我的那个黄毛,抓到了,需要我回去认人。
    这几个月里,警方一直在跟这个案子,我打钱给黄毛的那张银.行卡里的钱因为数额较高,并没有一次性取完,警方对卡做了监控,前段时间黄毛再次在市里取款,被警方抓获。
    而那个捅我一刀的通缉犯,赵警官说近期在南方某市拍到了一起团伙作案的监控,里面就有他,现在已经加大警力追捕,很有希望将那个犯罪组织一窝端了。
    郑易在我身后说:“当时不敢联系你,一来是要在她跟前演戏,二来是凶手没抓到,以舒念的狠劲,□□这种事她既然做得出一次,就能做出第二次,我不能冒这个风险,呦呦。”
    我冷着脸转身看他。
    他手里拎着一块搓衣板。
    我:“……”
    “还生气么?”郑易抬抬手,眉头轻扬:“跟村长借的,给你跪下?”
    我抱起胳膊,好整以暇的看他:“跪啊,不跪不是中国人,跪了我就考虑原谅你。”
    郑易大义凛然的把搓板往地上一放,撩起眼皮看我无动于衷,一条腿往后退了一步,屈膝往下蹲……
    我有点想抬手捂眼。
    他另一条腿也要往下放,我简直心乱如麻,越过他快步往外走:“我回来之前,把我东西收拾好。”
    下午我给三年级的学生上完最后一节课,趁学生们参加大课间活动,我跟他们告别。
    其实就像村长一样,学生们已经接受了老师们的来来往往,不舍但是无奈。我看着这些萝卜头们,心里也格外的感慨,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份教师经历,我的第一波学生们,贫穷但是善良,希望他们日后都能事业有成,如果不能,希望他们能买张彩票,像我一样中个大奖。
    单宇叹着气的说:“你们这些躁动的年轻人啊,一言不合就跑来山里祸害学生,转眼和好了,又撒手就走,太不像话了!”
    “我本来就是来代两个月课的好吗?”我瞪他,“再说,我可没跟谁和好,你作为给我外套穿的现男友,怎么老想着让自己头上一片绿呢?”
    单宇一甩头,说:“我可吃不消你们这种成天作妖的人,还是让你男朋友把你领回家吧。”
    单宇这个人,每天都在身体力行的诠释什么叫“潇洒走一回”。
    我说:“还没来得及听你这个富二代来山村教书的故事。”
    正在得瑟的单宇身形一顿,片刻后嗨呀了一声:“我没什么故事,唯一能给你的忠告就是,男女朋友千万不要因为小小不言的事吵架,不然可能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我侧头看他:“这还叫没故事?”
    “朋友的故事。”他漫不经心的说:“我有一个朋友,在国外读书的时候交了一个小绵羊一样可爱的女朋友,然后他就整天作妖,仗着小绵羊疼他,挑三拣四没事吵架玩,有一次又吵了一顿,我这朋友气得回国呆了几天,再回去,小绵羊就失踪了。半夜出去买东西,再也没回来,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我刚听开头的时候,想说你这个朋友就是你吧,听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点点头:“哦,你这个朋友还挺可怜的。”
    “是吧?”单宇说,“所以说啊,生离死别面前,吵架充其量就是点情趣。”
    “小打小闹当然是情趣。”我忍不住说,“我也有个朋友,跟他女朋友突然说分手,说要跟前女友和好,你说他女朋友伤不伤心?伤心到一半,他又说,逗你玩呢——这能是情趣吗?”
    单宇嘴角抽了抽:“好欠打的男人。”
    “就是啊,放谁身上不生气?”我摊手说,“你说他女朋友除了生气,还能怎么办?”
    单宇说:“还能怎么办,当然是选择原谅他啊!”
    我:“……”
    单宇哈哈的笑了两声:“唉多大事,先问问他为什么要骗你,要是不能原谅,就分手,能原谅,就找个机会以牙还牙的报复回去,出出气得了。”
    我:“…………”
    单宇站在送行的人群前,冲我肯定的点了点头。
    郑易和杨部长已经等在车前,我想了想问单宇:“你是为了小绵羊来当老师的?”
    “她人美心善,老想来支教。”单宇笑了笑,冲我挥挥手,“别再来了啊,老实待家里跟你男朋友作妖,挺好的。”
    *
    a市是山脚下的一座小城,郑易从h市开车来的这里,到山下跟杨部长告别,再原路返回。
    临走前,杨部长送了一面锦旗,上面写的还是赠独立资本。
    车上,郑易装模作样的说:“怎么写的独立资本?先前的证书也是寄到的公司,你捐的钱,反倒是让ic占便宜,多不好。”
    我斜眼瞥他:“你现在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几个字,占了便宜卖乖。”
    郑易强行绷着脸,看似淡定的握着方向盘说:“没有,怎么会。”
    头一次谈恋爱,谁还没个热血上头的时候,我当时多天真冲动,想对这段爱情做个纪念,又无私的想自己反正不需要什么虚名,不如把证书给郑易公司,还能给他公司树立一个具有社会责任感的形象。
    我说:“记得当时年纪小,错把心肝喂狗狼。”
    郑易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我倚着座椅快要睡着时,他突然出声:“那天送郑兆和进手术室,郑氏有人到场,有人没去,挨个打电话问我情况,你给我打电话,我没接到,后来看见你发的位置,秦姝急匆匆的打电话给我,才知道你可能出事了。”
    “我跟救护车一道过去的时候……”
    我睁大眼看他:“你……不是秦姝赶过去的吗?你不是在陪着你爸手术?”
    “走廊里站满了等待他生死消息的人,不差我一个。”郑易淡声说,“呦呦,你躺在地上,能盼着的,只有我和秦姝。”
    “秦姝离得远,我就在医院,所以直接带着救护车过去。”郑易深而缓的吸了口气,“周呦呦,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
    “……连嘴唇都是惨白的,再晚一点,恐怕我之后的每一年,都没办法过好那一天。”
    我偏过头看窗外,无声的张开嘴深呼吸,生怕掉下泪来。
    那一天,是郑易父亲的忌日,也差一点就是我的。
    第四十九章 演员
    “你这辈子最大的运气是中了60亿, 周呦呦,我这辈子最大的运气,大概是遇到了你。我对你说过的话, 怎么会忘?你跟她们都不一样。你每次气得我肝疼,明明欠揍的不行, 我却还在鬼使神差的想, 怎么那么可爱。你整天把钱挂在嘴边, 你真在意么?有钱你过的开心, 没钱你照样能没心没肺过下去。”
    “我准备拿出后面几十年好好珍惜的人, 一错眼的时间,流了满地的血。抱你上救护车的时候, 随行的医生冲我吼, 说我手抖什么, 抱不住让他抱。”
    郑易开着车, 目视前方, 声线平缓,没有什么起伏,我却听的心尖直颤。
    “后来你输血抢救过来, 我才松了口气。”郑易侧头看我一眼, 翘了一下唇角, “你出一次事能把我吓得半死, 如果再来一次,我大概会提刀弄死舒念。”
    我忍不住低声说:“你也知道是舒念搞得鬼,还跟她一起膈应我。”
    郑易叹了一声:“那天忙的焦头烂额, 你跟我说和舒念一起对付夏青,我直觉不对,但听你说准备七月份再去许家……是我不好,早该料到舒念的打算。”
    “舒念到底想干什么?”这也是我一直困惑的,“她想设局让夏青不得好下场,也不至于这么丧心病狂吧?”
    “她本身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郑易沉声说,“如果没有你,她对付夏青,可能还有更阴狠的办法。”
    我听得难以理解。
    郑易说:“舒念跟夏青不一样……”
    舒念跟夏青不一样,夏青想要的,不过是自己出人头地,想过锦衣玉食的生活,摆脱讨债一样的家庭,再不想在别人面前唯唯诺诺、面红耳赤的讨生活。而舒念,野心更大,她想要的,是重新光耀舒家的门楣。
    舒念正好经历了舒家轰然倒塌的那几年,从最初的车马盈门到人走茶凉,舒念的姑妈被许家羞辱,被迫远走他乡,舒念的父母早亡,颠沛流离的跟随姑妈在异国他乡生活,她心里大概一直有一口气难以下咽,想翻盘,想让舒家再次扬眉吐气的站起来。
    她跟夏青其实有共同之处,两个人都心急,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走捷径。
    舒念打不成郑易的主意,便嫁给一个老男人,靠他的声势武装自己。郑易说,他在美国那几年,听说舒念几次回国,阵仗十足,不动声色地刷着舒家的存在感,那段时间,h市里风传舒家将要起死回生。
    谁知道舒念老公一病逝,几个不安分的继子、一场沸沸扬扬的遗产纠纷,便将舒念打回了原形。
    所以舒念选择借自己姑妈的过往,重回h市。她心里肯定是恨许家的,但许家根基深厚,她根本奈何不得,便能屈能伸的想让舒云嫁进许家,提提舒家的气焰。
    所以无论如何,她一定都不会让夏青好过。
    “至于我,”郑易沉声说,“她回国之后约过我见面。她那场遗产官司当时即将出结果,肯定会归属给她,但她那几个继子也不是吃素的,不让她手里的股份腰斩估计不会罢休。她知道郑氏的困境,所以想找我合作。”
    郑氏如果想收购境外的公司,很难。当地政府对这种技术类企业本身就有很高的保护意识,即便轻易松口,收购价格绝对不美丽,而舒念有近30%的股权,郑氏只需收购20%多的股权,然后通过和舒念做郑氏的股权转让,就可以不多花一分现金解决问题。
    双赢。
    我有些疑惑:“想收购她那家公司的应该不止郑氏吧?为什么她一定要找你?”
    郑易看了我一眼,轻咳了一声,没说话。
    我转转脑子,明白了,面无表情的转过头。
    旧情未了。
    我声音凉凉地说:“真是好一个一石二鸟的计策啊,算计了夏青,又消灭了我这个情敌,虽然我命大,但是架不住人家命好啊,你爸突然急病去世,扔下个烂摊子,我没有死又有什么关系,像你这种富有满腔责任感的人,为了郑家,不得不忍辱负重、拜倒在人家的石榴裙下,但又舍不得我这个真爱,所以让我帮你演戏,你也很会打算盘啊郑易——你那天放的那首《演员》,请再放一遍,谢谢。”
    郑易好像有点没反应过来,侧头莫名的看我:“你说什么?”
    我掀掀眼皮瞅他,“说你的心声啊。”
    郑易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拄在车门上,捏了捏额角,头疼地说:“就知道该早点跟你说清楚,说到一半,重点就被你带偏了。”
    “刚才说那么多,你以为我是在煽情?”郑易无奈地说,“你被她捅了一刀,是我这个男朋友没有保护好你,我怎么敢像没事人一样,让她可能再来一次?通缉犯没抓到,抓到了也未必会供出她来,呦呦,放一个蛇蝎心肠的人在你身边,我晚上睡得着?”
    郑易的手指在方向盘的上敲了敲:“郑氏哪怕破产,跟我有多大关系?郑皓一个快三十岁的人,这种时候不出点力,要他干什么?白等着拿分红?郑氏的那点破事,自有他学着去处理,我不过是利用郑氏做个局而已。”
    我费解的看他:“什么意思?你不是为了郑氏卖身求荣?”
    郑易额上仿佛挂了一排黑线:“我只能说,你这个反应,让我十分放心,说明没有露出破绽。”
    我:“……”
    我自觉误会了人,只好调整一下语气,轻声细语的问:“那你打算怎么办?不管是收购还是股权置换,对她都没有什么影响吧?股权一卖,可以拿到很多钱啊。”
    郑易眼里带着点笑意,看我一眼说:“我总不能在华尔街白待几年,不敢说山人自有妙计,解决问题的办法总是有的。”
    “你也知道不是什么妙计?”我忍不住再次打开嘲讽模式,“既然舒念那几个继子本来就没想让她好过,怎么不等他们下手呢?再说,既然你们目标一致,你干脆跟他们一起联手对付舒念,不是更好?”
    “如果目标一致,哪至于让你受罪?”郑易扬了下眉,“他们想要的是利益,拿到舒念的股权,靠内部做账的可能性比较大,先不说他们能否接受我一个外人入局的,单从结果讲,他们顶多吃掉她一半的股份,还要建立在公司市值稳定的基础上。”
    郑易沉声说:“我要的是她分文不剩,再也碰不得你分毫。”
    *
    a市距离h市有好几个小时的车程,郑易将我送到别墅门前时,已是深夜。
    小区里到处是暖黄色的灯光,看着就觉得温暖,虽然这栋别墅我没住多久,但在外人生地不熟的漂泊俩月,再回来便觉得无比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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