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响应者甚多,“没错,大丞相做皇帝,大丞相做皇帝!”
    段兰也凑过来,“阿爷,大家都这么说,你还是……”
    段秀看了一眼众人的蠢蠢欲动,内心也是激动非常。做皇帝!做皇帝!他面上不露,心中却是雀跃万分,这个念头只从他在河阴杀了皇帝太后及宗室百官数千人之后,就如同一颗种子落入心间,手中增涨的权势如同雨水阳光一般,不经意间,这个念头就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
    “这……我出身六镇,也不是甚么高贵之家……”段秀尝试着拒绝。
    “这又有甚么要紧,英雄莫论出处!何况我们鲜卑人里头原本也没有什么姓氏高低,有的,只是大人!是皇帝老儿没事把汉人的那套全部搬了过来,在我们鲜卑人里头还分个姓氏贵贱,若真论起来,元家祖宗还曾经躲女人裤裆呢,他们高贵在哪里了?我呸,都是一些瞎糊弄人的玩意儿,也好堂而皇之摆出来说!南边的不是还有泥腿子出身的皇帝么!直接干翻了司马家,我们大丞相比泥腿子可要好多了,凭甚么不能做皇帝!”
    “没错!”
    “没错,说的对!”
    慕容定左右看看,都是一片群情激奋,似乎段秀不立刻废黜皇帝,换自己上,他们就不肯善罢甘休。他立刻一屁股坐下,淹没在众人里头,不在段秀面前露脸了。
    段秀心动不已,他那些话,不过是嘴上谦虚而已,并不是真的自认出身贫贱。他手指在唇上摩挲一二,过了一会,抬眼看了四周人一眼。眼前的亲信们,不管官职大小,此刻眼露炽热的光芒,神情狂热。
    他倒是冷静下来,“此事毕竟是一件大事,不能轻举妄动,我得小心才行。”段秀迟疑一下,“让我思索一二。”
    “大丞相,那么之前给小皇帝的那封奏章……”有人还记得之前段秀给皇帝送上的那封文书,开口问。
    “奏章他不肯用印,那么我就要襄城王好好和他说一说,我和小皇帝毕竟是翁婿,有些话不好说的太明白,免得皇后难做。”段秀手指轻叩案面,原本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叫他的阿叔去劝他,想来应该是没有多大问题的了。”
    让自己的人完全的分布在朝野中,不管是为了称帝的野望,还是为了自己的权势着想,都必须的,小皇帝不肯,他非得要他点头不可!
    慕容谐出来,就和慕容定一同到了官署里,慕容谐站在署房里,对其他的属官冷声道,“我有话和四中郎将说,你们都出去。”
    慕容定的长吏贾诃抬头看了一眼慕容定,慕容定颔首之后,贾诃带着其他一众人都出去了。
    等到室内再无别人,慕容谐忍不住呵斥,“都说娶妻就算是真的成人了,可是你脑子里头的基本上是些甚么东西?好端端的撺掇大丞相去做皇帝,你当做皇帝很容易?这元家坐拥天下百年,要动他们,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你看看你之前在大丞相面前说的这都叫甚么话!”
    慕容定老大一个人被慕容谐骂的差点没缩到角落里去,他满脸委屈,“我又不是随便说的,大丞相说皇帝不听话。皇帝我也没见过几回,不过就算是兔子死之前还知道蹬腿挠伤人呢,小皇帝自个又不傻,既然如此,废黜他一劳永逸。”慕容定见慕容谐又要张口,又道,“何况阿叔你也看了出来,大丞相的的确确有这份心思,而且已经不小了。我只不过顺势提起来。有南边的那个泥腿子皇帝在,他怎么可能不敢动元家?”
    “元家现在势弱,想要强劲起来,恐怕难。不过要动他们,也不是很容易。”慕容谐思索了一下,叹气,“当初在河阴的时候,我曾经上言丞相,所押解的那几千人,身份太过贵重,不能轻易动杀。结果丞相没听我的,和我说洛阳之人生性骄傲,恐怕不易折服,与其留下这些人的性命,不如全部铲除,以绝后患。”
    慕容谐说着摇摇头。
    “丞相决定了的事,旁人再劝也是白费口舌,阿叔你也别介怀。”慕容定说着,外头传来一声轻响。
    慕容谐立即抬头,大喝,“谁在外面?”
    缓了一息,外头才传来少年人嘶哑低沉的嗓音,“是我。”
    “是十二郎。”慕容定冲慕容谐放松一笑,他大步走到门前,伸手拉开门,就见到少年在背后站着。
    “你怎么在这里?”慕容定问道。
    杨隐之眨了眨眼,强行稳下自己的心神来,抬起手让慕容定看自己手肘里的文书,“这些都是下面人送上来的。”
    “这些事叫别人来就好了,”慕容定冲杨隐之笑笑,他伸手从杨隐之怀里拿过那一摞的文书,直接进门。
    “阿叔,没事,是我小舅子。”慕容定走进来,把文书随意往边上一丢。
    慕容谐脸色没有半分好转,“他?你也小心,你妻舅到底是汉人,和我们是不是一条心,难说的很。”
    慕容定勾了勾唇角,“阿叔,我知道,没事,那小子是我带出来的,就算有反心,他这么点年纪能干甚么,何况我还派人盯着他。他每日去了哪里,作甚么事,甚至每顿用了几碗饭,我都清清楚楚。”
    慕容谐这才缓了脸色,“这才对。”
    “大丞相那里,我觉得他不是自己想要学刘宋的皇帝,就是留着学曹孟德。反正元家的皇帝最多也只能到丞相下一代。”慕容定说着,顿了一下,“说起来,我还和段兰那个家伙有仇呢。”
    慕容谐摆了摆手,“你们年轻人那些打打闹闹,过日子没了也就没了,不必放在心上。”
    “阿叔,不是我放不放在心上,是他放不放在心上。”慕容定翻出一堆白眼,他坐到席子上,双腿盘起来,“我可没有一次主动惹他,都是他来招惹我来着,上回他还带人来教训我,结果被我教训回去了,不知道他的那匹西域宝马又没有把他摔下来。”慕容定双手抱胸想了好会,想起见到段兰那好胳膊好腿的模样,恐怕是没有被马给摔下来。顿时有些遗憾。
    慕容谐望向他的目光里有些笑意,那笑意中还有几分赞许。
    “你和他,多掌握些分寸,脸上好看了,他也没话好说。”
    慕容定有气无力的抬头,满脸的无奈,“阿叔,这不是我掌握好分寸就行了的,那家伙摆明就要来找茬的,以无心对有心,不管怎么做,他都觉得我下他的面子啊。”慕容定一只手撑着下巴,“他以后要是掌权了,我哪里会好过。大丞相反正还有其他的儿子,不如……”
    “打住!”慕容谐听慕容定越说越不像个样子,立刻喝止,他站定了,左右看了一眼,然后快步到门边,拉开门朝外看了看,见左右无人,也没有听到什么人慌张离去的声音,这才放下心来。
    他狠狠瞪了那边挂在凭几上的慕容定一眼,“臭小子,你是嫌你的命太长了是不是?这话要是传到大丞相耳朵里,就算是我,也不能把你保下来!”
    慕容定咧嘴一笑,“阿叔,我有分寸的,不到万不得已,我才不会想着害他的命呢。”他思索了一下,手指轻轻敲着脸颊,“不对,就算下手,我也会叫旁人都看不出来。”
    慕容谐恨不得把这个混账玩意儿吊起来打了!
    **
    杨隐之出了官署的门的时候,神思恍惚,脚下虚浮不定。日头晃在头顶,他眯眼看过去似乎都成了黑白二色。
    他只知道父亲死在了河阴,是怎么死的,谁下的令,他心里有所猜测,但是一直不能确定。李涛乙哈等人是慕容定的亲兵,对他也颇为照顾,但是他们对此事一没兴趣,二来当时河阴之变的时候,他们都随慕容定留在洛阳,到底事情是怎么样的,他们也无从知晓。
    原来,原来是那个乱臣贼子。
    杨隐之胸中气血翻涌,口中有血腥味。他身形摇晃了两下,睁眼看着湛蓝的天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杨隐之双手握拳,手背上青筋并露。阿爷在天有灵,他终于是找到了仇人是哪一个了!
    杨隐之想要放声大笑,又想捂脸痛哭。他当初做的决定是对的,选择了留在军中,而不是回到叔父那里。
    若是回到叔父那里,他就算真的进了中书省,也不过是在清贵的位置上,装模作样。
    他咬牙切齿,过了许久,他大步往前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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