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卯是个很能忍的姑娘,如果连她都忍不住了,那是在承受多大的痛苦。
    谢放眼底冰冷,上前一步伸手要推门,立刻被宋大夫捉住:“不可!”
    他第一次见这年轻人眼底有愤怒,有感情,之前的眼神,都太不真实。
    谢放紧盯木门,已伸出的手只差一步就能推开门,将阿卯救出来。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宋大夫忙将他拦住,低声喝道:“谢放!你这一进去,她受的苦就全白白受了。”
    这个道理谢放也知道,他满目愤怒,俊朗的面庞紧绷,使得脸上的线条更显坚毅,再没有那儒雅书生模样。
    “阿卯,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
    阿卯几近昏厥,但还是虚弱答道:“阿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
    韩老爷知道再打下去她就死了,他不舍得她死,也不想谢放因此生了异心。韩嫣此刻才相信阿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做了一件蠢事!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几乎砸烂了!
    韩光生怕她死了,说道:“奶奶,这大堂是平日见宾客的地方,还是不要见血得好,既然猫儿的事与阿卯无关,就让阿卯下去吧。”
    他都开了口,韩老太太就没意见了,韩老爷也说道:“下去吧。”
    韩光立即去开了门,动作之快、之急,让柳莺微微眯起了眼。她看得出韩光对阿卯没有情愫,但却明显在处处护着她,难道……
    是因为谢放?
    原来韩家二少爷和谢放的关系这样好。
    “谢放,进来,带阿卯走。”
    谢放疾步进去,只见地上的人满是鞭伤,衣裳也破了几处,有血沾染。阿卯伏在地上,像是没了气。他怔了一怔,蹲身探她鼻息。微弱的气息轻落手上,他才松了一口气,将阿卯抱起,才和韩老爷告退。
    谢放刚出来,宋大夫就领着他去药房,让阿卯去那边歇着。
    怀中人很轻,轻得没有多少重量,谢放走得快一些,就能感觉到阿卯又蜷了蜷身,但还是咬牙不吭声,半个疼字也不喊。
    阿卯不知道谁在抱着她走,疼得眼睛都睁不开。直到又一阵剧痛传来,她才睁眼,就看见谢放俯身,将她放在床上。她突然懊悔刚才没醒来,刚才只顾着疼,什么感觉也没,但如果知道是谢放在抱着她,大概痛楚会减轻很多。
    待谢放缓缓起身,她才看清他的神色,有愤,有恨,没有了往日的凉薄。她忽然觉得欢喜,他担心她,她清楚说道:“不疼,伤口不疼。”
    谢放蓦地一怔,看着阿卯坚定安慰他的眼神,突然就失语了。他抚着阿卯额上的发,说道:“嗯,药童会来给你上药,你忍忍。”
    阿卯的脑子有一千根绳子在交缠,折磨着她不让她清醒,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跟他说话:“你呢?”
    “我在外面。”
    “好。”阿卯迷糊答了一句,就安心地合上了眼。
    谢放担心她,会在外面等她。
    她喜欢的人,在担心她,在等她。
    纵使受了万千苦难,也不过青烟浮云。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秋景萧条, 院子里一片颓败景致。
    药童在屋里待了很久,等她出来,一盆澄清的水已经全是血, 看着触目惊心。药童一见谢放就道:“你可以进去了。”
    “多谢。”
    药童觉得这人好客气, 心里受用得很:“我去找我师傅配点药给她,她伤得不算重, 就是看起来有些惨,你见了不要哭。”
    说完这些叮嘱的话, 她就走了, 留下了“不要哭”的谢放。
    等他进去, 他才想起这屋里只有阿卯,还刚刚赤身清理了伤口,那现在……谢放没有继续往里面走, 直到看见阿卯身上盖着被子,才往床上走。
    阿卯听见动静,稍稍睁眼,看见谢放, 也没什么力气说话。身上疼得很,动一动就疼,她哑着嗓子说道:“以后三姑娘还会不会来找我的麻烦?”
    “不会, 会的话,就是暴丨露她自己,我想此刻她定会很懊恼,为什么对你下手。”三姑娘在他的棋盘来说, 并无太大阻碍和作用。但是如今的谢放,不想让这颗棋子,就这么退场了。
    因为这颗棋子,伤了棋盘上的另一个人,只是那个人,不是他的棋子,却出现在了那棋盘上。
    最大的变数,最大的意外,已然放不下,。
    阿卯又道:“你知道昨晚她让人送饭菜来?”
    谢放稍稍回神,说道:“早上才知道,幸好你没吃。”
    阿卯又病又痛,痛得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她不愿有遗憾,直白说道:“因为阿卯信您。”
    谢放轻轻点头,又听她问道:“那您信不信阿卯?”
    谢放低眉想了想,缓声:“信。”
    这一字,胜过千言万语。阿卯顿时展颜,牵扯了脸上的伤,着实疼。笑得一定很难看,阿卯想着,不敢再笑了,往被子里缩:“不要看了,难看。”
    见她蒙着头,谢放抬手拨下:“别闷着自己。”
    指尖触及她的脖子,往下一撩,忽觉指肚微暖,低头看去,就见了一抹白净,香酥半现。谢放愣了愣,立刻收回了手,偏身而坐。
    他怎么就忘了,药童给她清洗了伤口,那刚才那一盆东西里,就该有阿卯的衣裳。这里从不收治丫鬟,药童又小,所以根本没有适合阿卯穿的衣服。
    那此时被褥下的她,是光着身子的!
    谢放脑中念想已经忽而冲上云霄忽而海中畅游,无法集中神志。
    阿卯紧紧擒着被子,脑袋不疼了,身也不痛了,光想着差点就被他撩了被子看见自己的身子。
    两人深觉尴尬。
    谢放终于架不住这窘迫,轻咳一声:“你好好歇着。”
    “嗯……”
    声音很低,很轻,是不经意的娇媚。
    谢放的心又乱了。
    他从房里出来,发现宋大夫已经站在门口。他敛起面上窘迫:“宋大夫。”
    “阿卯的伤没有大碍,没有伤及筋骨,惩戒的人看来忍了些力道。”宋大夫稍稍一想,说道,“当时大门一开,我记得是二少爷拿着鞭子。看来……”
    谢放看他,看出来他和二少爷关系不浅了?
    宋大夫沉吟:“看来二少爷也是看上阿卯了。”
    “……并没有这种事,看起来。”
    “可当时他不是戏弄你,说替你送东西给阿卯么?那定是与你死对头,所以这样戏弄你。”
    谢放就知道不该觉得宋大夫都知道了,他猜的很有道理,但全错了,可见他并无城府,自己也没有看错。
    只要韩光着手韩府的事,那他与他走近,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再不用想着会有谁怀疑。
    “阿宋啊。”
    宋大夫回头,见了那人笑道:“好友,你怎么还没走?”
    那人五十上下的年纪,虽是秋日,已散炎热,但他四肢的袖子裤管全都卷到半截,中间束着一根腰带,整个人看起来利落干练。他并没有年过半百老者的颓废模样,因身材清瘦,所以走路步步踏实,可见身体不错。
    他正是宋大夫请来的仵作好友鱼翁,做了三十年的仵作,在横州十分有名,偶尔他州他县碰上难办的案子,还会借他过去用一用。
    鱼翁几步上前,使劲拍宋大夫的肩头:“你好啊,说了要让我来做证人,结果让我白白等了一早上。”
    宋大夫说道:“也没办法,这家人……”
    他没往下说,鱼翁也明白:“仵作卑贱,不吉利对吧?习惯了,走,请我喝酒去。”
    “喝酒得等等,我还得看看里头的人怎么样了。”
    “那我等你。”鱼翁大度说着,余光瞧见谢放,又将他多打量几眼。
    谢放见了他,微微一怔,那怔然神色很快就从脸上掠过,作揖向他再三道了谢,又道:“我去一趟后厨,让厨子熬些肉粥。”
    鱼翁点点头,又多看他几眼。
    他前脚刚走,宋大夫就道:“这年轻人不错吧。”
    “是不错,比那些韩家人好多了。”鱼翁对那一瞬闪过的神色略有狐疑,细想之下并没有见过他,但他好似见过自己。他拧了拧眉,没有想通,便道,“你来得也是巧,明日我又要去外地了。”
    “倒是忙。”宋大夫叹气,“案子多,说明死的人多。”
    鱼翁也叹了一口气,饶是见过那么多的命案,也无法漠视任何一条人命。
    这边已归平静,大堂那边却仍无结论。
    韩嫣一口咬定是有人给猫儿下毒,被掐死的事她一个也不承认不接受。韩老爷是拿她没办法了,又没证据,就打算将这件事放下。
    琴姨娘心中焦急,眼见有个这么好的机会可以让三姑娘颜面扫地,把夫人定个管教不严的罪名,可没想到他竟然不追问了。
    “老爷。”
    琴姨娘还要再说些什么,韩嫣见事情本已受控制,见她又要省事,厉声:“姨娘,你是唯恐天下不乱是吗?”
    她猛地站起身,气冲脑门,突然就觉得一阵子恶心,偏头呕吐,却什么都没吐出来,只是干呕。
    琴姨娘突然有个奇怪念头:“看来三姑娘的肚子不是很舒服,倒跟我怀光儿的时候很像。”
    韩夫人喝声:“你闭嘴!你再胡说,我撕烂你的嘴。”
    琴姨娘不敢再吭声,她终究是怕她的,被压了半辈子,早就成了习惯。韩光的底气比她足,并不惧怕,说道:“娘,三妹看起来不太舒服,让宋大夫进来看看吧。”
    韩夫人已预感不对,断然拒绝。韩光又道:“奶奶,三妹妹不舒服,该请宋大夫来诊脉治病。总不能为了个丫鬟就把妹妹气病了。”
    老太太听了,也觉韩嫣身子重要,便让下人去将宋大夫重新请回来。
    宋大夫进来后要替韩嫣把脉,被韩嫣一巴掌扇开。韩夫人见状,着实慌了:“老太太老爷,嫣儿看起来并无事,就让宋大夫回去吧,阿卯不是伤得很重么,宋大夫回去照看她吧。”
    宋大夫也是个拧脾气,这韩嫣再三对他无礼,他忍了。但唤了他来诊脉又扇他的手,就十分不悦了。他捉了她的手摁住,韩嫣要挣脱,韩老爷也察觉到了,令人捉住她。
    只是片刻,宋大夫就道:“我不敢说。”
    韩老爷阴沉着脸道:“你说。”
    宋大夫直接道:“喜脉。”
    韩嫣几乎晕了过去,愕然道:“不可能。”
    她幼时曾跌落冰池中,伤了身,后来寻了大夫,说她日后难以有孕。她放肆多回,相好无数,就从不曾出过什么事。这次怎么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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