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们各自忙活去,阿卯也要走,她在最后,将要掠过谢放身旁时,忽闻他低声“等等”,她心头咯噔一声,只因这是这六七天以来,谢放头一回主动跟她说话,还要私下说话的模样。
    俏眼微抬,明眸有困惑,有涟漪,一瞬美如画卷。谢放心上微怔,说道:“这个。”
    一个深红的胭脂盒子从他清瘦修长的手指递来,直递到阿卯面前。她愣了愣,脸竟不可抑制地红了。谢放说道:“这是二少爷让我转赠于你的。”
    俏脸刹那失去了那抹娇艳,连眼神都黯淡了下去。阿卯想也没想,推开他的手:“我不要。”她咬了咬唇,抬眼看他,“以后也请谢管家不要再做这种事。”
    满眼的责备,像是他做了天大的错事。谢放微顿:“好。”
    他将盒子收起,动作很快,快得生怕阿卯反悔。
    阿卯没等他转身,自己先背身离开了,双手绞着,绞得指骨发白。
    满心等着谢放来道谢的韩光坐不住了,让小厮去打听了几回,最后小厮回来,手里还多了盒胭脂,一脸莫名:“管家让我将这个送回来,说阿卯不爱这个,让二少爷别总往她身上费心。”
    “姑娘怎么就不爱这个……”韩光一顿,抬手阻止他继续说,“等等,你说我往她身上费心?”
    “是谢管家说。”
    韩光到底是万花丛中过的人,他几乎跳了起来:“呆子啊!呆子啊!出谋划策的时候挺聪明的,怎么到了自己这就成个蠢人了。”
    他使劲揉着额头,拿了胭脂盒就往外走,小厮追上去问道:“少爷您去哪?”
    “去找阿卯。”
    韩光要找个下人容易极了,只是几个丫鬟凑在一块,都找不着单独说话的机会。他等了一会丫鬟们还没散,可是那群丫鬟一时半会没散开的意思。他突然想自己为什么要单独等阿卯,再将胭脂给她?
    想罢,他快步走向那群正拾着地上枯叶的丫鬟们,径直走到阿卯面前。
    他的出现很是突兀,眼尖的丫鬟都瞧见了他,一时顿在那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能齐齐问安。
    阿卯两手还有枯叶,也跟他请安,本来忘了刚才胭脂盒的事,但她一眼就看见他手上的盒子,神情顿时有了变化,渐渐趋向苍白。
    韩光哼声:“手,伸出来。”
    阿卯想着自己有满手的枯叶,也不怕他抓自己的小手,便将手伸出去。转眼那胭脂盒子就“啪”地拍在那枯叶上头,看得围观的丫鬟们低声炸锅。
    阿卯的脑袋也是嗡嗡直叫,她没想到她拒绝了谢放的转交,这二少爷竟直接送了。
    她顿觉头疼,偏是在这么多人面前,早知道还不如刚才就收下来,这下百口莫辩了。
    正当她怔神之际,突然听见韩光说道——“这是谢放送给你的。”
    轰。
    锅再次炸开了。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谢放喜欢阿卯的事,很快就在府里传开了。
    那被众人遗忘许久的上上签,此时又再次被挖了出来,成了下人们闲暇时的趣谈,这一传,比上回传得更开了。
    众人都议论纷纷时,唯有谢放和阿卯是尴尬又头疼。
    这事传得开,都传到了韩老爷耳中,韩夫人听见,并不反对,毕竟较之这件事,她更不想阿卯成为这家里的四姨娘。今日耳闻,却没听丈夫提起,中午趁他回来之际,就有意无意地说道:“老爷听说了那件事没,谢放喜欢阿卯,还送她胭脂。我瞧着两人也般配,不如老爷就给他们做媒吧。”
    韩老爷还念着阿卯,就算谢放办事可靠,又对自己忠心,可他一点也不想将阿卯拱手相让,本该到嘴的东西,哪里有放开的道理。
    “我还不知道谢放能待几年,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将个丫鬟给他。而且阿卯一辈子都是我们韩府的人,若许给谢放,他趁机要我将阿卯的卖身契给他,没过多久就走,这买卖就亏了。”
    韩夫人说道:“那你就将阿卯的死契改成五年十年,条件便是谢放也要给你个五年十年的卖身契,这就公允了。既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托人赠礼,那想必是很喜欢阿卯的。”
    韩老爷一听,当即嗤笑道:“让谢放为了个丫鬟卖身给韩家五年?他怎么肯,就算再喜欢,也不可能。”
    这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韩夫人便抬头看了他好几眼,这话换做是在他的身上,是不是也同样是这个意思?
    韩夫人心有揣度,下意识不愿多想,连带着阿卯的事也忘了继续劝。
    “不过我奇怪的是,光儿对府里的下人一向是呼呼喝喝,这次怎么替谢放做起送礼的事了?这可不像他的所为,他们何时这样要好了……”
    韩夫人不喜韩光,一是因为他是大姨娘的儿子,二是有他在,她自己的儿子一辈子也别想翻身。她轻轻一笑:“光儿做事向来神秘,你这当爹的怎么会知道。”
    韩老爷心中思量,还在想着谢放什么时候和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这样要好了,但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甚至不知道两人何时接触过。
    只是谢放的本事倒不小,竟然能让那纨绔的儿子替他送礼。
    韩家家大业大,韩老爷身体还硬朗,并没有想过这几年就将家业交给儿子继承。但这是迟早的事,长子是个傻子,目前能考虑的也只有二儿子,所以韩光没出息,他也头疼。
    如果谢放能将他引到正道,倒是件好事。
    那此事就不该多加管束。
    有同样想法的人,还有琴姨娘,韩光的生母。
    谢放进韩家,是因在山贼手中救过韩老爷一命,这是救命之恩。二在韩家站住脚,是他前阵子又救了韩老爷一命。
    谢放为人不急功近利,做事稳妥可靠,为人沉稳内敛,进府没多久,也将府里上下事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琴姨娘听闻儿子亲自出马为他送礼,顿时有了拉拢的心思。
    自古都说帝王立业要有幕僚辅佐,那就算是富贾之家,也少不得帮手,更何况她那个儿子有几斤几两,她也清楚。
    想着,琴姨娘干脆让贴身婢女去请谢放过来,说要和他商议事情。
    谁想没过片刻,婢女就回来了,说管家事忙,改日再来拜见。
    琴姨娘听了也不恼他不赴约,倒是更加赞许谢放办事牢靠。此时和姨娘见面,也不是明智之举。于是便安心等他哪日过来,毕竟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日后这韩家会是谁的。
    她一点也不急。
    赠礼一事已经过去五天,阿卯还无颜见谢放,谢放也有意回避她,没有同她太过接近。
    韩光突然做出那种事来,着实让谢放不悦。他跟阿卯算是已经恢复了管家和婢女的关系,结果又……
    但每次疏离几日,又总有意外的事情让两人没有办法继续疏离。
    他们如在绳子两头,中间有人拧结,松开绳子,又拧在一起。松开绳子,又拧在了一起。
    又过两日,再新鲜的事也陆续沉寂,加之谢放和阿卯都没有承认这件事,谢放更是说韩光在捉弄自己,没有进展的事,是注定要失去新鲜感,消失在更新鲜的事里。
    韩光对这事还念念不忘,好不容易约了谢放见,见面就问:“你对阿卯到底上不上心?”
    谢放说道:“还请二少爷以后不要再管这件事了。”
    韩光讶然:“你这是怪我?”他冷冷笑道,“看来你是不喜欢阿卯的,那改日我就带她出去了。”
    谢放眸光微敛,笑道:“这哪里是怪,二少爷一片好心,只是姑娘家容易羞涩,我进府也没多久,突然当着众人的面送胭脂,这几日的流言蜚语都快将她的头压低了。”
    韩光听后不由朗声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是喜欢阿卯的,怕我真动她,放心吧,我早看出来你喜欢她,所以护着她。只是我不用激将法,你怎么会承认。”
    谢放笑笑,说出这句话后,事情好像就变质了。
    连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值不值得,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只是担心你罢了,你瞧瞧,你喜欢阿卯,还在中元节那天让她离府,你猜那天她走丢后,是谁送她回来的?是秦游,秦家二少爷,那个二世祖。”
    谢放微微蹙眉:“府里的下人都要去外头烧香火,有什么不对?”
    韩光差点没被他气死:“中元节,鬼节!阿卯是个姑娘,娇滴滴的姑娘,你不是可以留两个人伺候老太太吗?结果你留了谁?翠蓉!桃花!你竟不留阿卯。”
    谢放说道:“我问过阿卯,她说她并不怕。”
    韩光哭笑不得,连骂他是块木头的心思也没了。他想,这木头足有万丈宽,他一个人是带不动的了。
    “罢了……你不要我插手,那你自己去讨好媳妇吧。”韩光不甘心地说道,“别到时将她吓跑了才好。”
    谢放点点头,又道:“前几日你庶母让人来约见我,我没有赴约,就劳烦少爷替我道个歉。”
    “我庶母要见你?为什么?”
    “许是你替我送了盒胭脂,她好奇。”
    韩光没有多想,恍然应声。等谢放走了,他就去了生母那,和她说了这事。
    琴姨娘一听,明白谢放并不是在拒绝自己的邀约,只是谨慎罢了。
    她笑道:“光儿,记得,谢放这人,你有空就和他多说话,多听听他说的话。”
    韩光没想到她竟然不阻止自己交友,当真是生平第一次。
    这边谢放从院子离开,想去巡视府里,快到了大院,才想起这个时辰阿卯该在那,随即提步往另一边走,想避开阿卯。
    他倒不会尴尬,只是怕阿卯窘迫。
    谁想他刚转身,就见阿卯端着脸盆要往里走,她停步在那,好像站了一会。两人目光对上,一瞬尴尬。
    阿卯进来就见了他,本来想轻步跟在身后,静悄悄地等他进去,可没想到他突然转身。
    脸盆里打满了水,端久了手酸,酸楚从手上传到心头,她微微颔首,从他身旁埋头过去。
    谢放长身而立,偏身让她过去。姑娘随风掠过,隐约飘着淡淡清香,也不知是来自发上,还是身上。
    “等等。”
    谢放唤停她,一会才道:“那胭脂是二少爷擅自代我送你,让你当众受了非议,也是我的过错。”
    这个结果阿卯早就猜到了,因为以谢放的性格不可能这么做,倒像是二少爷的作风。
    “我知道。”
    谢放微觉意外:“你知道?”
    “知道。”阿卯默了默说道,“管家性子凉薄,不会做这种事的。”
    凉薄……谢放听后,缓声道:“嗯,以后二少爷也不会再做这种事。”
    阿卯朝他欠了欠身:“管家如果没有什么事要吩咐,那阿卯先走了。”
    端水太久,水在盆子里晃晃悠悠,阿卯的手开始累了,只想快点离开这。
    谢放没有再留,但在阿卯走后,他又念了一声“凉薄”,总觉得……心里不痛快。
    阿卯还没走远,地面就传来一声声拐杖敲击地面的拄拐声,一声一声,沉沉落地。
    谢放往那看去,一个六十年纪的老太太,正拄拐往他这边走来。
    老太太的眉目并不慈善,甚至因为过于严肃,以至于丹凤眼显出凶相,无法让人轻易接近。两旁的下人搀扶着她,她还一定要自己拄拐,可见是个性子倔强的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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