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远远看着,韩光和谢放似乎聊得甚欢,几次见韩光朗声笑,丝毫没有刁难他的意思。
    本以为他们要交谈很久,阿卯没有藏起自己,突然韩光转身,这一眼就看到了阿卯。
    阿卯微怯,想往旁边躲,但韩光几步追了上来,将她上上下下看了好几眼,忽然笑得隐晦:“难怪了……难怪了……”
    说完就走了,只留下意味深长的笑,让阿卯不知所措。
    一会谢放也走了过来,对阿卯说道:“以后不必避着二少爷了,他不会再对你做无礼的事。”
    阿卯抬眉问道:“是你跟他说了什么?”
    谢放说道:“只是说了一些劝阻的话。”
    阿卯未经人事,但也知道一些人情世故,同屋的姐妹说得多,她又做了那么久的下人,更懂得不少。可看看谢放,好像根本没意识到他说的话,在韩光眼里,已然变了味道。
    她的面颊又飞起两朵红云,想说,最后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轻轻叹了一口气:“谢谢管家为阿卯解围。”
    谢放没有领功劳,见她要走,又唤住她:“等等。”
    阿卯停步看他,见他从袖中拿出一盒东西来,直接递给了自己。她接来打开一瞧,里面竟是几条叠得整整齐齐的方帕,她心头咯噔一声,不明其意。
    谢放说道:“那日马发疯,我磨伤了手,你用方帕帮我包扎,虽然我试着洗干净,但毕竟沾了血,不能用了。昨天你又拿帕子给我拭汗,我也忘了还,思前想后,就去买了一盒新的。”
    方帕不是普通的布料,是丝帕,上头还绣着红梅腊梅,手工精巧——不是她这种下人能光明正大用的。
    但阿卯没说,他一个男子是不懂的,而且说了他定会又去买一盒。借着这盒方帕的“回礼”,也算是将这几日两人彼此相欠的“债”说清楚,以后也不会那么尴尬窘迫了。
    阿卯将盒子收下,说道:“管家有心了。”
    谢放还了方帕,心头也不似再有什么东西堵着,以为话题就此结束,要各自去办事时,又听她说道:“以后谢管家你……不要再在二少爷面前提我的事,这样好些。”
    谢放不解:“为什么?”
    阿卯的俏脸又添红云,垂头说道:“没什么,那我去忙了。”
    她说完就快步走开,留下谢放在原地。谢放一时没有猜出话里的意思,等看着姑娘快步离开的背影,才恍然——原来他跟韩光说的话,被他误会了自己对阿卯有情思,所以才特地跟他说不要再对阿卯动念想。
    无怪乎韩光方才听后笑得那样开怀隐晦。
    闹了个误会的谢放也觉不妥,本来丝帕一事便是想和阿卯恢复管家和婢女的关系,而不要有再进一步的接触,谁想弄巧成拙。
    谢放眉头微拢,放眼看向廊道远处,已经没了姑娘的身影,但阿卯的一颦一笑,还留在他的眼中。
    阿卯从花园里出来,才摸出她用了一日光景做好的药草荷包,想了想,蹲在池边将粉末全洒入水中。
    谢放很明确的表示两人不该有任何瓜葛了,她要是再将荷包送出去,谢放又得头疼该怎么“回报”。这药对他的伤有好处,但他肯定也会去大夫那拿药,所以少了这个也没关系。
    世上心意难还,还是不要有误会得好。
    粉末飘入池中,一点一点往下沉落,日光映照水面,漾起的点点波光点缀在阿卯的明眸中,飘飘忽忽。
    ☆、第八章
    第八章
    自那日谢放送了阿卯一盒丝帕后,两人平日见面就是打个招呼,十分平常,这令桃花颇觉无趣。毕竟听说阿卯在马疯之际还冲上去给他包扎伤口,分明是可以成就一段姻缘的。
    偏偏阿卯好似对这事没有一点心思。
    这日桃花替阿卯梳着头,铜镜中映照的脸庞水润而娇美,青丝散肩,更是艳丽,看得她都要失神。
    阿卯见她走神,从镜子里看着她说道:“怎么不梳了?一会就要去端热水给主子们洗漱了。”
    “我就是觉得可惜。”桃花说道,“阿卯你长得多好看,跟谢管家走在一起多般配。”
    阿卯一顿:“这件事不要再提。”
    “也怪不得我提,毕竟有那签文在前……不然我也不会胡思乱想。”
    阿卯看看屋里,见其他人都各自忙着,无暇顾及这,才悄声:“喜欢谢管家的人也不少,你不要再说了,再说我就成箭靶子了。”
    桃花了然,也不奇怪,那谢放在府里头,别说是在下人里,就算是在主子们那,也是丰采高雅,神明爽俊,丫鬟们爱慕他,也正常。那她总把阿卯求到的姻缘签来说事,简直是在给她树敌。她叹道:“其实我一瞧见谢管家,就想起三少爷。”
    提及三少爷,阿卯的心“砰”地往上跳了跳。
    三少爷韩易,是二老爷的独子,常年在外游学,一年不过回来一次,待几日就又走了。
    他为人聪明,温文尔雅,模样也俊秀,品貌非凡。最重要的是,他对阿卯极好。
    而今桃花一说,她才知道为什么对谢放这人并不生疏,大概是因为他的气质与三少爷有些相像。只是谢放为人更深沉内敛些,不似三少爷一见她就笑着唤“阿卯阿卯”,像是在叫只小猫。
    白日赶车,热浪熏人,坐在车里的人也觉闷热,蒸得神志恍惚。
    韩老爷本就肥胖,夏怕暑气冬怕风雪,从车上下来脸闷得通红,像颗四喜丸子滚到了地面。他用帕子抹着额上汗珠,又抬头看看头上烈日,厌恶至极。
    他刚下车,护院就拥了上来,离得太近,连风都挡了大半,但韩老爷没有命他们离远些,只因三天前疯马一事,让他惴惴不安,所以连护院都多添了两个,免得被人谋害了。
    他往石阶上走时,又对谢放说道:“怎么还没查到?”
    谢放知道他问的是哪件事,答道:“快了,有了眉目,只要再证实一件事,就能找到那人。”
    韩老爷没有夸赞他,他本以为他能用一天时间就找到凶手,没想到足足两天了也没动静。虽然说毫无头绪,然而……
    主子对奴仆的要求,永远都是无尽的。
    韩老爷进了府里后,谢放缓步走到车夫旁,说道:“那匹疯马如今还养在马厩?”
    车夫答道:“还在马厩,不过已经不疯了,这两日乖着。”
    谢放淡声:“晚上会有屠夫过来,牵它走。”
    车夫讶异:“屠夫?这是要将马杀了?”
    “既是疯马,留着何用。哪怕现在不疯,以后也难保它会掀翻这车子,而且如今不是白养在马厩么?你知道老爷向来都不喜欢吃闲饭的人和牲畜。所以老爷让我去找了屠夫过来,约莫是酉时过后,屠夫就会来了。”
    谢放说完这话,看着眼前的矮壮汉子,又道:“我知道这马是你去挑的,养了四年有余,但老爷说的话,我也无法。”
    车夫听后叹了口气:“小的明白,听老爷的。”
    谢放点点头,这才进府里。
    刚过午后,热浪翻腾,谢放额上的伤痕还没有完全好,涂抹了药的伤口被汗渍化开的药粉一浸,微觉疼痛。他眉头微拢,看起来似乎心事重重。
    正要和桃花离府去为夫人喊裁缝的阿卯迎面相向,见他这个模样多看了一眼。那刺眼日光下的年轻人面色依旧略显苍白,肤色似不太康健,只是模样俊逸,所以这病色反倒添了两分俊色,阿卯只稍稍看了一眼就将余光收回,桃花对他并无爱慕,只是稀罕他这脸,盯看了好一会,直到谢放察觉,往她这抬头看去,她才立刻收回视线,抿嘴偷笑。
    这眼神谢放从第一天进府,就在丫鬟里头见过,那日她们也是这么对自己笑的,十分的……意味深长。
    唯有阿卯不曾流露过这种笑颜。
    谢放几次想问,但冒昧相问又不太好,就一直没问。
    此时阿卯和桃花已经快从他身边走过,彼此停步问了好,两人就走了,一切都很正常。
    阿卯和桃花喊了裁缝过来给夫人裁剪衣裳,还没进门就见韩老爷正要出去,她忙拉着桃花到一旁,颔首问安。
    烈日当头,忽然有清冽女音传入耳中,惹得韩老爷往阿卯直瞧。明媚日光下的人,更似盛夏娇花,即便是一身丫鬟服饰,束着再寻常不过的丫鬟髻,也没有办法将她的娇媚隐藏起来。
    韩老爷不由多看,说道:“今日可要服侍夫人,我正好缺个丫鬟,你就随我来吧。”
    阿卯的心顿有丝线一绞,扯得她嘴角抽痛,想拒绝,可她又怕得罪了韩老爷,那日后被折腾的日子就多着了。
    “我记得夫人让阿卯去喊裁缝来府,等会阿卯也得帮忙牵尺扶衣,不如叫别的丫鬟?”
    似炎炎火山中的一缕清风,阿卯不敢明着韩老爷的面对谢放面露感激,这韩老爷太过精明,不能又牵连了谢放。
    韩老爷笑道:“不是有桃花吗,桃花,快点领师傅进去。”
    阿卯偏头看着桃花,眼神示意她不要走,可桃花性子耿直也没那个花花心思,没有会意她的“求救”,朗朗应了声好,就带着裁缝走了,还为自己不用在日头下暴晒而觉欢喜,离开得异常迅速。
    韩老爷微微笑着,又唤道:“阿卯。”
    阿卯硬着头皮往韩老爷那边走,也不知他要带自己去哪里。那谢放去吗?像是他去了,自己就能得救般。
    但谢放也是为韩家做事的,阿卯将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不过是自欺欺人。
    她跟在韩老爷身后,谢放又跟在她一侧,那护院就离得远了些,车夫拿了马凳子弯身放下,韩老爷一脚已经踩在马凳上面,突然躬身扶着马凳的车夫猛地起身,差点没将韩老爷掀翻在地。不待他反应过来,车夫手里已经多了一柄匕首,怒喝一声朝韩老爷的胸口刺去。
    阿卯愕然,吓得怔住不能动弹,身后忽然掠过一阵清风,竟是直接用手抓住了匕首。那匕首锋利无比,轻轻一握都能刮出伤口来,更何况是紧紧捉住,在冲击过来的力道下,几乎被刀刃扎进骨里。
    谢放两眼一瞬腾起一片青色,差点因刹那的剧痛昏厥。幸得他捉住车夫的手,后面的护院及时上前抓住车夫,韩老爷只是衣裳上被溅了几滴血,人并没有事。
    阿卯怔了一怔,拿出帕子捂住谢放的手。
    伤口太深,血一直往外流淌,帕子根本就压不住。血太多,淌得阿卯的手都是,过多的鲜血让阿卯心惊,微微发抖,可饶是如此,她也没松手。
    谢放见她惊怕,自己压住帕子,声音很轻:“我没事,你先松手,我自己来。”
    阿卯没放,直到看见谢放满眼坚定,她才缓缓松开,这一松手,血又往外冒,连她的衣服都溅上不少。
    从惊慌中回过神的韩老爷恢复镇定,怒目瞪着车夫,说道:“你为何要害我?”
    “因为他就是前日给马下毒,要害老爷的人。”谢放捂着伤口,唇色已接近宣纸般的惨白,“我今日查到一些眉目,只要再过半刻,我派去的人就能查到凶手,可是没有想到他竟这样胆大,直接向老爷动手。”
    韩老爷怒不可遏,抬脚就踹在车夫心口上:“我平日待你不薄,你竟敢这样害我!”
    车夫苦苦挣扎,可根本没有办法从四个护院的枷锁中逃出,恨得大叫:“你杀了我兄长,我要让你偿命!韩有功,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韩老爷诧异:“你哪里有兄长?你疯了不成。”
    “唐金角就是我兄长!”
    韩老爷怒道:“你白日行凶,我这就送你去官府,让你……”
    “老爷。”谢放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件事可否押后处置,我有话想同您禀报。”
    韩老爷微顿,转念一想似想到了什么,这才关心起他的手来,说道:“你先去找大夫包扎伤口,就去找宋大夫,别去外头了,找到药铺,你的手也要废了。”
    谢放没有拒绝,摁着手去府里找宋大夫,阿卯顿了顿,不好跟去。倒是韩老爷瞧见她两手的血,心生反感,皱眉道:“你也去洗洗。”
    阿卯如释重负,还不忘向他欠身告退,也随谢放脚步过去。
    到了宋大夫居住的地方,阿卯直到谢放上好药包扎好,还没想起要去洗手,反倒是稍稍回了些精神气的谢放先注意到了:“去洗手吧,还有衣服也沾了血。”
    阿卯回过神来,这才去水桶那洗手。血已经有些凝固,颜色也变深了,看着有些可怖。她使劲搓着两手,整整洗去一桶的水,才觉得手上没了血腥味。
    她苍白着脸回来,谢放手背和指缝上的血迹也被药童清理了不少,不那样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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