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此刻,他与郦清悟相持不下,剑锋摩擦出火光,震颤的嗡鸣声令人恐惧。这笑容看在谢令鸢眼中,就有几分可怖了。
    她一瞬间回味了过来——
    中计了!
    方才,白婉仪意识到识海被侵,想要杀掉二人,却因郦清悟的障眼法,失了他们踪迹,她也不作纠缠,而是假意隐了回去,仿佛偃旗息鼓——实则以几段无关痛痒的回忆,引出了“不对”的人。
    谢令鸢站在这段回忆附近,说明,在“正月之祸”的回忆中,要么“琵琶姬”是不该出现的;要么白家哥哥是不该出现的。
    正是因为这回忆有问题,白婉仪敏锐察觉了不该出现的人,便如钓鱼上钩,迅速让识海中的韦不宣,对他们进行刺杀!
    春风扑面而来,带着硝烟和血腥的味道,还有笑容。
    这是白婉仪记忆中的韦不宣,他的战力,岂是等闲?一百个刺客,恐怕都及不上韦不宣一人。
    必须要设法避开这个劲敌。
    。
    谢令鸢灵机一动,趁着郦清悟与韦不宣还在角力之际,她从地上捡了根长木棍,绕到了韦不宣的马后,对着马的屁眼儿——
    狠狠一捅!
    韦不宣的马被卒然爆菊,仰头发出一声惊呼!
    它前蹄高高扬起,颠个不停,韦不宣只得收力驭马,郦清悟趁势一剑震回去。
    趁着韦不宣的马被捅了屁眼儿,极度暴躁之际,他拉起谢令鸢,就往另一头跑。
    他们正准备再次幻化,然而,白婉仪的攻击如影随形——
    四周用以诱骗的回忆,瞬间消失了。
    。
    取而代之的,两堵厚实的墙,向着二人夹击而来,无数手臂长的尖锐铁刺,从墙壁上破土而出!
    眼看二人就要被满墙的铁刺戳成窟窿了,道路的前后,又迅速地燃起一片烈火,长风蔓延十万里,向着二人扑过来!
    进无可进,退无可退,逃无可逃。
    在识海中造境,比单纯刺杀,要耗损得多。
    意识到连韦不宣都杀不了他们俩,白婉仪竟然不惜用造境的方式,一门心思只为杀了他们!
    谢令鸢来不及细想她到底怀了什么深仇大恨,四面八方的火焰,与铁刺墙一道,包围了二人,眼看要么葬身火海,要么被插成筛子!
    眼看要亡于此,郦清悟忽然抬手,二人脚下站着的寸土之地,迅速破土隆起,成了十余丈的高台。
    铁刺墙紧随着合拢而来,墙上刺尖插入了高台的石壁中,铁与石相撞,发出刺耳的吱吱声。
    而火舌不甘心地舔抵着高台,似乎拿二人无可奈何。
    可随即,那火焰仿佛是开了灵智,如蛇一般盘旋缠绕着,沿着高台一圈圈爬上,烧了起来!
    在别人的识海里,用对方的识海造“境”,其艰难与耗损,是数倍之。所以郦清悟都是见招拆招,见烈火仿佛一条浑身烧着的蛇,吐着猩红的信子,几乎要挨近了,他招来黑压压的乌云。
    霎时间,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浇透了高台上的两个人,也扑灭了撩天的火焰。
    那火焰被暴雨浇灭后,地面上的灰烬,不死心地窸窣,随即,灰烬一条条隆起,化作真正的毒蛇,直跃而起;铁刺墙也开始“长高”,紧追二人不放!
    如此必是死路了。
    郦清悟沉吟一瞬,从高台上蔓延开了一座桥,桥的对面掩藏在迷雾中。他拉起谢令鸢从桥上奔跑,桥的另一端则向识海边界蔓延而去。
    识海边界一片混沌,到那里大概尚有胜算……
    忽然,两个人均是重重一震!
    意识仿佛飘飞了起来,他们睁开了眼。
    *****
    丽正殿内,阳光晴好,似乎才过去了没多久。
    谢令鸢的冷汗已湿透了衣衫,额上还在不断渗出细汗。她心有余悸地看了眼郦清悟的手,方才他们并没有强制离开识海——而是被白婉仪弹了出来。
    想想方才在白婉仪识海中的生死一瞬,谢令鸢顿时满腹愁滋味。
    唉,后宫虐我千百遍,我待后宫如初恋啊。
    “我们还能进白婉仪的识海么?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六十三章
    “白昭容已经醒了。”郦清悟平静地道,所以,他们不再需要去救她,他们的事已了。
    谢令鸢简直难以置信:“白婉仪竟然未被识海困住,自行苏醒?”她说着就想去仙居殿,一探究竟。
    “也许识海也困住了她。但她以强烈的意志,自己解开了迷境,所以我们进入识海时,并未看到她本人——而当她意识到有人闯了识海,便从识海中强制醒来。”郦清悟一字一句地揣测,末了轻叹:“可见她必定是极为理智且意志坚定之人,不同寻常。”
    太不同寻常了。
    谢令鸢又想起了那场马球赛,白婉仪清丽的模样,如同罩了层云雾,云遮雾绕的看不真切。这个人究竟背负了什么?
    阳光透过窗棂,恰到好处地照入殿内,平添几分朦胧,像一场迷离的梦。
    其实从九星跌宕起伏的识海中出来,谢令鸢一时也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
    她正神思不属,郦清悟却起身,向她道别。
    “她们几个人的异状解除,我也该离开了。”
    山海剑遮在他宽大的淡蓝色衣袖里,他环视了一周丽正殿,北燕的探子拔除得差不多,“变数”也救回来了,萧怀瑾并没有什么危机,他职责已尽,也可以离开皇宫。
    谢令鸢一怔:“你要走了么?”
    离别太突兀,她意外之余,有些失落。
    毕竟相处了这些日子,就算是只狗,也会惺惺惜别的。但她也知道,后宫非他驻留之地,他多留一刻,只会为她带来麻烦。
    想到这些日子,她想说谢,毕竟九星解梦,有他的功劳。又觉得二人一同经历了这么多周折,彼此已是相熟,言谢似乎有点生硬,她对着这人,竟然有点无所适从了。
    空气中的浮尘在阳光下跳跃着,如同金粉飞舞。而落日赤金,勾勒出天地间震人心魄的美景。
    比这个美景还要美的,是浮尘之后的人。
    郦清悟缓缓推开门,光与尘一瞬间喧嚣涌入,充斥了整个丽正殿,温暖如天神慈悲的心肠,洒满人间。
    外面晴光方好,谢令鸢却只能目送他的背影离开,那光芒也有些刺目了。她忽然有些明白很多后妃困于宫闱中的感受,不禁感慨:“真羡慕你,能自由离开这里啊。”
    走出高墙之外,外面的天空,一定是广阔无垠。
    “总有一天……”她想,待我完成天道发布的奇葩任务,我也要顺从心意:“总有一天,我也想去边境走走!”
    不是通过妃嫔们的识海,而是通过她自己的眼睛,去认识这个世界!
    郦清悟迈出丽正殿的步伐有片刻停顿,随即目光柔和下来。
    “去那里走走,会吃苦的。”
    他曾经差点死在外面。
    也曾经几乎想放弃父皇遗留的使命。
    然而他亦不能忘记,他的活着,是站在了很多人的付出牺牲上,所以此生不算他的,唯有倾力回报故人。
    无法出尘,不能出尘。
    因是责任。
    所以他本能不希望,身为女人的谢令鸢,去经受那些风霜的摧残洗练。
    结果谢令鸢毫无动摇地笑,看起来有点无畏的坦然,好风如水,伴着她明快的声音:“我知道啊,可人活在哪里不吃苦呢?我在宫里就不苦了吗?若是我能选,宁愿受自己选的苦呢。”
    在那片冬阳蔼蔼中,郦清悟回首,轮廓静谧。大概也是想到了那片渊渊的识海下,所淹没的寂寞女子们。他琉璃般的眸子,闪过丝怜悯的光。
    ****
    仙居殿,笼罩在夕阳的金色晖芒下,在初冬沉默而立。
    白昭容缓缓地苏醒,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画院小品荷的床帐,她忆起自己已经昏迷了许多时日,似乎是从坤仪殿回来后,就在疼痛中陷入了昏迷。
    想到坤仪殿,白昭容的脸色瞬间晦暗难明。
    曹皇后给她灌了避子汤。
    她盘算着要如何不动声色地告诉萧怀瑾,随即很快放弃了这个打算。
    皇后这样做,也是合乎历代宫规的,并无逾矩,谁叫皇后是正妻,而她是妾室呢?所以即便拐着弯向萧怀瑾吹枕头风,对皇后来说,也是无关痛痒。
    她该想的,是如何才能借着萧怀瑾,给皇后重重反击,最好拿到避子汤的方子!
    。
    她昏迷这些时日,食水都是曲衷在喂的。白昭容招来了曲衷,一边捧着热茶呷一口,一边问起这些时日,后宫的大小事宜。
    心思又飞到昏迷这些日子的长梦中,那梦像回廊一样,她漫步走了许久,还看到了德妃。
    怎么可能这么巧合呢?定然是谢令鸢不知用了什么奇门异术,进了她的梦境中。虽不似恶意,但她毕竟有着不少回忆,若有些被谢令鸢窥见了……此人必除之。
    曲衷还在说着这些日子后宫的事:“听说是因为巫蛊事件,才导致了一些人的昏迷,但幕后真凶尚未查实,只不过,林昭媛莫名被软禁了,奴婢怀疑啊……这事恐与林昭媛脱不开关系呢。”
    白昭容手中一抖,滚烫的茶汤差点洒落在锦被上。她的眼中,闪过万千谋绪。
    她淡淡道:“本宫既然病愈,自当是该向中宫请安的。”
    *****
    冬日的晚风呼啸过丽正殿。
    自郦清悟离开后,谢令鸢忽觉有些空旷了。
    虽然夕阳依旧,尘埃也依旧,却觉出了寂寞。这几日她不断进出识海,解题、猜谜,已经倦极,遂倒在榻上便睡过去了。
    阖然长梦,就是一天一夜。直到翌日午时,她被画裳推醒。
    画裳眼中含了说不尽的担忧,口气叨叨的:“娘娘自从马球赛后昏迷,神气就一直恹恹的,方才奴婢叫都叫不醒,不若再请御医来诊断看看?”
    谢令鸢深知自己状况,否了:“御医都说过,劳乏过度,静养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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