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佩瑶进投资处后,派给她的活是一个大项目,进出口公司老总张明端要新建一个大的棉纺厂,生产纱锭,产品全部发往香港,再从那里出口到海外。
    这个项目投资十分巨大,第一期贷款额度就超过一亿。陆佩瑶刚进投资部,按理说这样的项目落不到她手上,但是刘行泉去指示投资处处长,把陆佩瑶编进项目组里去。
    陆佩瑶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一直在忙活这个项目,从可行性报告开始,到方案细化,一路跟下来,确实学了不少东西,但是心里却是越来越犯嘀咕。
    陆佩瑶背地里跟唐明顺说:“糖糖,你看这个项目,市府和轻工业部特批,我们行自己出的可行性报告,吹得个天花乱坠。”
    “有什么问题吗?”唐明顺非常有经济头脑而且擅长管理,但是具体业务方面没陆佩瑶熟。
    “没有,各个数据都很漂亮。”陆佩瑶摇摇头,停顿一下,小声说,“数据太干净漂亮了。所有的预测都是往高里走,原材料——棉花的价格预期上涨,纱锭的卖价也上涨,汇率微涨,几乎持平,这三个里面只要有一个预测不准,就会要么暴利要么崩溃。”
    “嗯,”唐明顺凑近了,跟陆佩瑶头并头一起仔细看,“风险很大。”
    “既难以预测,又不可控制。”陆佩瑶犹豫一下,小声说,“而且你看,汇率这页,大家都看涨,而且预测会暴涨,怎么报告上几乎走平?如果国内棉花涨涨价,汇率再暴涨一下,那纱锭在国际市场上就会没价格优势。”
    唐明顺看看周围,更加小声的说:“这是市府出面申请的大项目,现在环保局为污染处理就已经跟这项目干上了,被硬压着。你就一小办事员,别管这号闲事,报告咋写你咋说。”
    陆佩瑶嘀咕:“我哪管得了啊,问题是,我要签字啊。”
    “反正一堆人签字呢,你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陆佩瑶想了几天,又跟唐明顺嘀咕:“为什么都是基建贷款,技改贷款,信用贷款啊,凭啥风险全我们银行担着?干嘛不可以抵押贷款?”
    唐明顺一愣:“这么大的投资项目,怎么个抵押贷款法?”
    “张明端的公司啊,所有公司净资产,还有他个人财产,他不是亿万富翁嘛,统统来个一锅端,把他全部身家性命都跟这个项目捆上。”
    “哇,陆佩瑶,你够恶毒啊。”唐明顺笑,“仇富还是咋的?”
    “切,又没一毛落我兜里。”
    陆佩瑶还真向自己处长提出来了,又去找主管信贷的副行长谈,处长跟副行长觉得也有道理,开了几次会讨论,决定先办抵押贷款,不够部分再办信用贷款。陆佩瑶刚考了注册资产评估师,张明端公司的那些抵押手续就正好叫她跑腿。
    陆佩瑶开始三天两头往张明端公司跑,收集各项数据,联系各个评估机构出报告,跑各个政府衙门办登记手续。
    张明端哪有空应付陆佩瑶,陆佩瑶要材料时真正接触的人其实是张明端的儿子张剑,就是李丽娜婚礼上要她跳舞的那个。张剑看见陆佩瑶每次都是似笑非笑,表情暧昧。陆佩瑶不知道他看见过自己赤/裸的上半身,所以被他笑得莫名其妙。
    在张剑办公室里,最近陆佩瑶老遇到了一个人:郑斌。
    郑斌这段时间在避刘炳全,六王酒吧那能少呆就尽量少呆,银宫那也不太好常去,怕把刘炳全手下招来。张剑家是做实业的,对一个上海下只角的公安局局长根本不买账,就叫郑斌没事都呆自己办公室,晚上也睡他住处。张明端对儿子的这个朋友极端不满,为此还抽了儿子两个耳光,但是儿大不由爹,张明端最终还是拿独生子没辙。
    三月份,上海乍暖还寒,经常下雨。这天陆佩瑶又去找张剑,秘书通报后,陆佩瑶走进张剑豪华的办公室。
    郑斌看见陆佩瑶进去,就从张剑大班桌对面的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张剑身后落地窗前去看风景,然后回头看了陆佩瑶一眼,陆佩瑶忍不住恼火:怎么这人每次看我,都像我没穿衣服似的。
    郑斌极少开口说话,但是也从不离开郑斌办公室,陆佩瑶每次跟郑斌谈的都是公司核心经济数据,不由的暗暗奇怪,一个保镖怎么也不避下嫌疑,后来想想:是不是郑斌初中都没读完,听不懂,所以张剑不在乎。
    陆佩瑶这猜测还真有没冤枉郑斌,他确实一听这两人嘴里那一堆稀奇古怪的名词和数目就犯困。好在张剑跟陆佩瑶经常为这些数据吵架,让他稍微觉得没那么闷。
    今天陆佩瑶跟张剑又吵了起来,陆佩瑶是来办张明端家所有房产抵押手续的。
    “你爸的这幢别墅,房产证上有你妈的名字,所以抵押协议书上还得你妈签个名。”
    “不是早跟你说过了嘛,我妈不愿意签,她根本不同意把家产抵押给你们银行。你赶紧想办法,没我妈签字也把手续办了,否则,我妈闹起来,这房子就不抵给你们了。”张剑不耐烦。
    陆佩瑶不高兴了:“我能想什么办法,城建局是我家开的啊。再说了,签名不全,就是手续办了,也是个漏洞。你家一幢别墅上千万,出点差错我一个小办事员担当得起吗?你张大少爷别为难我好不好?”
    “陆大小姐别为难我好不好,你把我家所有资产都查了底朝天,为了这,我妈喊着要跟我爸离婚。怎么,你真想我爸妈离婚,好当我后妈啊?”
    陆佩瑶大怒,伸手一拍桌子,人也站了起来:“张剑,你嘴巴放干净点。你爸腰缠万贯,跟着荣华富贵的是你妈,你爸穷困潦倒,跟着吃糠咽菜的也应该是你妈。你少废话,让你妈把字给我签了。”
    张剑倒是一呆,陆佩瑶的这句正好是他爸在家里跟他妈吵架的话,张明端对老婆说:“我现在有钱,你是我老婆,我今后要是破产,你就不是我老婆啦?赶紧给我签字。”把纸头拍老婆面前。可张剑他妈就是死活不肯签。
    张剑多少有点佩服的看看陆佩瑶:“陆大小姐厉害,敢对我拍桌子。”
    陆佩瑶脸一红,怎么说也是人家办公室不是:“对不起,我口不择言,向你道歉。不过,张总,你的话确实也不是那么好听。”
    张剑叹了口气:“行了,我再回去劝我妈去,今晚上死活让她签字,实在不行,我抓住她手,硬签一个怎么样?”
    “这话我没听见。您爱干啥请自便。“陆佩瑶赶紧说,犹豫一下,陆佩瑶小声补充,“另外,要是字迹不太一样,就再摁个手印上去。”
    这下,连郑斌都忍不住回头一笑。
    陆佩瑶说:“好了,时间已经很紧了,今天晚上一定要把签字拿到手。我明天早晨来取,然后直接上城建局办登记去。行里派我跟你一起去香港分行,机票是你订还是我订?”成品纱锭全部从张明端在香港的另一家公司出口,所以在香港分行也申请了贷款,陆佩瑶和张剑要把这边的资料全部送到香港分行去审批。
    “叫我秘书去订吧。”
    “好的,那张总,我先告辞了。”
    张剑看了一眼桌上带钟的那个纸镇:“等一下,已经中午了,吃过午饭再回行吧。”张剑拉开抽屉,从里面掏出一整张餐劵来,撕下一联给她。
    “谢谢。”陆佩瑶拿起餐劵,张剑这点倒是比较细心,每次到点都会让她白吃一顿再走。
    郑斌忽然回头说:“我请你吃午饭吧。”
    陆佩瑶一怔,搞不清楚一个保镖在上班时间怎么会提出请自己吃饭,看看张剑,果然,张剑面有不悦之色。
    郑斌已经走了过来。郑斌无论什么动作都是动如脱兔,矫健异常,张剑心头一痛,无奈的说:“好了,公司餐厅里面有包厢,今天中午我请大家在包厢里吃炒菜行了吧。”
    陆佩瑶点头:“好的。”不吃白不吃,跟亿万富翁的儿子有啥好客气的。而郑斌这边呢,上次在李丽娜装婚车的事上,帮过自己大忙,但保镖应该工资不高吧,这请自己吃饭是接受好还是不接受好。
    三人在餐厅吃午饭,张剑点的都是辣菜,陆佩瑶根本咽不下去,两个男人倒是吃得挺欢。郑斌跟平时一样几乎没说一个字,张剑貌似颇不愉快,也一声不吭,陆佩瑶这顿饭吃得那个憋闷,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拿那张餐劵,至少还能吃饱。
    总算一顿饭在沉默中吃完,陆佩瑶站起来:“我直接走了,张总,谢谢款待,郑斌,下回见。”
    张剑点点头,巴不得她快点滚蛋。郑斌却开口说:“你怎么回去?”
    陆佩瑶一愣:“公车啊,我现在几乎天天跑外面,一个月行里只给报300元的的士费,哪里够用。”
    “那我送你吧。”郑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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