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不够宽敞的公寓客厅里弥漫着大股呛人的烟味,凌见微不动声色地吸了吸鼻子,尽量压下喉间那种不适感。
    他实在是厌恶这个气味,可这些都是赵虞造成的,他又只能尽力去适应。
    数不清她究竟抽了多少支烟了,他只知道,放在她面前的那个烟盒,她公寓里唯一的一包烟,已经空了。
    “我去买。”他从地上起身,捞起沙发上的手机就要往外走。
    “算了吧。”掐灭手中最后一根烟,赵虞自嘲地笑笑,“我说了要戒烟的。”
    她的双眼已然红肿,头发也被冷风吹得凌乱,这会儿就这么懒懒地靠着沙发坐在地上,虽然没有刚才在楼下大哭时那般狼狈,整个状态看着却还是极其不好。
    凌见微重新坐回地上,道:“先吃点东西吧。”
    他给她叫了外卖,可她至今还没吃上一口。
    “好啊。”她撑着沙发起身,慢慢走到餐桌旁,打开保温盒装着的丰盛晚餐,但才看了几眼,就突然捂着嘴跑进了浴室,对着马桶一个劲干呕。
    她这阵子食欲一直不太好,偶尔有这种反应也很常见,商陆给她准备了很多调理肠胃的药,可似乎没太大效果。
    凌见微跟着冲进去,紧张地替她拍着背:“我送你去医院。”
    赵虞摇头。
    这本就是心理状态引起的,去医院也不会有任何效果。
    胃里全是空的,根本什么都没吐出来,缓了好一会儿,她还是又坐回餐桌,挑着几样清淡的菜勉强吃下些。
    “凌见微,你看到了,我现在就是这副鬼样子,我连自己都活不明白,更别提和你……和你们去谈什么狗屁感情。”
    她嗤笑着冲他耸耸肩,“我这辈子,应该就是这样了,我真的没心思跟你,跟你们任何人耗下去,你们这样,也不会有结果的。”
    “我本来就没奢望过有结果。”他定定地看着她,“一开始,你是庄晔的女朋友,我得叫你嫂子。后来,好不容易燃起点希望,却发现你在骗我,你还就那样消失了。找了那么久终于又见到你,我知道,我只是可以利用的工具,而且还是最没价值那个,可是……”
    他也自嘲地笑笑,“当工具我也认,做什么我都认,我不要你给我什么结果,我现在就只想好好照顾你,陪着你,你也不用觉得有负担,我是心甘情愿的,我只求你……别赶我走。”
    究竟要多卑微,才可以让这样一个天之骄子,把这个“求”字说得理所当然?
    赵虞愣愣地看着他,想骂骂不出口,想推开又使不上力,到最后又只能走进浴室洗漱。
    凌见微继续跟进去,接过她手上的牙刷,替动作笨拙的她挤好牙膏,又默默放着热水,帮她拧好毛巾给她洗脸。
    赵虞一句话不说,洗漱完直接进了卧室,重重地合上门。
    凌见微回到客厅,呆呆地坐了半晌,准备就这么在沙发上凑合一晚,没多久却又听到卧室门被拉开的声音。
    赵虞一只手抱着床被子出来,默不作声地扔给他,又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去。
    听着她关门的声音,凌见微反而忽然笑了起来。她这模样,倒像是在生气耍小性子。
    第二天一早,凌见微是被开门声吵醒的。
    他睡得迷迷糊糊,以为是赵虞要出门,急急忙忙就从沙发上起来,仔细一看才发现,不是赵虞要出门,而是商陆刚好打开门进来。
    四目相对间,两人都愣了一下,但商陆并没表现出太多震惊和愤怒,只瞥了卧室一眼,问:“她还在睡?”
    “嗯。”凌见微点点头,见商陆自然地脱下外套挂在一旁,又自顾自去泡着咖啡,倒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闯入别人家里的外人。
    看着他眼下的乌青,商陆道:“不再睡会儿?”
    凌见微摇头,弯腰去叠被子。
    其实看商陆的模样,好像比他还要缺觉。
    商陆的确是因为公司的事忙了一个通宵,所以昨晚才没来陪赵虞,但他早就熬习惯了,一杯咖啡就能多撑几个小时。
    所以他直接无视了凌见微,坐到书桌旁打开电脑继续办公。
    凌见微反而有些不知所措,犹豫了一下,干脆去厨房做早餐。他虽然没多好的厨艺,可在国外生活惯了,基本的三餐还是没问题的。
    赵虞起床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很是怪异,却又莫名和谐的画面。
    拜凌见微所赐,她昨晚痛哭一场把自己折腾累了,这一觉倒是睡得很沉,醒来后精神也还不错。
    “你一夜没睡啊?”看着商陆憔悴的脸色和面前空了的咖啡杯,她道,“少喝点吧,对身体不好。”
    商陆笑笑:“没事,一会儿就能休息了,今天周五,可以连续休三天。”
    凌见微抬着早就做好的早餐从厨房出来:“那个……可以吃了。”
    商陆抬眸看了眼是三人份的。若换成薛子昂,绝对不可能这么好心。
    他也不跟他客气,和赵虞一同走过去,道:“多谢。”
    吃着早餐,看着赵虞依旧包扎得严实的手腕,商陆问:“今天可以去医院复查了吧?”
    “嗯。”赵虞道,“你好好睡一觉吧,我自己去就行。”
    未等商陆开口,凌见微连忙说:“我陪你去。”
    赵虞抬头看着他,不作声。
    商陆同样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赵虞,道:“好。”
    赵虞的手腕恢复得很好,没影响到神经,以后也不会留下什么残疾,医生说不用再包扎了,不过现在还未痊愈,左手仍旧行动不便,而且那道疤痕和肩上的一样,太深太明显,不太可能完全祛除。
    她倒是不在意留不留疤的,只是手腕上有那么道显眼的伤口,好像谁见了都会立刻知道,哦,原来这个人自杀过。
    坐在凳子上定定地看着自己手腕,听着身边经过的小女孩跟妈妈说“那个阿姨的手好可怕”,赵虞忽然笑了笑,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之前在手术室里的场景。
    那应该是她最接近死亡的时候吧,比四年前那一次离鬼门关更近。
    她甚至在想,她当时所看到的一切,会不会不是幻觉,会不会母亲和小瑾真的就在她身边,在那样一声声地叫着她的名字。
    她们叫她,是希望她去陪她们,还是希望她好好留在这个世界?其实她一直都知道答案,可她却又不想知道。
    “让开让开!”嘈杂的声音传来,老老少少好几口人跟着医生护士从门口冲了进来,床上的人满身是血,乍一眼看去,完全可以用穴肉模糊来形容。
    一行人刚好急匆匆地从赵虞身边经过,那股血腥味和满目通红的画面让她胃里一下子就又翻滚起来,她捂着嘴起身往洗手间跑,还没跨出几步就听到不远处突然爆发出阵阵哭喊声。
    抬眼望去,是刚才那一家子瘫倒在地,毫无形象地大哭大叫,撕心裂肺。那个浑身是血的人,甚至还没等到送进抢救室,便已经死了。
    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胃里猛然一阵翻江倒海,完全等不及去洗手间,她就已扶着墙壁干呕起来。
    早上吃得不多,根本没食物可吐,倒是五脏六腑都仿佛在争抢着往外涌。
    究竟是那股血腥味更可怕,还是亲眼见证一条生命逝去更可怕?听着那边传来的哭喊声,她都有些弄不明白,自己这么大反应是因为什么。
    想死的不能死,想活的活不了,也是够无奈的。
    可若她当初真的死了,如此悲痛欲绝的,应该就是干爸干妈了吧?
    或者,还有商陆,还有凌见微,还有薛湛和薛子昂,还有庄晔,还有……
    手臂被一只宽厚的大掌抓住,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没事吧?”
    赵虞愣怔片刻,慢慢直起身子:“没事。”
    纪随扶她到凳子上坐下,问:“不舒服?”
    赵虞摇头,继续看着远处那一大家子人,喃喃道:“就这么死了。”
    纪随在她身旁坐下,也抬眸看着那边无比悲戚的一幕:“生命本就是这么脆弱。”
    又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赵虞才回头瞥了眼纪随手中的药:“你来复查?”
    “嗯。”纪随的目光落到她手腕的疤痕上,“你也是?”
    “嗯。”
    顿了顿,他问:“就你一个人?”
    “凌见微去拿药了。”
    纪随沉默,好半晌后又问:“你和他……在一起了?”
    瞧着手腕上的疤痕,赵虞笑笑:“不知道,反正我现在……先活下去再说吧。”
    面前人来人往,看着她眼中的迷茫与落寞,他缓缓伸出手,想要用掌心的温暖轻触她苍白的脸庞。
    但要碰到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手指僵了僵,又慢慢撤回。
    “赵虞。”他静静看着她的侧脸,“我希望,你能早点走出来,以后,都能幸福,如果需要帮忙,可以……来找我。”
    说完却又觉得,这话无比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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