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居然和孩子说了?这八字没一撇的事情!”柳娘瞪大眼睛,“怪不得最近他看我的眼神不对呢!你怎么能说呢?”
    “放心,放心,我不过虚虚提了一句,小郎有分寸,不会说出去了,必不影响你名声。”于仙山解释道。
    “名声不名声的我也不在乎,我喜欢做生意,也不会把日子寄托在男人身上,你不必多费心思了。我郑重与你说清楚,我并无再嫁的打算,你也忘了这事儿吧!”柳娘欣赏于仙山的品行、钦佩他的能力,可说到嫁人,那就敬谢不敏了。此时嫁人可真是第二次投胎,男人几乎拥有所有权利,若是嫁了,能不能合离,都要男人做主。真是一旦进去,就是踏入监牢,柳娘无法付出这样的信任。
    是的,信任,说到底,婚姻的基础还是信任,柳娘恰恰最缺乏这个。
    “我知,日嫁我,依然可以继续做生意。若是……我日后不会打搅你的。”于仙山颔首,貌似有些失望。
    柳娘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像于仙山这样的男人,被拒绝过一次,以他的自尊,是不会允许第二次发生的。
    于仙山真就躲着她了,合作依旧,碰面的机会大大减少,可一旦遇到什么事情,他还是冲在前面,任怎么说都不听。
    柳娘不得不再次提醒他,于仙山却道:“即便如此,也会困扰你吗?”
    看那突然暗淡下去的眼神,柳娘总觉得自己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没有困扰,我只是不想浪费你的时间。你我都是快半百的人了,与那些小年轻不同,平平淡淡才是真,我不想日子再起波澜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十分克制不愿惊扰你,可一听说你遇到困难,就忍不住帮忙。于我而言,也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拿官场上人情去换,这可不是举手之劳!”柳娘叹道,她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几辈子的经历让她几乎无视所有的困境。可依旧挡不住这样一心一意对你好,不求回报的人啊!
    “唉!”柳娘长叹一声,“我这个年纪,甚至不能为你孕育子嗣。”
    于仙山的脸突然就红了,结巴道:“不是……不是为了孩子!”
    于仙山不是为了现有的侄儿于小郎,想要有个女性长辈照顾他,也不是为了未来虚无缥缈的孩子,在遇到柳娘之前,于仙山是打定主意终身不娶的。
    “我非贪慕颜色,亦非谋划钱财,独为你这个人罢了。”于仙山长叹,“我的心意不会变,若是与你有困扰,我……先调任吧。你安心做买卖,我有几个下属,也会照顾……嗯,有你大哥在,想必不会有问题。”
    柳娘泄气了,她还能说什么:“不必调任,只是先说好,我不敢保证能给你回应。”
    于仙山腼腆点头,好似不习惯和一个女子说这些。
    开始是断然拒绝,现在是不敢保证能给回应,日后就是勉强接受了。于仙山兵法用的很好,步步逼近、以退为进、单刀直入、一举成功!
    四十二岁的时候,柳娘再次走入了婚姻,听其言,观其行,柳娘居然能对这个人付出信任。
    等到这桩惊掉大同人下巴的婚礼举行时,柳娘还是迷糊的,“我怎么就答应嫁给你了呢?”
    第225章 女菩萨
    “柳儿, 你看开些, 你爹娘去了, 还有你林三哥呢!他不会不管你的!”柳娘醒过来的时候, 床边坐着一个包蓝布头巾的妇人, 正在轻声劝慰她。
    “嗯……”柳娘□□着坐起来, 环视四周,这是最简朴贫困的农家房屋,低矮而潮湿, 光线透过窗户照着屋内浮尘在光影下游动。
    柳娘正想说什么, 门外突然一个姑娘冲进来, 哭道:“三哥让官府的人打死了!”
    “什么?”包蓝布头巾的妇人惊讶得站起来, 条件反射式的去看柳娘, 却见柳娘双眼瞪直, 面无表情,好似傻了。“柳儿,柳儿,你别吓大娘, 你说话啊, 柳儿——”
    柳娘如遭雷击,一个慌神便晕了过去。
    蓝布头巾大娘哭道:“可怜的柳儿,爹娘刚去了, 丈夫也去了,这让她一个女人可怎么活?”哭完又骂刚刚进来的那个小姑娘道:“你个死妮子,直突突得冲进来做什么, 不知道你柳儿姐还躺在床上吗?”
    “娘,我也不是故意的。”那姑娘蹭过去道:“你别担心,柳娘身子壮,她可是跟着唐大叔学过武的,肯定没事儿。”
    “就盼着她想开些,赶紧振作起来。”蓝布头巾大娘擦了擦眼泪,反应过来喝道:“什么柳娘,叫柳儿姐!没规矩的死丫头!”
    “什么嘛!她就大我一个月。”小姑娘嘟囔道。
    “大一天、一个时辰也是大!死丫头,给我好好照看柳儿,屋里屋外收拾利索了,我找你爹合计一下,把林三儿的尸身拉回来安葬才是。”蓝布头巾大娘噼里啪啦说了一通,脆生生、响亮亮,利落极了!
    柳娘再次醒来,也明白了自己此时的处境。她有回到了明初,此时正是靖难之役,山东又是主战场,青年都被拉壮丁了,老弱病残的男子也编入后勤队伍,保证后勤补给。柳娘的父亲唐大叔是个跑江湖的,颇有些江湖把式,被当地小军官看中,直接拉到军营里。唐家人辩解律令,朝廷不让征召五十以上老人,可官府现在兵源紧张,哪里顾得上这些。军官打骂了去劝解的乡亲,还是把唐父拉到军营里了。
    唐母如何受的住,回来就病了。俗话说得好,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此时当兵那是九死一生啊!
    唐父并无死里逃生的运气,入伍三个月,便传来了死讯。唐母受不住打击,一命呜呼去了。柳娘乃是唐父唐母独女,忙完二老的丧事,便听说此次唐父惨死,乃是因为上官令他们做炮灰,让他们孤军深入诱敌,主力部队却怯战不出,直接导致唐父等先锋营将士死亡。
    前有强征之恨,后有杀父之仇,柳娘恨得牙痒痒,她的新婚丈夫更是血气上涌,非找官府要个说法!
    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柳娘一睁眼,看着这朴素到简陋的农家房屋,心中依旧义愤填膺,心里那股怨恨悲愤还在翻滚沸腾!
    “柳娘,你醒了?”听娘亲吩咐照顾她的小姑娘高兴得蹦过来,却又突然想起她家中惨剧,笑容急刹车,歪成一个不哭不笑的表情,道:“我娘给你打了糖鸡蛋,我去给你端!”
    柳娘坐起来,一看自己的双手哦,粗糙得不想二八年华的小姑娘,新茧叠旧茧,手上还有细小伤口。
    不一会儿,糖鸡蛋就来了。糖稀少昂贵,鸡蛋是农家最能拿得出手的礼品,这两样东西都是难得的补品,至少在小姑娘眼里是这样。
    柳娘笑道:“丁香,你喝一口吧!”
    “不,不,我娘说了,这是给你的!”丁香小姑娘连连摆手,道:“你吃吧,你吃吧,我最近常吃鸡蛋呢,一点儿都不馋!”
    柳娘看她眼睛都落在糖鸡蛋里的表情,这话可没有说服力。糖鸡蛋表面是一层猪油,糖放得多,鸡蛋也多,稠糊糊的一碗下去,不仅不腻味,反而觉得滋补美味,可见这具年轻的身体多么渴望营养。
    “厨房斗柜第一层还有十多个鸡蛋了,你别客气,自己打来吃。今天多亏丁姨和你照顾我了。”
    “嗨,邻里邻居的,说这见外话做什么。我爹已经领着村里人去衙门要林三哥的尸身了,鸡蛋还是预备着谢帮忙的人……吧。”丁香快人快语,刚说完又想起她娘的叮嘱来,柳娘还躺在床上,自己这么大大咧咧说三哥的后事,是不是不太好。丁香在心里猛捶自己,怎么就是记不住,总要等说出来了才后知后觉!
    柳娘勾了勾嘴角,道:“你说的对,还是你有成算。这回不仅要谢你和丁姨,更要谢丁大伯!”
    柳娘吃了一碗糖鸡蛋,觉得身上也来劲儿了,掀开被子就要起身。
    “哎哎,你能起来不?我娘说你最好多躺躺。”
    “庄户人家,没那么娇贵。家里家外一堆事儿呢,放心,我心里有数儿!”柳娘笑着蹦了两下,以示自己无碍。
    丁香一看也放心啦,多叮嘱她两句,就转弯儿回自己家了。
    柳娘翻看了一下唐家的积蓄,唐父被拉壮丁,丢下五两银子买命钱,唐母在床上躺了三个月,也花了不少。以往的积蓄加在一起,不足二十两银子。柳娘再翻了翻布料、吃食,家里的粮食还够吃三个月左右,白布也剩了些,毕竟刚办过丧事。
    柳娘把银子翻出来,转身就去找丁姨了。
    “我这情况丁姨也是清楚的,三哥也没个亲缘,就我一个人独守着,等丁大伯把三哥的尸身要回来,总要让他入土为安的。跟着丁大伯去的乡里乡亲,我也没什么能谢,可一顿饭总是要管的。我今儿个来,就是请丁姨帮我张罗饭食,家里的粮食、米面您尽管用,我呢……我还得去镇上买口棺材、纸花之类的不能少,这世道,也就棺材铺最红火了。”柳娘垂头,摸出一个银角子递给丁姨,道:“这个您拿着,帮我向乡亲们买两片肉,不要亏了他们帮我这一片心。”
    “收回去,收回去,都是土里刨食的,不讲究这些。家里就你一个人了,更要俭省着用!”
    “丁姨,您就别推辞了。现在我什么也报答不了乡亲们,做顿好饭食,就是我的一片心了。多退少补,若是缺了什么,你先帮我垫上,我回头再补给您。”
    “不缺,不缺,乡下地方一年到头看不见银子影儿!放心,既然你有这份心,丁姨把话给你撂这儿了,保证妥妥当当的!”丁姨拍胸口保证道。
    柳娘再三谢过,告辞而去。
    棺材铺果如柳娘所料,进出的人极多。往年他们这里的棺材铺,一年出不了几口棺材,现在倒好,一天的销量赶上往年一年的了。可棺材铺的老板却不见笑颜,这打仗打到家门口,绝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还不如以往一年卖不出去几口呢,好歹有口太平饭吃!
    柳娘挑了一个中不溜的棺材,有添了些花圈、纸花之类的,花费一两银子,棺材铺老板也知道她家里情况,乡里乡亲的,谁家出了红白喜事,消息都传得飞快。老板令活计用绳子兜底一捆、左右一勒,就做成个简易的背负带,伙计当即给她送家里去。
    柳娘回来的时候,家里已经铺排开了,灵堂已经搭起来了。棺材铺活计把棺材往堂上一放,摆好花圈、纸花、纸扎。柳娘本就穿着孝衣出去了,而今走进来,见她的人都满脸悲痛,向她道恼,请她节哀。
    灵堂上,用简易木板做的担架上躺着一个额头血迹未干的年轻人。柳娘见多了生老病死,并不觉得可怕。到厨房舀了盆热水过来,给他擦拭干净脸上血迹,又在丁姨的帮助下给他换了身干净衣裳。农家小子,突遭厄运,连凑一套下葬的新衣裳都不能。
    见她们忙完了,丁大伯叫几个人来帮忙把林三的尸体放到棺材里。结果没等他们动作,柳娘拦腰横抱,直接把人送到棺材里去了。
    丁大伯愣了愣,招呼他们几个男人合力,把棺材抬上两条板凳搭的架子上,灵堂的最后步骤也完成了。
    此时的吊唁也很简单,乡亲邻里说几句节哀顺便的话,看灵堂上没有需要他们帮忙的,也就出去等着吃饭了。丁姨带着几个大婶帮忙做饭收拾,战事就在身边,并不敢铺排讲究。
    柳娘跪在灵堂垫子上,双手合十,心中默念:“林三哥,我非你的妻子,但我会为你报仇的。”
    “你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居然占了我的身子!”一个声音突兀的传来,柳娘定睛一看,在林三棺材的上方,浮着一个浅白色的人影。盘头、柳眉、琼鼻、酒窝,还有那身衣裳,不就是柳娘刚刚醒来时候的形象吗?
    柳娘扶额,穿了这么多回,居然真看见灵魂了,她就说自己的感觉没错。
    上辈子柳娘就有影影绰绰的感受,九为极数,柳娘已经轮回九次了,总感觉要有不一样的事情发生。而今一见这虚浮着的灵魂,心中突然就明白了,经过这九世的历练,她的精神力量足够强悍,已经能够看见鬼魂了?
    难道还要转神鬼异志不成?
    第226章 女菩萨2
    柳娘看了看屋里, 只有她一个人, 便笑了, 试着用意念沟通, 不都是说了吗?神仙妖怪法力无边, 她试试能不能遇上个读心的。
    “你怎么不说话?你是妖怪, 还是神仙?”漂浮在棺材上空的女子试探着问道。
    得,她还想问你是不是妖怪神仙呢!
    看来还是那句话说的对,做人的时候都不能傲视群雄, 难道成鬼了还能独领风骚不成?
    柳娘见四周无人, 对她招了招手, 示意那姑娘飘到她身边, 那姑娘连连摆手, “我不能靠近你三尺以内, 你身上有金光照的我疼。”
    金光?难道真有神仙志怪?金光自古与荣华富贵、功德善行相连,难不成自己还真能踏上修仙路不成。柳娘闭目静心,仔细回想当时的感受,感觉到不同只是那一瞬间, 并无人点拨、也没什么特殊事情, 就是水到渠成的能感受到,这大约就是传说中的顿悟吧。
    “姑娘误会了,我既不是神仙妖怪, 也不是孤魂野鬼,只是这慢慢求仙路上的普罗大众,姑娘可称我为修仙者。”柳娘马上为自己编撰了一个身份。
    “修仙者?你是仙人?”那姑娘激动道。
    “只是努力成为仙人的人, 本质上还是人。”柳娘强调。
    “不,不,仙人,求你为我爹娘夫君报仇,那狗官无良,还得我一家丧命,家破人亡,求仙人施法,让那狗官不得好死!”那姑娘激动极了,就要跪地磕头,可她并不能接触地面,歪斜着哭求不止。
    “我机缘巧合占了姑娘的身子,就与姑娘有缘。姑娘还有什么要求,我若能办到,必不推辞!”柳娘啥时候都不忘抖机灵。
    “多谢仙人,多谢仙人。小女没有别的愿望,只盼能为父母夫君报仇!”那姑娘面容坚毅、斩钉截铁道。
    “我应了。”柳娘颔首,虽还在村姑的身体里,可自有一番气度。那姑娘见此情景,真信了面前的这位是仙人。
    “我……我还想问问,为什么没见到我父母和夫君的魂魄,若是要到地府走一趟,我们也该一起走的。”
    “世间灵魂,能脱离身体存在的万中无一,姑娘能存在,是因我的缘故。这么半天,姑娘大约也发现了,除了我无人可见你。特殊的是你我,你的父母夫君,早已投胎转世,再世为人,自然看不见了。”
    “这么快,不是应该有黑白无常来接引,一起走过奈何桥吗?”
    “神仙手段、妙不可言,对姑娘来说是大半天,对其他灵魂而言,已经是大半年了。”
    “这就是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吗?”那姑娘还沉浸在民间志怪传说中。
    “姑娘还有别的愿望吗?”柳娘笑问。
    “也不不知我还能存在多久?若是我在这里呆久了,三哥会不会等不到我?最近打仗死了这么多人,奈何桥会不会排班,我还能赶上他吗?”那姑娘不理柳娘问话,独自嘟囔。
    “姑娘,姑娘……”柳娘连唤几声她都没反应,一阵风传堂而过,这位发白的灵魂就这样消散了。
    柳娘起身,四处看了看,又走到棺材旁边,站在刚刚那个灵魂漂浮的地方——什么也感受不到。看来刚刚的话不对,特殊的不是那位姑娘,而是自己,是自己占用了她的身体,才让她有漂浮这大半天的处境。既然有灵魂,那世间是否有神仙妖怪呢?柳娘不确定,柳娘正试着锻炼自己当身体和精神力量,能不能做到如神仙一般隔空取物、伤人于无形?
    “柳儿,你这是做什么!好死不如赖活着!还有乡亲们帮衬你呢!”丁姨路过灵堂,却见柳娘神思缥缈的站在林三棺材前,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一下子就想歪了,大吼一声,冲过来抱住柳娘,“人死不能复生,你要看开些啊!”
    得,什么神仙法力,自己连一个大婶的拥抱都挣脱不开,依旧是肉体凡胎啊!
    柳娘转身,哭笑不得道:“丁姨,您想到哪儿去了,我这是在和三哥最后道别呢!没看着那狗官最后的下场,我怎么会有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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