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鼎甲还要天街夸官,一身大红袍,头簪金花,胯骑骏马,成婚也没这么风光了。
    之后鹿鸣宴皇帝也只露了个脸,真是露脸,接受新科举子行礼之后,皇帝道:“此科前十,皆朕钦点,尔等俱是人杰,万要为君效劳、为国尽忠。”
    状元吴英领头拜领圣训,被叫起后,皇帝又勉励了所有参加宴会的进士。然后就把宴会托付给朝臣,自己走了。露脸时间虽短,存在感刷的足足的。新科进士都在猜想,前十名次的调整,升高的人是怎么得了陛下青眼,降位的人又是哪儿做得不够好了。
    他们鹿鸣宴散的时候,却隐约能听到从后宫传来丝竹之声。
    大家都被皇帝的高深莫测吓住了,柳娘这个捡便宜的探花也没看懂皇帝在闹什么鬼。宫门外小宇已经驾好马车等着了,花渊笑道:“今日先回去,明日探花郎可得请吃酒啊!”
    “我这算什么,真该庆贺一番的是秦大哥啊!”他们这科一共录取三百五十人,三鼎甲三人,进士一百一十五人,剩下的都是同进士。而秦玉军不知哪儿来的运气,刚好是二榜进士的最后一人,险些掉入同进士堆里,当真是可喜可贺!
    “哈哈哈,当请!当请!”自从名次定下来,秦玉军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过,偷偷道:“天后娘娘说不得还有护佑科举的法力,我殿试前一天可是虔诚的求过天后娘娘。”
    柳娘听着这玛丽苏意味甚浓的称呼十分无语,赶紧送两人上了马车,自己也被小宇带回去。
    之后就是探亲假了,长的三月,短的一月,柳娘的家远在泉州,自己是不想回去了。秦玉军、花渊二人却决定结伴同行。
    在京郊,柳娘折柳相赠:“两位兄长一路保重,小弟在京中等二位归来。”
    “黄贤弟放心,家书必定带到。若是大娘有意与我等一同上京,也必定好生护送。”秦玉军拍胸脯保证道。
    “如此,多谢了!”柳娘郑重谢过,目送他们远去。
    忙完了这些,柳娘把自己租住的小院买下来,正式在京城安家了。京城是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就算柳娘有银子,官职低微之时,也买不到什么好院子。
    处理好杂事,柳娘又恢复了每天往约瑟夫神父的院子里跑,而且总会拉小提琴。
    “柳,你为什么突然如此热爱音乐。”约瑟夫神父不解。
    因为我觉得已经达成了“纳头便拜”和“探花郎”成就之后,我的主角光环应该还能成就“闻声识人”,现在就差一个贵人听着琴音找过来,与我一见如故了!
    “我深刻意识到您说的对,音乐是最伟大的语言。”柳娘笑答。
    “既然你是如此的热爱小提琴,那我就把它送给你作为临别礼物了。”约瑟夫神父笑道。
    “临别礼物?您要走吗?”
    “是的,我的孩子,我要离开明了,回到故乡去,回到上帝的怀抱。”
    “别说这样吓人的话,你的身体如此健康,还能为上帝在担任使者几十年呢!”柳娘叹道。
    “我有预感的,我近日总能听到神的召唤,我想我应该回去了。我在明的工作没有取得进展,我应该去天堂向上帝忏悔,如果我能进入的话。”约瑟夫神父叹道:“我的工作没有成效,可我还有同行者。柳,我能拜托你一件事情吗?”
    “当然,当然,你说。”柳娘赶紧应下,他相信约瑟夫神父不会为难他。
    “我曾经对我说,如果你做了官员,愿意尝试接受我们,对吗?”约瑟夫神父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是的,如今我已经考中进士,很快就会成为正式官员。神父,我们的感情是如此深厚,即便在这个时候,我也不会欺骗你。我的尝试里,是不包括让自己成为样本的。虽然你穿着僧侣的衣服,说起教义时也小心翼翼,但我知道你不是佛教徒,你信仰的是天主教。我若是成为官员,会给予百姓信仰的自由。这样的自由包括信仰神明或者不信仰的自由,包括信仰这个神明还是信仰暗格神明的自由。明与你经过的许多国家都不一样,在这里,从来没有因为宗教信仰而发生斗争!”
    是的,约瑟夫神父在与柳娘的交往中,一直穿着佛教徒的僧袍和□□,因为这样的服装其实与天主教神职人员的衣服类似。而很多大明人,也只把它们当成远道而来的僧侣。当初传教士在厅堂里悬挂圣母像,导致人们一致认为他们信仰的是一位“女神”。
    “不,不,人们已经开始接受主了。每位与我交往的贵族,进入大厅的时候,都会跪拜耶稣和圣母……”
    “那只是礼貌。”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是人人都有的心理,柳娘无情道:“神父,几乎每个人进入庙宇不管是道教、佛教或者其他什么,都会礼遇别人信仰的神明,但也仅仅是礼貌。大明与你的国家不一样,在这里信仰是多元化的。就像我,我出身在海边,我每年都会在妈祖庙祈福,妈祖就是一位法力高强的女神。到了新年,我会祭拜我的祖先,祖先在我们心中不仅是血脉的传承者,更是信仰。在我读书的时候,每年开学会拜孔子。就像刚刚结束的春闱,我们就是在状元的带领下,跪拜孔子之后才结束了所有的仪式。所以,在明,不可能有十字军东征或者烧死异教徒的事情。”
    “信仰在这里是绝对自由的,约瑟夫神父,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柳娘总结陈词。宗教信仰在大明太随意了,儒、道、释三家大头就不用说了,大名鼎鼎的三宝太监郑和信仰的是□□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到圣城朝拜,为此甚至死在了回程的路上。很多百姓家里是既供奉观音,又推崇老子。从佛寺里出来,转头又去道观求签。还有最奇葩的御史,有人还拜魏征呢!
    “竟然是这样的吗?”约瑟夫神父叹息,“我还向我的同伴写信,告诉他我拥有第一个信徒的好消息。”
    柳娘无辜眨眼,难道这个信徒指的是自己吗?天地良心,她虽然知道一些相关信息,能和约瑟夫神父聊得来,可那依旧是“礼貌性”的。和神职人员在一起交谈,难道能侮辱他的信仰吗?
    “我也许可以送你一些书籍,上面记载着外来的佛教,是怎么一步步融入我们国家的。”多看看北魏太武帝灭佛、北周武帝灭佛和唐武宗灭佛吧,宗教从来不曾在国家政治生活中占据主流地位。最大的成就也就是张角的五斗米教和近年猖獗的白莲教,一个脱胎于道教、一个脱胎于佛教,可至始至终,宗教都不曾在国家历史上占据主要地位。
    “好吧,好吧,也许是我白高兴了。”约瑟夫神父神情暗淡,送上一个匣子道:“这里的书信和信物我依旧交给你,我已经向我的同伴写信,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与他联系。”
    “好的,我出生在泉州,也参与过海上贸易。我正需要交像你这样的朋友,您是我了解外界的窗口,很高兴我又打开了另一扇。”
    “这座院子我想留给我的同伴,京城的房屋的确不容易买到,但我可能不能亲手交给他们了。我先托付给你,包括院子里的东西,那些颜料、画笔、三棱镜和地球仪,都送给你吧。当然,还有小提琴!”约瑟夫神父指了指盒子,他把一切都托付给柳娘了。
    “这是我一位船长朋友的信物,他的船队叫远海,如果在海上遇到困难,也可以向有这个标志的船队求助。”柳娘从荷包里拿出一枚张顺留给她的信物,“您离开了大明,也许此生不会再见,如果时间允许,我想为我们绘制一副肖像画,你认为呢?”
    “当然,也许我会留在大海里,可绘画会一直流传下去,让后人知道我们,就像你说的。”约瑟夫神父调皮眨眼。
    约瑟夫神父已经定好了七天之后出发,柳娘干脆住在了他的宅子里。反正现在新科进士们回乡的回乡、祭祖的祭祖,只有他这个假期长又不愿意回乡的人,有大把时间可以挥霍。
    柳娘快速画好了两人的合影肖像送给约瑟夫神父作纪念,又送给他许多中国绘画用的笔墨纸砚和成品书画,依依不舍的送走了他。
    在京郊,柳娘又一次折下柳枝递给朋友,前几天她刚在这儿送走秦玉军和花渊。
    “我们曾经约定,请你在私密的宴会上,感受音乐的魅力。如今来不及了,只有我一个人向你展示我们国家人喜欢的音乐是什么样儿了。”柳娘拿出一只长笛,婉转的乐声悠扬响起,清脆悦耳。有淡淡的哀伤,但更多是对前程的向往,对归途的期许。
    一曲吹罢,约瑟夫神父的马车缓缓移动。
    这是自己交往过的第一个外国人,真是舍不得呢!柳娘幽幽一叹,这一别,此生应该不会再见了。
    柳娘准备回去,一转头却被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里?”柳娘惊讶问道,她身后不正是林峰吗?
    林峰挑眉道:“你一心顾着送那洋和尚,看得见谁啊?”
    “又说怪话,你不声不响的站在后面还有理了?”柳娘笑问,“怎么来这儿了?送谁呢?”这是京郊有名的送别之地,临近路旁的柳树都被折秃了。
    “没谁。”林峰避而不答,转移话题道:“就不兴我是专门来堵你的?”
    “堵我做什么,又不欠你钱!”柳娘拉着林峰上了马车,缓缓回城。
    “你还在学武人的东西呢?”林峰问道,“看你刚刚上车那架势,连马凳都不用,一个健步就上来了。看着这胳膊也没二两肉,瘦的跟竹竿似的,怎么还爱上习武了?”
    林峰捏着柳娘的胳膊问道,“现在还每天早上起来乱跑呢?”
    “什么叫乱跑,我这是请教过佛家、道家和洋和尚总结出来的养身之法。清晨只是阳气勃发之时,我活动身体,吸收阳气,排出浊气。每天坚持,神志清明,身体也健康。你看我考试这么久,没生过大病吧!这就证明有效!”
    “听你胡扯,看你这模样谁敢信你康健。”林峰翻白眼道:“我说怎么春闱之后就不见你,原来尽琢磨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啦?你若是没事儿干,就早些销假上翰林院报到吧。人家那些离家近的,早就先去挣表现了。”
    柳娘明白了,“你们散馆试考完了?来,和我说说,考了第几名?”
    林峰看她兴致勃勃的模样,笑道:“不敢和探花郎争锋,区区第十,想必不在您眼中。”
    “哈哈,好家伙!进步不小!”柳娘一圈捶在林峰肩上的,当初选庶吉士的时候他可是倒数的。“磐石兄呢?他怎么样?”
    “第二十一。”林峰轻声道。
    二十一?他们这届庶吉士好像就二十五个人吧,当初顾行舟的成绩比林峰要好呢!难道是温柔乡英雄冢?成家了难道不该更努力吗?
    柳娘不好评论,笑问他:“那你官职定了没有,在哪一部?我加把劲儿也向你看齐!”
    林峰长叹一声倒在马车上,“没定!”
    第181章 渔家傲
    “不是早定了要外放吗?你怎么一会儿一个主意的?”柳娘笑问。
    “当初是想着避一避顾行舟, 现在他一心沉浸在老婆孩子热炕头上, 翰林院都见不着人, 还避什么避啊!”
    “磐石兄有孩子啦?没听说啊?怎么也要送份礼才对啊!嗨!这个小宇, 真是不中用, 这样的大事儿都不知道和我说!”柳娘一拍大腿, 懊悔自己错过了送礼的好时机。
    林峰鼓着腮帮子看他,气得跟河豚似的。他一本正经说苦情戏呢,怎么拐到人情往来上了, 能不能认真点!
    “好, 好, 好, 你说, 继续说!”柳娘举手投降, 示意林峰饶他一回。
    “说什么说!就那么点儿事儿!不说了,你帮我参谋参谋吧,是外放还是留京,是入哪一部好?”
    “你这是见顾行舟散馆名次靠的不行, 觉得不太习惯吧?从你们认识以来, 你都是仰视磐石兄的,这突然有一天,你走到了他前面, 发现以往心心念念高山仰止的人也不过如此。进而觉得自己以往的纠结啊、避让啊,都是没必要的,是不是?”柳娘一针见血问道。
    看林峰撇嘴不说话, 柳娘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忘记前情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新情人,你到底有没有成家的打算?你若是还喜欢女人,现在找一个马上成亲。不用羡慕他,明年你就能抱儿子了。若是依旧喜欢男人,我帮你介绍一个不?咱们闽南这方面人才还是比较多的。不过先说好啊,我不在其中,我也是心心念念想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真汉子!”柳娘环胸抱着自己,十分坚贞不屈。
    “闭嘴吧!我能瞧上你这瘦竹竿!”林峰猛翻白眼,难道他就不求一个知他懂他的人吗?只是这样的人男女之间都少见,更何况没有社会保障、承受舆论压力的男子之间。
    “温之大兄弟,我和你说,你这样乱给人起外号是要被打的,知不知道?”柳娘摇头叹息,仿佛林峰病入膏肓似的。
    “怎么被打,我看是你欠打!”林峰作势就要起来。柳娘赶紧往角落里一躲,威胁道:“主意呢!主意还要不要听了!”
    林峰悻悻坐下,刚好马车过沟渠,颠得他撞在马车壁上,痛得他捂头惊呼。
    “哈哈哈哈……”柳娘看着他郁闷揉脑袋,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才道:“你是正经庶吉士出身,若是在京中做官,先在翰林院养清名人望,尔后入六部之一练能力,最后以四品、五品的品级外放出京,做到一省头号交椅,成了封疆大吏,再回京中就能做侍郎了。尔后是做正部堂官,还是得一个二品的虚衔致仕就要看运气了。若是顺利,每次考评都能得上等,有机会就升迁,做到堂官,三十年。”
    “你若是现在出京任地方官,品级就能达到六品,大县高配的知县或者通判、同知一类的副官。然后升任知府、知州,慢慢调任,宦游各地。最后要么机缘巧合做巡抚,以二品衔退下,被遥赐勋阶。要么回到京城,任六部五寺主官,依旧是风光致仕。”
    “在地方容易出政绩,可也容易出问题。百姓可不是任人揉捏的泥丸,一个不小心闹出民变来,脑袋都保不住。在京城呢,一辈子战战兢兢,看人脸色办事,可也安全,跟着混资历就是。”柳娘摊手,“好坏都在这里,你也未必不明白,捅破窗户纸,你就说说吧,自己想干什么?”
    林峰瘫在马车上,“我若是知道自己想干什么,还来找你作甚!读书是家里安排的,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这是最好的出路。入了学结识了顾行舟,一心想赶上他的脚步,一步步考到现在。如今顾行舟都让我甩到身后去了,我却突然没了主意。听你说起来,做二品大员怎么就那么容易,轻轻松松似的。我这辈子能五品致仕,老了回家当个富家翁、乡绅贤老,一辈子就满足了。”
    “你既然没主意,不如我俩一起干吧!”柳娘突然击掌叹道:“我肯定会被授官翰林编修,等熬过三年之后,我准备外放。我如今还不到二十,正是做事业的时候,被圈在京里看人眼色,实在不是我的爱好。事业是男人最好的春/药,信我吧,等你真忙起来,什么磐石、蒲苇,想都想不起来!”
    林峰把手边的小软枕扔在她脸上,打他口无遮拦。
    柳娘接过软枕,笑问:“怎么样?”
    “去哪儿好?若不是官员不得回原籍,我就回泉州去!”在海边上大的人,可适应不了去塞北草原或者西南山林。
    “广州怎么样?”
    “成!”林峰也是个有决断的,一听柳娘提议,立刻同意了。他们的马车刚好路过翰林院,林峰一个健步跳下去,道:“我这就去疏通!”
    柳娘赶紧撩开窗帘:“要近海的!办完了来我家吃饭!”
    站在大街上这么高声说话,实在不得体。街上众人看着马车上坐的也该是文人士子,怎么这般粗鲁?
    “外地人就是不如咱们皇城根儿底下的人懂礼,也不知哪家不懂事的商贾。”
    “就是,都是陛下仁慈,允他们骑马穿绸,若是往前数二十年,有几个臭钱的东西,还敢在大街上大呼小叫,穿丝绸都要打板子的小人!”
    柳娘放下窗帘却听见大街上的人如此议论,心想,若不是皇帝收商税,藏富于民,大明还没有这最后的辉煌呢!
    林峰的动作十分麻利,没几天功夫,就谋了广州府宝安县县令的职位,飞快走马上任了。
    柳娘这边回去仔细询问,才知顾行舟只是妻子有孕还未生产。还好,还好,一路走来十分熟悉的人生孩子了,她都不知道送礼,这也太尴尬了。
    柳娘备了一份贺礼,趁顾行舟休沐的时候去看他。
    “恭喜磐石兄双喜临门啊!”柳娘笑着拱手,“刚进了吏部文选清吏司,嫂夫人又有孕了,明年还不升官、得子,再次双喜临门啊!”
    “承贤弟吉言!”顾行舟也十分自得,笑着迎柳娘进门。“你也别光羡慕我,你这堂堂探花郎,怎么还不娶亲,多少人都打听到我这里来了。”
    “不急,不急,我托秦大哥和花大哥送家书回去了,待去的老祖母和母亲同意,我就在京城成亲。好男儿先立业后成家,不着急的。”柳娘笑着摆手。
    “我看你就是没长大,心不定,不想让人管着你呢!”顾行舟瞪眼,颇为恨铁不成钢道:“等有了夫人,你才知道其中美妙滋味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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