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流水席,柳娘回府城准备秋闱。这次秋闱严格多了,真准备了澡池子,让人脱了洗过一遍再如考棚。幸好柳娘排队来得早,不然只能洗别人洗剩下的脏水了。柳娘手艺也够好,装作羞窘的样子把下面一捂,也无人和年纪能当他们儿子的小不点儿计较。
    秋闱放榜,柳娘还是榜上有名。一连四场,场场一次通过,在十三岁稚龄就拥有了举人功名!连知府大人都惊动了,要亲自接见她!
    柳娘强打精神拜见知府过后,就病倒在床了。对外说的是秋意浓重,伤风感冒,考过秋闱的人都骂是那澡池子惹的祸。
    实际上,柳娘抱着肚子在床上打滚儿,她来葵水了。
    第174章 渔家傲
    柳娘自己开了方子, 让小宇去抓药。并道“生姜发汗, 可那味儿实在难闻, 你兑些红糖在里面, 我喝了暖呼呼的好睡觉。”
    小宇脆生生应下, 自去忙碌不提。
    一养病就养了四五天, 没等柳娘好好外出交际,与同年们打好关系,村里就传来消息, 黄老爷子升天了。
    中了举人的都有差役上门报喜, 柳娘以为在府城上门道贺就已经很隆重了, 没想到在府城周围的也要快马加鞭跑去送信。且送信的人十分欢喜, 遇到这样大喜事, 谁家不打赏几个喜钱呢?
    黄老爷子原本在院子里晒太阳, 报喜的人一来,乡里乡亲乱哄哄的恭喜道贺,等静下来发现的时候,黄老爷子嘴角含笑, 鼻下已经探不出呼吸了。
    乡亲们都说“黄老爷子这是欢喜去的, 瞧嘴上的笑都没放下来呢!”
    黄老太太扑在亡夫身上痛哭不已,骂道:“你这没福气的老东西哦!”正要享福的时候,突然去了, 这不是没福又是什么?
    黄氏生怕丧事冲撞,赶紧派人给柳娘送信。自从柳娘科考之后,黄氏也了解了不少规矩, 居丧不能参加宴饮,别他们这边丧事办得热闹,没人通知他,闹出笑话来。
    得,还想着一鼓作气,现在洗洗睡吧。柳娘收拾好东西,带着小宇赶紧回了乡下。
    “贤弟,你年纪尚幼,在乡间守孝,也不可忘了读书啊。”孟荣山拱手道。
    “多谢孟兄关照,小弟会的。小弟也等着与兄长们一同金榜题名!”
    “唉,举丧守孝是正经事,可也不能亏了身子。你还小,不可哀毁过甚,更要爱惜自己。你们一家子只你一个男丁,事事指着你呢!”秦玉军也跟着劝告。
    “两位贤兄说的很是,只乡下地方条件一般,我这里有几两银票,你先拿着使……”花渊却是个最实在的,直接掏银子。
    “花兄这是做什么,小弟没困窘到这地步吧。再说,谁家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万不可如此,万不可如此!”柳娘赶紧推辞。
    “拿着吧,难为你小小的人儿,为兄嘴上叫你贤弟,实际为兄长子比你年纪都大。为兄这秀才连着考了多年,一直就差那么一分火候。今年住在贤弟家中,与贤弟同吃同住,共同习文,共同赴考,见了贤弟这般用功,方知少年才子背后也是无数汗水心血堆积而成。是贤弟推了我等一把,怎能不谢!”孟荣山叹道,他们几个都是老秀才了,做了多年的禀生,学问不差,可就是考不中举人,像他这般年纪都开始多多为日后考虑的,做保人最赚钱,这也是他答应林峰为一个不知根底的人作保的原因之一。谁能想到他的机缘就在这里呢,考上举人,给多少银子都不亏啊!
    “我等本想馈赠贤弟一些书籍笔墨,文玩雅物,可如今你居丧守孝,这些东西暂时用不着了。我们都留在房中呢,你别嫌兄长们市侩,银子才是最实惠的。”花渊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定让他收下。
    这次黄家小院的四个人,孟荣山、秦玉军、花渊和黄柳,齐齐考中举人,加上先前的顾行舟和林峰,这已经是六个人了!府城里每年能考上举人的也就那么一百来号人,且分布在各地,这样齐齐整整的住在同一个地方,除了府学之外,就数黄家小院了。
    六人齐中举人的风光,并未被黄柳神童的风采所掩盖,甚至更加出名。有这样一个风水宝地,谁都盼着能进里面住着啊!
    他们六才子的名声也一起打出来,人人称羡。
    怪不得柳娘回家的时候,隔壁邻里的总是笑脸相迎,免费送各种菜蔬水果、吃食点心,不单单是仰慕他这个少年举人,更是感激她把周围的房价都带火了。等着吧,等黄家小院再出几个举人,白鱼街日后就不叫白鱼街了,改做举人街才好呢!
    挨不过孟荣山他们盛情,柳娘接下,拱手道:“兄长们一片爱护之情,小弟铭记在心。乡间守孝,亦不忘读书。兄长们先行上京,小弟随后就到。”
    柳娘辞过朋友同窗,带和小宇抓紧回村。到了村子口,发现里长带着人在村口迎接呢。
    柳娘吓一跳,赶紧下车,谢过诸人,才问道:“黄阿公,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的举人老爷啊,乡亲们都是来接你的!”里长喜得直哆嗦,举人啊,这是他们村里第一个举人!考中秀才的时候,村里就热闹了一个多月。别看老黄家流水席只摆了三天,可每日去黄家陪老两口说话的人络绎不绝,黄氏出门也是众星捧月。
    可人家回来是办祖父丧事的,笑脸迎人总感觉不够尊重逝者;可这样的大喜事,你让里长哭,他也哭不出来啊!
    周围村民也是同样的态度,笑不该笑,哭不敢哭,扭曲成一副奇怪的模样。
    柳娘被村人簇拥着到了黄家老宅,老宅门前的石墩已经刻成了书箱样式,表明读书人家的地位。村里谁家也不敢摆这样的石墩,等到柳娘中进士,门口就能放石狮子了。邻村有采石场的,已经提前几年来谈生意的。不谈银钱,白送都愿意,就为沾光蹭福。
    黄氏披麻戴孝的守在灵堂,四周挤满了吊唁的乡亲邻里。柳娘进了灵堂,先跪地叩头,上香之后,就跪在孝子该在的位置,一一向吊唁宾客回礼。
    黄氏见柳娘来了,就退回后院,院子里的女人们也跟着散了,自在后院帮忙打理席面不提。
    老宅中米面吃食都是准备好的,原本是想着给柳娘开庆功宴的,现在把食材拿来做丧宴也合适。柳娘赶到之时,灵堂已经摆了好几天,乡下地方没那么多讲究,等停灵够了七天,就直接下葬了。
    “黄阿公也不算亏了,一辈子只养下这么一个孙子就是大大的福气。临了成了举人老爷的祖父,下葬都用的好棺木,值啦!”
    “也是举人老爷有良心,谁能想到老黄家举人有出文曲星的命呢。今日跟着去送葬,瞧着黄家坟头松柏青青,我也得去给老祖宗多种几颗树,多烧几柱香啊!”
    “是极,是极,都是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乡亲邻里的感慨议论吹不尽柳娘的耳朵,等黄老爷子下葬之后,黄老太太也卧病在床,一家人的心情都不那么美妙。
    “明年的春闱不能考,再等三年,你都十六了!你……”黄氏担忧,小时候还能说一声雌雄莫辩,长大了女子身形和男子可是天差地别。
    柳娘凑到她耳边轻身道:“我已经来葵水了。”
    “什么?这可怎么办?要不别考了,到此为止。举人在这乡下也够用了!”黄氏想着近日不停有人上门白送银钱,就为了把田亩放在黄柳名下避税。他们都日子不会差,没必要去冒险。
    “娘,我心中有数,咱们安安心心在乡间守孝,日后我还要为你挣凤冠霞帔呢!你也注意着面上别带出来,省的奶奶多心。”
    “还用你叮嘱,老娘比谁都清楚!”解决了心头大患,黄氏又恢复了爽利本性。
    柳娘居乡守孝,每日早起一身短打跑着去山上给黄阿公的坟前烧纸,尔后绕着山跑一圈,有村民看到,就说实在寻找祖父的仙魂。村人们听了无不感慨,人人都竖大拇指夸他孝顺。
    闽南地方多是平原,哪儿有什么大山,埋葬黄老爷子的更是一个小山包,柳娘一个时辰能打个来回。
    早上几乎在外面走路、跑步度过,回来吃过中饭,歇过午觉就开始看书,到了晚上,又要去“散步”。一天的运动量,比每日打鱼的人都大。
    冬日里村人渔民已经不大出门,柳娘依旧顶着寒风上山,每日除非下雨,傍晚的散步也是不能缺的。
    “怪不得人家是举人老爷呢!瞧着吃苦耐劳的劲儿。”
    “就是,就是,谁说读书不废力气了。举人老爷说了,考试的时候更要有个好身体,他这是提前锻炼呢。”
    “守孝吃不好,再不多练着,身子受不住啊!”
    “你说这和少林寺的和尚是不是一个道理,我瞧着那些武僧,也吃素持斋,却也人人长得人高马大。举人老爷不会也长成那样吧?”
    “不会吧?”说八卦的大张着嘴巴,那也太毁坏读书人的形象了。
    事实上,柳娘加大锻炼量之后,人却犹如竹子一般眼看着长高,就是看不见长胖。少年人每天的胃就像无底洞一样,吃了那么多却依旧犹如瘦竹竿。
    黄氏看柳娘真像那春天里的柳枝似的,那腰、那胳膊、那腿,细的跟柴火一样,担忧道:“你这法子管用不管用啊!我看城里的读书人也少有瘦成你这样的。”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体重不过百,不是平胸就是矮,她现在努力长高,把机会留给平胸吧!
    第175章 渔家傲
    乡居守孝的日子, 平静而安逸。
    黄老太太已经习惯了老伴儿的离开, 现在她能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 以玩笑的口吻说一说, “若是我哪天跟着老头儿去了, 埋我在他身边就行。”
    柳娘去年翻新老宅的时候, 里长做主划了很大一块宅基地。等黄老太爷丧期头几个月过去,刚好请人来把后院一起平整了,加修一排院子, 这样整个院子就形成了四四方方的三进四合院格局。这在南方是很少见的, 只需把地基填高防水防潮, 就能完全呗适应南方天气。旁人见这新奇东西, 听说是京城样式, 举人老爷特意从书里翻出来的, 也不觉得奇怪了,反而十分羡慕。
    家里又添了几个仆从,主要是柳娘在乡间守孝,想和城里联系, 必须有人跑腿。顺带添了几个人伺候黄老太太, 帮黄氏打理家务,陪伴、伺候草儿。就连前两年买进来的小宇,如今也成了小厮们的头头。家里也置办起马匹、马车之类的东西, 日子眼见着红火起来。
    柳娘一年四季都爱到海边去,冬天时候寒风刺骨,吹得头盖骨发凉, 头发都起不到保暖作用,她依旧爱去。可能是几辈子北方人的原因,这片大海给了她无尽的想像。
    这天,柳娘又海边了,此时真是初秋,天气凉爽,可柳娘依旧被吹红了鼻头。
    柳娘刚回来,黄氏就神神秘秘把她拉进了房间。
    “我看见陈林了。”黄氏紧张道。
    “谁?”柳娘乍一听没反应过来,尔后才想起来,她的生父不就叫陈林吗?陈林,长什么样子来着?柳娘仔细回想,发现还真想不起起来。刚来的时候,就碰上陈林和黄氏吵架、打架,没呆两天就跑出来了,真忘了他的长相。
    “陈林!你说他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找来了?若是让他发现了你的身份怎么办?”黄氏急道,“老娘当然不是怕他,可你的身份揭穿出来,可就真活不了啊!”
    “娘,先别急,你在什么地方看见的,知道陈林来做什么吗?他也未必是听到消息来的,我的身份知道的只有你,就是草儿也迷迷糊糊,不甚清楚。当初帮忙办户籍的霍主事知道我身份是假的,后来他也以为我真是黄一行的儿子。而今我已经入宗谱、进了祖祠,不是谁都能推翻的。”若是掀开一切,这其中牵扯的不是一人两人,陈林没有这么大能耐。
    柳娘牵了黄氏的手,道:“娘,你跟我来。”
    柳娘牵着黄氏走出房间,道:“这是黄花梨的房门,光请师傅雕花就花了十两银子。”然后走到回廊,指着花园里的兰花道:“这些兰花都是名品,上个月同窗以一株百两的高价,请我匀一株给他,我都没卖。”
    两人穿过回廊,来到书房,柳娘推开房门,她的书房是一个小院的正房三间全部打通,房间里面除了书作和小憩的床榻外,全都是书架。仿照图书馆那样的立式书架,防潮防虫,三间正房全都是书,看着颇有恢弘气象。
    “这是我的书房,这些书有我买来的,有我在府学抄的,有朋友相赠的,普通书院也没这多书籍可供学子翻阅。”柳娘自豪的指着自己的书房,然后让黄氏把视线对准自己,“站在你面前的是十三岁中举人的少年天才,现因祖父之丧闲居乡间,若非如此,她能一鼓作气考上进士,成为县、府名人,万众瞩目。”
    “这些老娘难道不知道……”这些都是黄氏一步步参与实现的,而今一一到来,也颇觉体面,可这和陈林有什么关系?
    “不,娘,你没看明白。这样一个少年天才,这样一个诗书翰墨之家,怎么会和穷困渔村的穷老板有联系?若是三年前、五年前让你想像,自己能过上这样的日子,你能想的到吗?”柳娘微笑道:“也许陈林现在又重新发达了,可依旧逃不脱商贾的命运。自古穷不与富斗,民不与官争,我如今是能与县令互称世叔贤侄的人物,难道还怕区区一介商人吗?”
    “娘以前就说过,那些人又蠢又毒,就像苍蝇环绕,生活在那里,逼得非与苍蝇周旋不可。可如今你已经是举人的母亲,日后有凤冠霞帔的人物,苍蝇飞不到这么高,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所以一个人摆脱了糟糕的原生环境,就不必处心积虑去“打脸”了,你活成了仇人仰望的模样,就已经是最好的报复。
    眼泪毫无预兆的滚出眼眶,黄氏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渔村姑娘、商人婆娘了。过了这么久高床软卧、穿金戴银的日子,她心里还是害怕突然有一日被打回原形。原来,原来早已脱胎换骨了吗?
    一向刚强的黄氏都忍不住落泪,柳娘微微别开眼,不忍再看。
    半响,黄氏还没调整过来,柳娘回身安慰道:“好了,娘,别哭了,你且等着日后享福就是。愿意干什么干什么,家里都你做主。”并补充道,“其实你还这么年轻,要是愿意找个男人再嫁,我也不反对……”
    “啐!不正经的东西,没听说过儿子嫁老娘的!”黄氏粗鲁抹干眼泪,昂首挺胸道:“老娘凭什么嫁人,我有出息儿子,只等着凤冠霞帔就是!再嫁人等着被典被卖吗?男人?哼!”
    “好,好!这才是我娘呢!”柳娘哈哈大笑。
    黄氏也不是心思细腻伤春悲秋之人,说过了就真把事情撩开了,柳娘却还关注这陈林。
    让小宇出去打探消息,问问村里有没有来陌生人。
    小宇业务能力高超,出去一个下午,就什么情况都问清楚了。
    “少爷,那是个收海货的游商,自己一个人带着几个铜子沿村收东西,穿得破烂些,倒让人误会。小的也打听清楚了,那游商姓陈,据说老婆卷了家里钱财跑了,只上下一个妾生的小儿子。他把儿子寄在亲朋家里,自己出来讨生活。”
    “若是寻常人就罢了,乍一见眼生,只怕是歹人。这些年朝廷开了海禁,百姓都富裕起来了,可恶人也没穷啊,还是小心些好。”柳娘叹道。
    “少爷说的是,小的明白,得空碰上里长爷爷,和他说一声。”小宇这几年跟在柳娘身边也颇长了些见识。海边也不是太平地界,常有海盗、倭寇什么的,多在海上打劫来往商船。倭寇最为可恶,有时也会上岸劫掠,黄家是这一代最富裕的人家,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陈林的事情就在这样波澜不惊度过去了,终此一生,未在柳娘生命中再次出现。
    柳娘抽空去了趟府城,需要她亲自回城办的大事——张顺回来了。
    张顺出海,说好的几个月回来,如今一拖再拖,两年过去了,他才靠岸登陆。
    柳娘先回了黄家小院,这里一直有人打扫,张顺当初的西厢仍旧给他留着。柳娘置办了羊肉暖锅,单等他回来。
    张顺老远就开始作揖,十分拘谨,口称“举人老爷”。
    柳娘一把扶起他,笑道:“张顺大哥这不是埋汰我吗?咱还和以前一样,你当初的房间都给你留着呢。咱们相识于微末,交情不比寻常,可不能生分了!”
    张顺腼腆一笑,“刚从船上下来,就听说先生成了举人。我和那帮小子说我当年也是和举人老爷一起吃过饭的人物,他们还不信呢!亏得我没说曾经在举人老爷家中住过,不然还不都得以为我的失心疯了!先生高才,而今想来,与有荣焉,与有荣焉!”
    “噗嗤——”柳娘笑了起来,“什么先生、老爷?这是从哪儿论起来的称呼,稀奇古怪的!张顺大哥还叫我阿柳,要是觉得我舔着脸装嫩了,叫我一声老弟也行啊!”
    “不可,不可,您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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