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文臣书香家里出来的姑娘沮丧,柳娘又召开了诗会,对诗作上佳、有才情之人赞叹不已。道:“才高志也高,本宫喜欢有本事的姑娘。跨马提刀是本事,写诗做文也是本事。”
    上有所好,下必行焉。既然皇后娘娘喜欢有本事的姑娘,那闺阁女儿们挑灯夜战、日日苦读,不比赶考的学子差。习武的姑娘更是闻鸡起舞,比要上战场的兄弟们都勤奋。
    等到正式阅选的时候,人人都丢掉了碍事的裹脚布,反正宫中有太医专门诊治、医女专门照顾,何不现在放脚,以讨皇后的欢心。
    一群闺秀住进宫中,宫里都平白多了三分热闹。按照自古以来的区分方法,自然是爵位高、官位高的女子希望要大些,更何况此次选秀,还有徐家的姑娘呢。
    徐允恭的夫人李氏带着徐家两个适龄的姑娘到坤宁宫请安,她们能在“秀女必须住在储秀宫”的规矩之外,享受皇后单独召见的权力。
    “娘娘还没见过这两个孩子吧,大些的是我那孽障,名唤玉静,小些的是二弟的长女,名唤玉容。”李夫人笑着示意两个小姑娘上前请安,在夺嫡之中,魏国公府为燕王系立下汗马功劳,只说开平王老夫人的证词拔下了吕侧妃的脸皮,让她子太后的位子上跌落下来,更证实了朱允炆地位不正,舆论对燕王十分有利。为此,燕王特意在魏国公爵位之外,封徐添福为国公、徐增寿为侯爵,徐膺绪为伯爵。满蒙荣耀,回报丰厚。
    “玉静、玉容拜见皇后娘娘。”行动大方得体,姿容楚楚动人,声音娇嫩清脆,宛若黄鹂,第一印象就不错。
    “起来吧,私下里不必多礼,叫姑姑就是。”柳娘说完这话,突然有些想笑,这句台词真的十分耳熟啊。她有很多年不曾回想起这些笑话了。
    “永安、永平嫁了,安成、咸宁今日也出去玩儿了,我身边正好缺几个小姑娘说话解闷,多亏嫂子带着她们来了。”柳娘笑着让人奉上见面礼,温和慈爱。
    “两个小孩子,也就娘娘不嫌弃她们了。”李夫人谦虚笑道。不过今日的主场是两个小姑娘,李夫人再给她们打眼色,让她们赶紧抽空表现自己。自己亲姑姑,不必客气。
    玉静轻嗅空中香味,赞道:“姑姑宫中熏香好生别致,玉静从未闻过呢!也不知是哪位调香大师的手笔,清凉温润,在这夏日令人神清气爽。闻着有艾叶和梅花的味道,丝丝冷香,最和夏日用,两者交融,分外和谐呢。”
    “好灵巧的鼻子,确实有这两样东西,是我自己调的。”柳娘笑道。
    “姑姑哈厉害,既要统领后宫,照顾陛下,又能著书立说,为天下女子典范,真真让人敬佩!”玉静一双星星眼,笑得开怀。
    “姐姐平日里喜好熏香,可算找着可请教的人了。”玉容帮腔道。
    “日后常来就是。”柳娘笑道,不过随口一句客气话。
    玉静却打蛇随上棍道:“那玉静日后就打扰姑姑了。”
    柳娘看着窗外天气凉爽,太阳还没升到正中,笑道:“听闻你们姐妹一个善诗作,一个善书画,外面风光正好,随本宫去御花园赏荷吧。”
    柳娘看她们时刻找机会表现自己,干脆敞开了来。对阿孟道:“去储秀宫传旨,念及秀女学习辛苦,特旨今日可在御花园游玩。”
    把一群小姑娘放到一个放松的环境中,看谁能脱颖而出。这样的把戏,柳娘司空见惯。可你不得不承认,这十分有效。
    柳娘带着徐家姑娘走过,宫人纷纷低头,到了御花园中,秀女们果然已经到了。平日里常见的高官显爵之女落落大方的行礼,家世低微的默默福身,不着痕迹的偷眼看柳娘。这可是能让陛下一生钟情,未纳二色的皇后娘娘啊。果然雍容华贵、肤白貌美,见着她之前,只以为美貌要靠身份、衣服、妆容来衬托。见着她之后才明白,天下有这样的美人,粗布荆钗亦不掩风华。
    秀女们姿容各异,但都长得十分漂亮,也没有把脚折断缠足自以为美的。柳娘笑着看秀女们做小动作,有出奇招企图让柳娘记住的,有走大方贤惠路线的,也有默默无闻自知无望围观的。柳娘也享受了一回众芳环绕,好在秀女们都知道规矩,有皇帝铁血、柳娘杀伐的名声在,秀女们不敢放肆。
    事实上,看着一口一个姑姑称呼皇后的徐家女子,大多数人都认为,皇后之位非徐氏女莫属。
    柳娘前脚回了坤宁宫,后脚朱高炽就进来了。
    “你两个弟弟呢?”柳娘笑问。
    “二弟三弟说不和我争媳妇儿,陪着三妹妹、四妹妹出去玩儿了。”朱高炽笑答,回答完毕,见柳娘安安静静斜躺在贵妃榻上看书,不接他的话茬儿,忍不住问道:“娘是想让我娶表妹吗?”
    柳娘斜了他一眼,冷淡道:“你若想娶,也随你。”
    “娘~”朱高炽坐在软榻尾巴上,二十多岁的人了,也好意思撒娇。
    “民间还有骨血不回流的讲究,我自然不赞成你娶徐氏女,不过你真要,我也没办法不是?”柳娘打趣道。
    “儿就知道娘不是一般女子,才不会喜欢姑舅亲呢。”历朝历代多少女人做了皇后、太后,总喜欢把自己娘家女儿塞进儿子的后院,保持娘家的地位和自己的荣耀,美其名曰亲上做亲。
    “瞧你兴致勃勃的模样,是瞧上什么人了吧。”柳娘扔了手中闲书,笑道:“先说好,你娶亲的大框框是定下了的,不管你找什么人,娘只希望她能担得起太子妃的职责,担得起国母的职责。”
    “可娘也说过不以官职看高低的啊!秀女的官职能说明什么,我已经是太子了,也不需要妻族增添光彩。”朱高炽辩解道。
    柳娘回想了一下,朱高炽最近被皇帝带着学习政务,并没有出去浪的时间啊,他从哪儿结实身份低微的女子,还这么上心?
    “身份当然不是事儿,谁家能和皇家比尊贵。为娘说的是能担事儿的,你总不能了拉个大字不识的贫民女子做太子妃吧?”柳娘笑道。
    朱高炽讨好的过去给柳娘捏肩膀,笑道:“娘知道大理寺少卿张麟大人之女吗?”
    “你瞧上她了?官职也不低啊?”柳娘想了想,张麟的女儿的确没有印象,那么多姑娘,她只熟悉常在眼前出现的。
    朱高炽喜出望外,“娘,您不嫌弃大理寺少卿官职低啊。”
    大理寺少卿,正五品,和皇太子妃比起来当然低,可能入选秀范围的,都是家世清白、足以担当的人。柳娘怕的是朱高炽喜欢上平民百姓,灰姑娘的故事当然美,可在灰姑娘没有学会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太子妃之前,太子会十分辛苦。
    “怎么喜欢上的,也和我说说。”柳娘笑问,如此她就放下一半儿的心了。
    “儿在御花园阁楼上,听她与同行姊妹说话,自言羡慕父皇母后鹣鲽情深,更崇拜母后,日后要自己置一份产业。那姑娘喜欢华服首饰,计划开一家银楼,请哪里的大师傅,如何设计纹样,准备卖给什么人,说得头头是道,可见不是第一次盘算了。她的姊妹反驳女子当贞静为主,她却语出惊人,有银子才有底气。娘,儿喜欢这样鲜活的姑娘。儿打听了,这个姑娘在家中是嫡长女,喜欢照顾弟弟妹妹,略通琴棋书画,喜好读书。您能考虑考虑吗?”
    “召来见见再说吧。”柳娘颔首同意,朱高炽喜出望外,只一个大理寺少卿的官位,朱高炽就以为自己要费尽口舌。毕竟这次的秀女中有徐家这样的至亲,也有国公之女这样的勋贵,怎么想都不会轮到一个五品官的女儿吧。
    柳娘召了张姑娘来,果然是一个生机勃勃鲜活明丽的女孩儿,与朱高炽十分相配。柳娘还怕朱高炽是一时兴起,特意等了两个月,见朱高炽心意不改,才和皇帝说了,下旨指婚。
    张姑娘婚后也没辜负柳娘的期待,胸有丘壑。关心朱高炽,学东西上手快,举一反三。进宫之后,也没忘记她银楼的设想,在京城开了一家首饰铺子,后发展成全国连锁,客似云来。
    巧合的是,她也是天足,连着三位国母是天足,朝廷又宣扬“缠足亡国之君的遗物”,上层人士喜欢天足,其他人自然努力向之靠拢。三代、百年,足以行成新的传统风俗。
    和柳娘在北平带来的偶像效应一样,皇族女人不守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教条,率先带头愿做能干女人,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这个行列。
    张氏喜欢华服,而纺织业天生就是为女人存在的。民间有改良织机的女人,受到皇室女眷重奖,在民间又掀起改良机器的风潮。
    汉王朱高煦的媳妇儿可就没走这样复杂的程序,是他自己“抢”来的!
    当初为太子甄选妻子的选秀,汉王不感兴趣,直接带着妹妹们出去游玩。之后,朱高煦就被派到草原上打蒙古人了。朱高煦一直对军事有着天生的热爱和天赋,在战场上来去如风、屡建奇功。皇帝把北征蒙古之时,都带着他做先锋。
    在草原上,大多是蒙古人,可蒙古人赶走了,也要有新的人口来填充。从关内迁徙过去的汉人,又形成了新的城池和宗族。
    朱高煦碰到的就是一位名为“朴实牧民”,实为“马匪”的女当家。这女当家也有意思,平日里放牧,偶尔接朝廷的生意,帮着蒙古人,很有些雇佣兵的味道。
    朱高煦偶然碰上,被当成肥羊险些落入圈套。两人你来我往有了感情,姑娘却一直担心自己的身份不被皇家接受,小儿女之间的纠葛矛盾,被皇帝收集起来当画本子看,还和柳娘分享读后感。
    “这傻小子,猜来猜去有什么用,直接回京一问,什么都都清楚了。”燕王笑骂。
    “不是谁都有陛下的果决。”柳娘笑道:“咱都别提醒他,让他自己再闹几个笑话,等老了慢慢回味吧。”
    无良父母相视一笑,放任儿子闹笑话。
    赵王朱高燧的王妃就“正统”了,礼部尚书之女,三个媳妇儿中她家世最好。可三儿媳爱书成痴,在柳娘的建议下,修了图书馆“供穷书生白读”,名声颇佳。
    三个儿媳,一个秀外慧中,一个勇武坚定,一个文采斐然,都是一时人杰。柳娘选媳妇的标准亮出去,世人逐渐靠拢,移风易俗。
    大家都还记得皇后曾说过的话,“选媳妇,选的是能和儿子相互扶持共同成长之人,而不是挑一个应声虫。”
    第165章 渔家傲
    柳娘醒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被一个年轻妇人抱在怀里, 旁边还有一个小孩儿依偎着她, 三人躲在墙角, 畏惧得防备着外面。
    柳娘向上仰头, 白眼翻得难看, 拥着她的年轻妇人却十分惊喜,眼中透出兴奋的光彩来。柳娘刚想要说话,却被人一把捂住嘴, 年轻妇人指了指门外。
    柳娘凝神听去, 却听这话音不像北方话的模样, 多舌音, 常伴爆破音, 听了半天没听见轻唇音, 好像……好像曾经听过的粤语歌。
    好多年没听见过闽南语了,最近一次,应该是作为南霄道长的时候云游到此地。柳娘努力融合记忆,却发现一思考头就发疼。柳娘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额头肿起一个大包。
    柳娘也没有说话的力气, 靠在那妇人怀里,听外面的说话声。
    “阿郑就典给你了,咱们可说好的, 一个大年就来赎,你若是偷偷卖了,我可不放过你。”
    “放心吧陈老板, 保证误不了你的事儿。你也是生意人,知道童叟无欺的道理,我老李最讲诚信一个人,你放心我,我也放心你。”
    “放心,放心!我家阿郑才十八,水灵着呢,模样周正、手脚麻利,关键是能生儿子。瞧我还在襁褓的小儿子,不就是她给生的吗。若不是生意一时周转不开,哪里会典了阿郑去。我的阿郑啊,若离了你,我可怎么办哦……”一个洪亮的男声说着说着还哭了起来,听着好像十分不舍这个叫阿郑的姑娘。
    “陈老板,别哭了,说好一个大年就是一个大年,你把生意再拾起来,一眨眼的功夫,阿郑又回来啦。”另一个男人连连劝慰,说话又急又快,舌音浓重,柳娘没听清他说什么。
    含糊着过了这段,劝慰的男人朗声道:“我再读一遍契书,陈老板觉得能成,就按手印签了。”
    “立执照:陈林妾阿郑由夫主做主,自愿典与周凤喜身旁为妻一大年,做身价钱二十两银子整。当交不欠,笔下交足。自交价后,永不反悔。此系两家情愿,若有反悔者,有冰人执照为证。媒人:李德功,代字赵青山。”
    这一段话声音洪亮、咬字清楚,柳娘听明白了,陈林是屋外痛哭的男人,阿郑是他的妾,现在他要卖了阿郑,卖给一个叫周凤喜的。屋外还有另外两个男人,一个是和陈林说话、安慰他的李德功,另一个是还没听见话音的赵青山。
    陈林响亮得抽了一鼻子,叹道:“阿郑就给你了,你带周兄弟来,我也见了,是个老实汉子。周兄弟,阿郑到了你家,你好好待她。李兄、赵先生,承蒙不弃,咱们去庆寿楼吃酒,走,走,吃酒,吃酒。”
    “我就不去了,承蒙陈老板关照,先告辞了,先告辞了。”周凤喜拉着阿郑快步走了出去,剩下陈林、李德功、赵青山三个,依旧称兄道弟,相携出去了。
    整个过程,被卖的阿郑一句话没听见说,就这么沉默的被做主卖了。
    等人都走路,一直搂着柳娘的妇人才长吁一口气,骂她道:“没良心的死丫头,不分亲疏远近的糊涂种,阿郑是谁?那是你爹的妾!跟你有什么关系?真把她当亲姐姐啦?你爹要卖她,也是为了一家子好,你拦着做好人,不知阿郑也恨你呢!她在这人吃不饱穿不暖,如何能和去人家当正妻舒坦。”年轻妇人噼里啪啦说了一通,也不管柳娘反应得过来不,伸手碰了碰她鼓起来的额头,骂道:“不知爱惜的东西,我去给你拧帕子来!”
    柳娘以为自己碰上到了刀子嘴豆腐心的母亲,微微一笑,扶着依偎在自己身边的小妹妹,嗯,可能是小妹妹吧,问道:“都走了,你起来吧,别怕。”
    那小姑娘被她一动,刷的跳下床,跑到里屋去摇摇篮,掀帘子的瞬间,柳娘看见里屋摇篮里还有一个孩子。
    看看周围环境,蓝底白花的粗布帘子,简陋的家具,柳娘已经很久没有经历如此贫困的时刻了。
    柳娘想知道更多信息,下床往里屋走去,刚刚出去的妇人,端了冰凉的井水过来,见柳娘能下地了,把帕子扔在她脸上,骂道:“能下地就赶紧干活,真当自己还是千金大小姐嗯!”说完气冲冲出了屋子,窗外小小的纺线机咯吱咯吱响了起来。
    柳娘拧了帕子放在额头上冷敷,头上的撞伤并不严重,这具身体的主要毛病是营养不良、心思郁结。柳娘这半路出家的,也不敢露出破绽来,冷敷好了,又洗了脸。见刚刚依偎在她身边的小女孩儿满脸脏污,准备给她洗脸。
    柳娘一靠近,那小女孩儿却反射性的抱头躲避,这明显是挨打挨多了啊。柳娘尴尬扯了扯嘴角,轻轻拉起她的手放在水盆里,先把那些脏东西泡软了才洗得下来。
    给小姑娘清洗过后,水都黑了。柳娘把水泼在门外,又去厨下灶间打了热水给小姑娘再洗一回。洗干净了才知道,小姑娘手上有青紫痕迹,看样子被打过多次。柳娘身上却只有头上一个大包,除营养不良外,再无别的伤口。不知道原身是不是施暴者,柳娘叹息。
    柳娘让小姑娘去照顾那个襁褓男孩儿,自己烧水擦洗身体,也不知是不是身体太弱了,柳娘刚穿好衣服准备倒水,结果水盆太重,一个闪劲儿,柳娘倒栽进大木盆里,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柳娘苦笑扯了扯嘴角,这算是塞翁失马的2.0版本吗?晕了一回,记忆回来了。
    今早卖妾的是柳娘的父亲,名叫陈林,刀子嘴豆腐心的年轻妇人是她的母亲黄氏,依偎着自己的小姑娘叫草儿,是陈林给儿子买来的童养媳,是的,儿子,就是那个还裹着襁褓,躺在摇篮里的儿子。
    陈林原是一个大老板,自朝廷下令开海禁,能下船做生意之后,陈家家境就好了起来,在柳娘的印象中,小时候只能逢年过节吃的鸭子,陈林做生意之后,几乎三天能吃一回。可惜生意场上胜负难料,前些日子陈林亏了一大笔。一家人从原来的正经二进豪宅,搬到了如今的一个小院子。原本陈林有一妻二妾,年老的那个妾室,生意刚刚失败就被陈林卖了换银子。黄氏乃是正妻,虽只生育了柳娘一个,仍然留在身边。今天陈林卖的是另一个年轻的妾室阿郑,在闽南,女子贵重←_←单指价格,多少人连妻子都娶不起,陈林能有一妻二妾,足以证明他当年的富豪。
    阿郑那也不叫卖,叫典,陈林把阿郑典了二十两,通过中间人李德功典给周凤喜做妻子,两年之后到期。到时候若是周凤喜能拿出赎身银子来,阿郑归周凤喜,拿不出来,阿郑归陈林。至于李德功就是赚中介费的,还有那个被尊称先生的赵青山,只有他识字,写契书赚一顿饭和一百个铜板。
    闹清楚了此时处境,柳娘再看看家徒四壁的环境,不妙之感油然而生。柳娘起身看了看窗外天空,已经是傍晚十分。黄氏还在门外忙碌,院子的西边角落里搭了棚子,喂了十几只鸭,黄氏正在照顾。
    柳娘起身,先去里屋看了草儿和摇篮里的小婴儿。草儿十分警觉,柳娘一进去,她就睁开了眼睛,柳娘示意她别出声,让她继续睡着,把床上的小薄被搭在她身上,又轻手轻脚出去了。
    柳娘走到院子里,见黄氏一个人砰砰砰剁着鸭食,笑着过去帮忙。
    “死丫头,老娘用你,赶紧滚回去,别又摔了。”黄氏不让她插手,剁青草都剁出了节奏感。
    “娘,那我扫扫院子。”
    “甭闹幺蛾子了,自五岁上下就没动过扫帚,今儿又起什么妖风。先说好,你讨好老娘也没用,你那阿郎哥穷鬼一个,你爹绝不会同意把你嫁给他的。嫁给个穷鬼,还不如卖了赚钱!”
    柳娘抽搐,阿郎哥,她记忆中自己才十岁吧,怎么就要嫁人了?
    “娘,你误会了,哪儿有什么阿郎哥。”
    “那就是鬼上身了?你既不图阿郑她弟弟,死命拦着做什么。多亏你爹心疼你,不然一巴掌抽死你!”黄氏骂道。
    “我爹天天把卖我进不夜城挂在嘴上,我可不觉得他心疼我。”柳娘嘟囔道,不夜城是城里最大的青/楼。“风花竞入长春院,灯烛交辉不夜城。”皇帝在宫里也征美/妓于不夜宫,召娈/童于长春院。
    黄氏把鸭食倒进食槽里,胡乱在衣服上擦干净手,道:“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你当老娘是好欺负的,嫁给你爹那死鬼十多年了,就生了你一个,他也不敢把老娘休了,凭啥?就凭你娘有五哥兄弟,娘家腰板直。别看你爹在外面养小的,养的十多年还不是屁都没生一个。阿郑就是我看中的,带回来才给你爹生了儿子。男人看女儿只知道漂亮,懂什么好生养不好生养。而今你爹得了儿子,只差把老娘供起来了,没老娘的好眼光,没老娘伺候着孕妇,他能有儿子送终!”
    黄氏得意洋洋的讲了一大堆,然后总结陈词道:“你把心安稳放进肚子里,老娘不会看着你爹拿你做人情的。只要你乖乖听话,再过三五年,老娘给你挑个婆家,卖你进正经人家,不会卖你去不夜城伺候人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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