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住在他容家最好的房间里,却从来都未曾在饭厅同他们一起用过餐的怪人,就连她爹对他的态度也委实奇怪。
    怪人每日有上好的厨子为他做饭做菜,厨子每月还会受到皇帝派人送来的‘好东西’,可同他们之间有个圈儿,彼此泾渭分明。
    容七有一次不小心闯进过怪人的那个圈儿,彼时她玩闹成性,一个不小心便进了她爹口中那个‘打死也不能进去的禁地’,哼,不过是那小怪人所住的地方嘛,有何畏惧?难不成还有什么杀人的猛兽不成。
    她走进那间外面瞧起来富丽堂皇的屋子,生平第一次明白了何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因着里面实在是太简陋了,简陋到,简直浪费了它外面那层红漆。
    容七胆大却不心细,眼看着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便起了邪心,竟胆大包天到躺在那床上痛痛快快地睡了一觉。
    当然,这屋子里没有什么会吃人的猛兽,但却有比猛兽更可怕的,那暗暗蛰伏着的身影。
    睁开眼的瞬间,她又瞧见那双阴沉沉的,宛如那日她所瞧见般的‘恶魔的眼神’了。
    容七吓得一机灵躺在床上僵直了身子动弹不得,索性动也不动了,那般白眼一翻躺在床上再度晕了过去。
    半响,容七又睁开眼,却见窗边有一身影,他手中捧着一束小花,正将其插在一旁的白瓶中,容七等着他回过头来,那瘦瘦高高的小怪人转过头来了,对着她温柔且呆愣地一笑,嘻嘻嘻地,让人彻底放下心怀。
    容七想,方才那场噩梦真是可恶啊。还有啊,小怪人这般傻,真是傻的可爱啊。
    她放心地自床上爬了起来去闻他方才摘来的花儿,唔...清香扑鼻,放在窗边是最好不过了。
    回头来,小怪人正费劲地卷着那些个她方才睡过的床铺,而后搬到门外,再回来时是空着双手的。
    “你的床铺呢?扔了?为什么?”  容七的好奇像一颗不停转的陀螺,连连发问。
    小孩歪着头浅浅地一笑,宛如画本子里纯洁的小仙人般可爱,可说出的话却委实不符他这人畜无害的模样:
    “脏。”
    容七瘪瘪嘴顿悟,好嘛,这是个极爱干净的小怪人。
    可容七是谁啊?那个你不要我干什么我就偏要干什么的容疯子小霸王啊!
    小怪人这一行为可是对她赤果果的嫌弃啊,容七不干了,说你要嫌弃我也至少背对着我啊,再不济您撒个小谎走走过场也行啊?
    容七怒了,莫名奇怪地伤着了那鲜少会露面的自尊心,单方面的抗战打响了,容七的被窝毁灭战已经击鼓鸣战了。
    于是容七开始频频地往怪小孩那间屋子里跑,尤其是挑在午间与夜里,他按时睡觉的时候。
    称其不注意便脱了外衣自觉地钻进了那干净的被窝里头,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把人给惊醒了啊,但没关系,容七攥紧手里头的麻散往小孩鼻尖一闻,不多时,小孩就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了。
    容七那叫一个得意啊,尽情地在他眼皮子地下那般动啊,将那才换了不久的棉被啊,床单啊全给糟蹋了个彻底,而后,沉沉地睡了过去。
    翌日,再来欣赏药性解除了的小孩默默无语地抱起比  还肥实的多的床铺丢在外头,再从衣橱里哪出一套全新的来。
    容七在旁边锤着肚子笑的她爹都不认识了,对这结果很是满意。
    如此往复也不知多少次,那呆呆愣愣的小孩反抗了就有多少次,可他那个乖乖巧巧软绵绵的拳头落在容七身上哪里能行?不过以卵击石罢了。
    偏偏这小孩人少吧,话好少的很,容七在发现这一点之后就更加有有恃无恐了,反正小孩被欺负地再厉害,也不会哭哭啼啼地跑去像她爹告状的嘛,容七很满意。
    再者说了,她容七虽然有些刁钻蛮横,但也并非那十恶不赦之人,说是日日欺负他,其实也不过是晚上钻进他被窝沾沾仙气罢了。
    容七只盼着将来她爹发现她的恶行后莫要再打她屁股到开花便好,因而早在此之前,容七已经为自己找着了个正大光明又无比瞎扯额理由——
    一个男孩子如此爱干净怎么得了呢?男孩子嘛,就该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甩膀子翘腿飞扬跋扈!
    容七美其名曰,她不过是在帮助小孩改掉这个陋习罢了。
    可容七转念一想,若是小孩这么副小身板,这么张漂亮的脸蛋翘着脚光着膀子坐在那里大吃大喝大鱼大肉..好像也并不那么些协调。
    但没事,她一点也不介意。
    容七这项伟大又艰巨的工程继续沉默又蜿蜒地开展着,在此期间,容七总算见到了小孩的倔体现在了哪一方面,他脑子虽傻,但他倔啊,且还是不是一般的倔。
    但这并非是口头上的倔,而是真真切切的身体力行上的倔,对容七等一系列的行为从来也不说话,也不辩解,更不抱怨,当然这在某一层面上也促进了容七这等嚣张。
    当然,他也并非是完全没有抵抗的,他的抵抗足以用以静制动四个字来形容,便是任由容七玩闹,怎么折腾怎么玩闹,他都笑的安然,临睡前会有一开始的抗拒到后来主动给他一个甜甜的晚安笑,他好像并不将她这种恶作剧放在眼中。
    反正容七每每醒来,总能在小孩的衣橱中找到一幅全新的被套罢了。
    如此往复又几日,容七的信心反而消耗的更快,不出三日已经有了打退堂鼓的念头。
    试问有什么比你正在打击的人,却丝毫不把你的打击当回事儿这更让人沮丧而伤心的呢?
    没有,绝对没有。要知道,容七以往的破坏力可是惊人的,若是被她给缠上的东西,少说也要蜕了一层皮,再不济,也是要在午夜将脸蒙在被子里头哭一哭。
    毕竟当时年少图的就是个新鲜感,尤其她性格活泼好动又极爱追求刺激的东西,小孩虽软绵绵,但也暗藏了些以柔克刚,任你容七怎么闹腾,反正我总有解决的法子便是了。
    因而容七最近玩起这个游戏来便有些心不在焉了,她开始想念城东王婆婆家做的那鲜欲透滴地冰糖葫芦了,那浓度,那口感,当真绝了,岂不比眼前这不哭不闹的小玩偶有趣?
    彼时年少,哪里懂什么取之以恒的道理,于是容七开始放弃掰弯这小孩“恶习”的这件事了。
    夜里也减少了去那间屋子为所欲为的频率,由一开始积极的每夜,到之后的隔天,隔两天,隔三天,直至整整七日,她都未曾去过那间屋子。
    小孩的态度还是如此,波澜不惊的,她三天去一次呢,他也对她笑,容七默默他的头说:
    “乖啊乖。”
    她一周去一次呢,小孩还是冲他笑,偶尔给她一只小花花以表欢迎。
    可容七却觉得无趣啊,心想我前些日子赔了你这小傻子那么多个日夜,虽然动机不一定很纯,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都说这畜生养久了都能养出感情来,更何况活生生的人呢?
    容七私以为,小孩这冷冷淡淡的反应委实有些扎她的心,再稍微一联想,人家根本就没有把她当回事啊,妄他这么多个日夜都“倾心以待”呢?
    她生平最恨,便是遭了他人不理不睬,即使拿着皮筋抽她也好,再是狠狠地骂她也好,也总比这般冷处理的好。
    容七怒了,伤心了,原本一颗尚且摇摇拽拽的心这下彻底咬了牙朝着王婆婆家的糖葫芦头也不回地迈去。
    那几天的日子对于容七来说不可谓不风流快活似神仙,徜徉在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小可爱们的世界中,容七算得上是流连往返飘飘欲仙,俗话说的好,乐极生悲,容七在逍遥了三日之后,发现自己竟然——
    生了小孩的天敌————虫牙!!
    钻心地疼。
    而比这更可怕的是,她爹在某日突然将逍遥在外回家的她给揪到了书房中,不分青红皂白,扒了裤子就是一顿猛揍。
    末了,厉声厉语地警告她:
    “我且怎么告诉你的?不准接近那个地方,也不准接近他!”
    容七有一点点的疑惑,何以这事情东窗事发,竟然是在她已经放手之后,而不是在她干得轰轰烈烈正起劲时呢?
    委实怪事,怪事。
    但容七比起这个,其实更在意的是她爹对此事的态度。
    “爹爹,若是我继续同他往来,你岂不是要劳心伤身一直看着我?”
    “哼!”  她爹气急:“你若再敢去,看我不把你的腿给打断!”
    容七的脸在听到这一句话之后,瞬间容光焕发,内心狂吠:来啊来啊,多看我几眼啊,来打断我的腿!你的眼睛不要老随着她大姐啊!
    容七私以为这是同她爹可以进一步相处的最佳方法,因而那熊熊之火又再度燃烧,且越演越烈,越来越烈。
    她爹说,你万不能同小傻子接触,那容七便偏要去,他爹说你若非去找他,我就打断你的狗腿,那容七也做好了她爹这条老狗打断她小狗腿的准备。
    因而在容七屁股上的伤痊愈的第一天,容七就已经迫不及待的,衣衫半褪地,飞奔到小孩的屋中,彼时阳光正好气温灼灼,正值春夏交替之际,屋外百花齐放满室皆香。
    彼时,小孩正捧着一卷经书在认真的读着,不过七岁的小屁孩,脸蛋却生的极漂亮,他听见动静,放下了手中的书,抬起头来,阳光斜射照在他脸上,让他唇角的笑意柔和的要命:
    “七七?”
    容七饿狼扑食,揪住人家的小脖颈就往床上带,不由分说地解开她的衣衫,露出光洁的胸膛,她张开自己的血盆大口,毫不犹豫的下了嘴,一口咬去。
    腥甜而混杂着一股莫名清香的味道在唇齿间萦绕,容七不自觉地又加重了齿间的力道。
    他感觉到小孩的肉往外翻,有血在流出来,他自己咬的都有些痛了,更别说是被咬的人了,可小孩由始至终都一声未吭,甚至连一句闷哼都没有,仿佛她所做的只不过是个寻常稀疏等闲事罢了。
    他在她身上留下了一道永远也消不去的疤痕,映着她的上颚,咬出个一个形似新月,却比新月丑陋多了的,这么个东西。
    因着这事,容七自然少不了她爹一顿胖揍,他揍归揍吧,,还非得往最嫩的肉里头揍,直疼地容七瞎叫唤。
    而最为难能可贵的是,即使这样,小孩仍然能够做到对她笑脸相迎,容七在她爹那儿经历了多少人情冷暖之后,再见到这般温暖的笑,怎能不心酸怎能不感动?
    当下便哭着上去拥住小孩呜呜呜:
    “阿呆啊阿呆啊,姐姐,从此以后再不欺负你了呜呜呜。”
    于是这般不欺负,不欺负,便欺负到了现在。
    原先那个稚嫩的少年却,在向她表白,许以一生一世,伴以浓情蜜意。
    如果容七会些穿越时空的法子,若叫她穿到十年前,她便能发现,当她哭着嚷着抱着小孩时,小孩嘴角那一抹得逞的笑。
    她又会发现,当时他爹之所以会发现他做的那些恶行,罪魁祸首,其实不正是她口中呆呆愣愣的小孩罢了。
    她不知何时,早已堕入了一张编织多年只为捕捉她的一张网。
    而现在,她也终于因着自己的粗心而付出了代价,那一道经由幼年的她所咬下的伤疤,却成了连接她与他之间最为坚实的纽带。
    情根不知何时早已深种,拔不掉忘不掉,刚开始宛如一株什么都不是的杂草,在那之后渐渐发酵,期间有过欣喜,有过绝望,也会痛苦,也会黯然,经历过熊熊烈火的燃烧,也受过千里寒冰的冰冷。
    离离原上草,
    一岁一枯荣。
    野火吹不尽,
    春风吹又生。
    初春的草苗也可长成一人高的草丛,更何况一直深埋心间的情感。在她所不知道的某些时刻,却有这么一人,如此长长的久久的爱着她。
    且这人,还是容七一直自私地为其冠以弟弟的称号疼爱着的容发呆。正如此刻他眉间潺潺的情意,在这月黑风高的夜里,结结实实地给了容七的心一阵重颤。
    容七从来要的也不多,有一人常伴于身边便足以,可她又太过胆小,太过谨慎,只晓得笨拙地穿上外衣包裹着自己,从不往前踏足一步。
    正如她对玄凌的那份情,面上看来是她咄咄逼人步步紧追,如此恬不知耻地厚颜地爱慕着他,可是主导权从来都不在容七身上,她只是一个为爱奔跑的囚徒,一心求爱,却往往求之不得。
    她耗尽余生,寻求一份不离不弃的安全感,却不得所获,堪堪重生,却无心插柳柳成荫,偶得了这样一份真心实意。
    容七欣喜若狂,但却如履薄冰。
    她用尽全力将她推开,语气冰凉:
    “你若真以为我真是不会撕破脸皮——”
    容阿呆却突然狡黠地眨眨眼,眸中含千万种风情:
    “七七,祝你生辰快乐。”
    容七被噎了一下:
    “明明是三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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