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又一支商队出城,在夜色中慢吞吞地前进着,扬起滚滚烟尘。这支商队护卫力量更加雄厚,装载的货物也更有价值。别的不说,光是那十辆全地型载重货车,本身就价值不菲。
    这支商队的特殊之处在于,在护卫佣兵中,有半数其实是城卫军的精锐。城卫军三大副统领之一的杜玉锋,就隐藏在车队中,亲自押送。除他之外,军中还隐藏着数名战将级好手,就准备等千夜出现,好把他一举拿下。
    这位杜统领亲自出马,还有一个众人皆知的原因,那就是他和朱猛不对付。只要拿下千夜,不光可以坐实朱猛的无能,还能够利用千夜把朱猛拉下马。这样朱猛手中那支精锐中的精锐多半会落入杜玉锋之手。
    然而世事总是出人意料,车队行进到半途时,一道惊艳的蓝光横亘夜空,直直射入车队中央。
    杜玉锋就此陨落。
    第七三章 自误
    一枪之后,千夜未再出手袭击,然而商队也没有继续前行。这支商队本来就是为了把千夜引出来而设的诱饵,没想到千夜自近千米外遥遥出手,一枪击杀副统领杜玉锋。埋伏已然被破,也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商队即刻原地调头,加速赶回听潮城。随行的城卫军和佣兵没有派人去搜索追猎千夜,甚至连外围游哨都撤了回来,一路疾驰,逃回了听潮城。
    城卫军的指挥很清楚,这一枪必然消耗巨大,千夜或许不是心怀仁善,而只是在回力。逃得晚了,一旦等千夜恢复,那谁都别想走了。
    车队远去了,千夜方缓缓睁开双眼,暗自点头,也觉得对方的指挥十分老道,基本不给自己机会。至于那个十六级的强者,一方面是隐藏,一方面又是在炫耀,坐在装甲车里根本不收敛气息。或许别人看不到,但是在千夜的真实视野中,他这样做简直就如暗夜中的火炬,明晃入眼,隔得再远也能看到。
    又修炼片刻,待原力有所恢复,千夜就转身离去,消失在茫茫荒野中。
    此刻听潮城内,一片紧张肃穆,气氛降至冰点。连街上的行人都寥寥无几,大多也是匆匆来去,面有忧色。
    杜玉锋战死的消息根本无法掩盖,转眼间就传遍全城,顿时让心存侥幸的商行全都打消了念头。他们原本还想着调集重兵强者护送商队出城,但是连杜玉锋都被一枪击杀,他们能找来的强者,最强也就这个层次,又有何用?
    杜玉锋身为城卫军副统领,自身是十六级的强者,秘法武技也均不弱。听潮城的高级将领,都会由骆冰峰赐下一部或是多部适合自身的功法,是以实力普遍强过外面的同级强者。而杜玉锋修炼功法隐隐克制朱猛,是以一直有念头想要收编朱猛的部队。
    出了这么大的事,听潮城内所有高阶将领和主要人物都齐聚城主府,商议对策。
    听潮城的城主府更多是议事之地,骆冰峰已经多年不在此居住。
    议事厅内,此际桌边坐了十余人,另有二十余人坐在后面,也是有资格与闻机密之人。
    长桌主位放着两张椅子,此刻都是空着的。其中一张自然是城主骆冰峰的座位,而另一张则是属于那个神秘女子。自她出现,直到现在,也无人知道她的身世来历,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
    除了主位之外,坐在上首的是一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微显富态,隐隐含威,双目狭长,眼睛半开半闭,似是没有睡醒。但是偶尔睁大一点,房中就似有电光闪过。
    此人即是听潮城城卫军大统领杜远。不过他这个大统领平日基本不管军务,一年有大半年时间闭关修炼,每隔十天半月,才会看到他偶尔露面。所以城卫军的实际权利基本都掌握在三大副统领和朱猛之手。
    然而尽管杜远很少露面,也不揽权,却是公认的城卫军第一高手,在整个听潮城中,也仅在城主之下。是以此刻杜远在座,城卫军那些平素桀骜不驯的将领一个个都正襟危坐,收起了油滑态度。
    在杜远对面,坐着瑞翔。老者面无表情,端坐不语,偶尔目光扫过,却隐隐显出不屑。
    瑞翔这一边坐着的人明显少些,只不过是对面的一半。两边隔桌相望,气息隐隐交锋,显然分成了两个阵营。
    这时城卫军中一个精干大汉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最后停在朱猛身上,冷道:“那人能在千米外狙杀玉锋,手中定有极品枪械。我听说当日一战,他也曾以此招狙杀了马将军。朱猛!如此重要情报,你回来后为何不说!”
    这大汉声色俱厉,杀气腾腾。他也是城卫军三大副统领之一,排位还在杜玉锋之上。然而此刻喝问看似凶狠,实则另有玄机,朱猛毕竟是坐在杜远这一边的。
    朱猛不动声色,道:“我当日只是遥遥看到,并未亲身体会,实在是不清楚那一枪的威力究竟如何。而且马兄弟的本事我是知道的,当日他不是无力招架,而是以为会有人阻挡,大意之下,这才中招身亡。”
    精壮汉子剑眉一皱,道:“有人阻挡?究竟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了,如有隐瞒,军法从事!”
    朱猛不疾不徐地道:“当日那人开枪狙杀,射的不是老马,而是瑞翔瑞大人。只是瑞大人避得太快,结果那一枪才射中了老马。所以要说最了解那一枪威力的,该是瑞翔瑞大人才是。”
    一众城卫军将领皆是面色有异,有些心思单纯的更是露出蔑视之意。按朱猛所说,这瑞翔分明就是临阵怯战,连远程狙击都不敢接,结果害死了身后同僚。
    老者脸上闪过一片杀机,抚须缓道:“那一枪事发突然,老夫也未有事前觉察,所以才避过。至于威力大小,老夫也未亲身接触,不好判断。”
    一名城卫军将领和马将军素来交好,闻言怒道:“这一枪隔了千米都能杀了老马,还怎么不好判断?此事你若早说一声,杜统领也不至于如此大意,命丧那人枪下!”
    瑞翔一声冷笑,道:“杀了个区区将军,就叫威力大吗?以老夫观之,这种事没有必要大肆宣扬,更不必专门说与你知晓。”
    那将军满气得脸胀得通红,双眼圆睁。老者这话等如在说他根本没资格要求什么。事实确也是如此,城卫军的一名将领,身份和瑞翔相比自然差得远。可这话当面说出来,却是让人难忍。
    许多将军的目光就落在了杜远身上。在场众人,也惟有杜远论身份论战力,能够压得住瑞翔了。
    杜远双眼微开,厅中顿时为之一亮。瑞翔也是心中一凛,不再进逼。
    杜远并没看向瑞翔,而是对朱猛道:“玉锋是我的堂弟,我那不成器的叔叔死得早,就留下这么一点骨血。我知道玉锋一向和你不太对付,但是在军务大事上,我从来没有偏袒过他,这点你可承认?”
    朱猛低头,道:“大统领一向公正,这是兄弟们都知道的。”
    杜远点头道:“好,那我问你,你为何不将那人战力报给同僚?”
    朱猛道:“此事内情复杂,我本是回来第一时间想要求见城主,详细回报的。只是城主仍在闭关,没有见我。骆云总管想要求见城主,也被拦了回来。所以这事就耽搁了一阵,没想到玉锋统领就在这个时候出城了。”
    杜远缓道:“此事确实是玉锋莽撞,你所说也言之有理。那么我再问你,何事让你觉得内情复杂,非得回报城主不可?是否可以在这里说说?”
    朱猛略有犹豫,向瑞翔望了一眼。而瑞翔则面无表情,眼中却有森森寒意。
    杜远见了,沉声道:“城主久不议事,大家都是知道的,骆云总管和我等闲也都见不到城主。不过我多少还有点担当,朱猛你无须顾忌,有话尽管说好了。”
    朱猛腾地站起,放声道:“好,有大统领这句话,我朱猛还有什么好说?此次我率部出战,被人冲入军营,仅仅一招就杀我三百兄弟!后来千米外狙杀老马和玉锋统领的也是此人。若不是此人看出我们是被人有意放弃送死的份上,我和弟兄们也回不了听潮城了。”
    此言一出,许多将领都为之震动。朱猛所部的精锐,他们都是知道的。别说这些将军,就是杜远全力出手,也无法一招灭杀这一营的三百战士。
    中立之地有不成文的规矩,达到这一级数的强者,没有必要的情况下一般不会和这等普通战士为难,更不会出手大肆屠戳。比如将来听潮城一旦易主,城卫军还是这些人,那岂不是在杀自己未来部下?
    朱猛继续道:“此人要我给城主和各位大人带句话,如果不把他的兄弟放出来,那听潮城内任何人出城都不再安全,他会一直杀到我们放人为止。若是他兄弟死了,那么城中所有高层此生都会被他追杀。”
    一众将领纷纷怒道:“狂妄!”“不知天高地厚!”“须得给他点教训!”
    一通叫骂之后,那些将军们才发现叫嚷的都是下级将军,杜远、瑞翔、朱猛以及两位副统领都是一脸沉静,毫无声音。
    他们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喝骂声渐渐小了下去。
    杜远皱眉,问道:“他还说什么?”
    朱猛声音转低,道:“他说别以为神将就会安全。”
    杜远双眼骤张,然后缓缓合拢。镇定如瑞翔,长眉也是跳了一跳。
    片刻后,杜远方道:“此人名为千夜,听说过去在帝国大为有名。但观他过往行事,颇有宽厚之处,不知为何会对我听潮城如此恨之入骨。”
    朱猛冷笑,瞪了瑞翔一眼,道:“我也不知为何好好的定要去攻打南青城,抓到的人也不知去向。这一仗真是打得糊里糊涂,瑞大人现在可否为我等解惑呢?”
    这句话问得指名道姓,瑞翔再也无法回避。他双眼一开,眉间满是不屑,冷道:“老夫如何行事,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朱猛脸色由青转黑,几欲当场发作。然而一道柔和大力忽然罩住了他,让他动弹不得。这时杜远方道:“他问不得,那我来问一句,可够资格?”
    瑞翔双眼微眯,扫过面前城卫军众将军,一声冷笑,道:“你们这是打算恃众压我了?不过你们可别忘了,就是在这听潮城里,真正的主人也不是骆冰峰,而是张天王!你等不要跟错了人,自误前程!”
    第七四章 布局
    瑞翔的话让整个议事厅的气氛瞬间凝固,许多将军都死盯着他,目光凶狠。这些人大多追随骆冰峰多年,忠心耿耿。虽然效忠骆冰峰就相当于效忠张不周,然而自张不周任用狼王以来,渐渐的已不那么得人心。骆冰峰与狼王之间界线分明,由此赢得了一大批人族将领的效忠。
    在军中早就有流言,说张不周修炼出了意外,是以闭关多年亦无结果。而骆冰峰的实力已经追上了张不周。
    杜远眼中寒光一闪,缓缓地道:“天王是大家的共主,这点谁都知道,无须多说。”
    “都知道吗,恐怕未必。”杜远不理会瑞翔的冷嘲热讽,继续道:“我们中立之地虽然偏处一域,可也难以抗衡永夜和帝国的倾力进攻。现在天王闭关已久,麾下实力实际上已经不及以往,更经不住无谓损耗。瑞大人,你为何执意要打这一仗,可否说得明白些?”
    瑞翔冷笑道:“怎么,一个小毛孩子堵在门口,你们就怕了?”
    杜远冷道:“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仗要打得明白!就怕有些人打着天王的旗号,遂行的却是自己的私利。等天王出关,一切自会水落石出,可万一在那之前,有的人就先逃了呢?”
    瑞翔脸色铁青,哼了一声,长身而起,道:“杜统领既然这么说,那么道不同不相为谋,老夫告辞!”
    说罢,瑞翔就拂袖而去,丝毫不理会城卫军这一系人马将欲喷出火来的愤怒目光。
    一众将领怒是怒了,可也知道无法强压瑞翔,令他交待原委。毕竟瑞翔现在名义上还是天王府在外行走的总管,形同天王化身。
    瑞翔一去,他那一系的人马也跟着离去。议事厅内就剩下城主一方的人。
    就有将领问:“大统领,现在应当如何?”
    “先派人去查查那几个年轻人的身世来历,越详细越好,或许从这里面能够推断出瑞翔为何要突然出手。特别是千夜和那个被抓的年轻人,我要知道和他们有关的一切。”言罢,杜远凝思片刻,又道:“至于那个千夜,无论他有什么背景,既然这样打上门来,那就格杀勿论。必要时候,我会亲自出手。”
    众将领顿时精神大振,感觉压在胸中的这口恶气这才多少出了一点。
    朱猛却道:“大统领,千夜或许不是那么好对付的。瑞翔那老贼奸滑似鬼,和千夜交了次手之后,就百般避战,其中必有原因。在此之前,大统领还是小心为上。”
    他这样一说,有几名将军却鼓噪起来,纷纷指责朱猛胆小怯战。这几人都是杜玉锋的属下,杜玉锋战死,他们的地位自然随之下降,因此对朱猛颇有怨恨。
    杜远轻挥手,止住众人,道:“两位副统领,猎杀千夜这件事就交给你们了,朱将军从旁辅助。若有需要我出手的地方,再来唤我。”
    两位副统领和朱猛起身领命,这场军议就此结束。
    朱猛出了议事厅,只觉胸中积郁难平。议来议去,还是没有一个结果,自已那三百兄弟依然不知道为何而死。
    走了没多远,前方一人匆匆而来。朱猛见了,急忙迎了上去,道:“骆总管!”
    来人正是骆云,他见是朱猛,停步道:“朱将军,怎样,议得如何?”
    朱猛苦笑道:“怎么会有结果?瑞总管咬死也不肯说明为何要抓那年轻人。对了,骆总管,城主那里有什么吩咐没有?”
    骆云叹一口气,道:“城主本想过问此事,不过还是被那人给拦下来了,我也无能为力。”
    朱猛压低声音,道:“该不会是那女人和瑞总管是一伙的吧?里应外合,好把城主架空?”
    骆云大惊,忙道:“胡说什么!这种事也是能胡乱猜测的?别说城主于我们有大恩,他怎么吩咐我们就怎么办。退一步讲,那人天机推衍之术深不可测,黎明原力之纯,是我生平仅见,说不定还在城主之上。这样的人,你在背后胡乱议论,就不怕被她感应到?”
    朱猛哼了一声,道:“知道又怎样!我朱某又不是怕死的人。再者说,我一直对城主忠心耿耿,她能拿我怎样?”
    骆云叹道:“朱将军,此事可不同于行军打仗。在城主面前,就连我现在也说不上话,城主不召唤,我连那小院都不能接近。就算你一片忠心,可也得能让城主知道才行。”
    朱猛越想越是郁闷,重重地踏了一脚。
    骆云道:“我还有要务,这就告辞。”
    看着骆云前往的方向,朱猛一怔,忙问:“骆总管难道是要去……”
    “正是要去南青。”
    朱猛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让开道路。看着骆云远去身影,他用力抓了抓头,忽有满身力气不知道往何处使的感觉。
    夜幕低垂,铅云压城,风声沉闷低啸,而听潮城内却是一片灯火通明,紧锣密鼓的样子。一队队城卫军来回调动,不断开往城外。
    见许多平日很少在人前露面的将军都披挂出阵,听潮城内民众就知上层动了真怒。
    大队的城卫军出城后,沿着道路两边搜索前进,并且不断占领一个个制高点,整个行动井然有序,显示出指挥者确实有真才实学。
    城卫军的行动就像布下一张大网,逐渐压缩千夜的活动空间。一旦千夜出手,就会立刻暴露行踪,那时隐藏在军中的强者就会如闻到血腥味的猛兽,一拥而上,将千夜撕个粉碎。
    天还没亮,城卫军的布防就已完成,听潮城通向西南方商路的重要位置全都被占领。千夜再如何厉害,也难以在这种情况下威胁通路上的商队。
    此刻在道路旁的一座山丘顶部,数名城卫军军官簇拥着那精壮汉子。此次行动即由这位副统领负责指挥。他双眼微眯,目光如鹰,扫过茫茫起伏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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