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庆幸。”边镐道。
    “庆幸李唐来阻扰大吴大业?”侍女声音更冷。
    “庆幸领兵去做这件事的人是李从荣。”边镐道,“而不是李从璟。”
    侍女寻思片刻,“李嗣源素来倚重李从璟,若是决意援楚,为何会派李从荣去?”
    边镐道:“李从璟平两川、定契丹,功震天下,封无可封,除却一个东宫之位,李嗣源还有什么拿得出手?若是再让他在楚地立下大功,李嗣源难道去做太上皇?”
    侍女冷笑道:“李家父子可是父慈子孝得很,这回联手唱的这处大戏,还不足以让人吃惊吗?期待李嗣源忌惮、打压李从璟,未免也太天真了些!”
    “正因为父慈子孝,手心手背都是肉,李嗣源才会给李从荣立功的机会。”边镐成竹在胸,“就算李嗣源不忌惮李从璟,难道就不心疼他这个整日劳碌的长子?”
    侍女又寻思了片刻,又问:“若是李嗣源让李从荣去了夏州,那会如何?”
    “若是李唐对夏州动武,则必不会求援楚地。”边镐道。
    侍女冷哼道:“先生说话可是高深得紧。”
    “内政外战,这是李唐接下来要选择的东西。”边镐娓娓道来,“如今,李唐平两川、定契丹,有两件事可选。继续完善、深入天成新政,是为其一;继续向外征战,争霸天下,是为其二。以李唐目前的精力,二者只能选择其一。”
    侍女略微蹙眉,显然是对军政之事不太精通,“为何只能二选其一?”
    “深化天成新政,重心在于整治藩镇,整治藩镇,则必分其权、分其军。天成新政到了今日,若是继续深入,则必要令藩镇裁剪甚至是遣散军队,重募青壮为州军,这是最重要的一步,也是最难的一步。若说先前弱节度使之权,精选节度使之兵,还只是触及血肉,这回就是动其筋骨。若是此事顺利,日后李唐境内,将不复有藩镇,由此可知,继续削藩有多大动静,有多难。”
    边镐饮了口茶,继续道:“李唐要保证藩镇不生乱,或说能平乱,禁军就不能外调,也就无法大规模支援楚地。”
    侍女不解,“这跟夏州有何关系?”
    边镐道:“李唐之藩镇,除却边军重镇军力依旧强大,如今基本只剩下有数的几个皇亲藩镇还存有大势力。若是不出意外,边军藩镇只能改变制度,而不会遣散将士,而皇亲藩镇,则需要服从朝廷诏令。既然所有的藩镇都没有太大问题,夏州便凸显出来。”
    侍女问道:“夏州的党项人,有多少兵马?”
    边镐笑意莫名,“党项人举族皆兵,有多少人,就有多少兵马。”
    这话略显夸张,但大体意思不错,侍女默然良久,“如此藩镇,在天成新政的大势下,自然无法独善其身。”
    边镐点点头,“所以若是李唐对夏州出兵,便是要先着力解决内政,深化天成新政,消化两川战果。”
    “所以无论李从荣在李嗣源那里得到什么答复,我大吴都能提前做出应对。”侍女道。
    边镐略微笑了笑。
    侍女瞥了边镐一眼,“都说金陵才子,边郎第一,此言果然不假。”
    边镐放下茶杯,看向侍女,“现在林司首可以告诉在下,为何你会出现在洛阳?”
    林安心咯咯笑了两声,抚起鬓角发丝,姿态妖媚,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透着一股冷意,“来报仇。”
    边镐嘴角动了动,“徐相说,青衣衙门在洛阳一切行动,悉听在下调动。”
    林安心手上动作微微一僵,随即瞪了边镐一眼,咬牙一字字道:“本座也听你调动!”
    边镐不咸不淡道:“理当如此。”
    林安心大为恼火,盯着边镐道:“先生可知,莫离已经回了洛阳?”
    边镐边饮茶边道:“方才赵王已经说过了。”
    “很显然,他就是冲你来的。”林安心道。
    “在下很庆幸。”边镐道。
    “你又庆幸什么?”林安心问。
    “林司首并不是冲在下来的。”边镐笑意揶揄,“否则在下就真要害怕了。”
    林安心气得站起身,扭头就走。
    “林司首。”边镐叫住她。
    林安心转身,怒目而视,“本座并不是冲你来的。”
    边镐道:“但林司首得听在下调遣。”
    林安心胸膛剧烈起伏,平静了好半晌,“有屁就放!”
    边镐说了三个字,“演武院。”
    ……
    莫离望着眼前的人,感到有些头疼,这回他回到洛阳来对付边镐,自然要调用军情处的人,作为军情处创始人之一,军情处诸位统领他都随心调动,就算面对桃夭夭,凡事也能商量着来,唯独眼前这人,他有些驾驭不了。
    等了许久,对方一直坐在椅子上玩手指,完全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莫离感到很尴尬,不得不咳嗽两声,挤出一个笑容:“第五姑娘,你不是在西川吗?怎么回来了?”
    第五姑娘抬头看了莫离一眼,继续削指甲的千秋功业,“回来帮你啊!”
    “这……怎敢劳动第五姑娘大驾?”莫离看着如一朵花一样摆在椅子上的红裳小娘,感觉有些棘手。
    “无妨,本姑娘向来很好说话。”第五姑娘把小胳膊挥了一圈。
    莫离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道:“既然如此,就要说实话。”
    第五姑娘把刮指甲的短刃往身旁的高脚桌上一插,摆正了身子,看着莫离,一脸严肃,“林安心没死,她又来了!”
    莫离“啊”了一声。
    第五姑娘肃穆的点点头,然后一把拔起短刃,又开始磨指甲,“这厮心狠手辣,我怕你应付不来,所以回来帮你咯。”
    莫离拱手:“感激不尽。”
    第五姑娘抽空看了莫离一眼,“说吧,你打算如何对付边镐?”
    说起正事,莫离顿时底气十足,他高深莫测的笑了笑,“听说他们要进演武院,我准备去迎接他们。”
    第719章 太原小娇娘
    近十万唐军自西楼南还,自然不是一日尽走,这得有个过程。此次出征,真正力战的部曲唯卢龙、大同两军,其中尤以卢龙军最甚,其他边军,基本只是来壮了声势,其中河东军尤其如此。河东军到西楼时,李从璟都已入城,这一遭算是踏青了一回。
    班师的顺序是河东军先走,边军次之,大同、卢龙军又次,正好与出征的顺序相反。如今两川、契丹都已大定,李从璟总算能松一口气,他打算顺道回晋阳看一看,便随了河东军一路。
    归到仪坤州的时候,大军暂歇,李从璟入城,在此停留了一日。
    得到仪坤州,不仅是拥有一城,仪坤州左右千百里之地,都入了大唐囊中,所谓防线,亦或是进击草原的桥头堡,这才算是有了规模。如今帝国整治藩镇,已经到了最后阶段,幽州节度使虽有些特殊,却也不能还扩张势力。正如辽东没有划归幽州节度使一样,帝国也没有将仪坤州交给卢龙的打算。
    按照事先李从璟与李嗣源的商议,大唐在仪坤州置镇北营,与辽东安北营一样,统军之将不再加节度使、防御使等衔,而是沿用唐初之制,称大都督。
    大都督只是过渡阶段的官职,日后会逐渐替换为镇边将军,不过大都督的过渡期也很有必要,有例可循,才能安定人心,陡然由节度使、防御使撤为镇边将军,太过突然。
    仪坤州大都督,由李彦饶来担任,这也是他该有的重用。李彦超则入朝受封,往后往禁军任职——禁军的制度也要完善,都指挥使之上,当再有高级将领。至于幽州节度使,朝廷将另遣人选,符氏一门(李存审本姓符,李姓是晋王所赐)戍守幽州已经两代,卢龙节度使不能再由符氏继续把持了。
    李嗣源的意思,是让李从璟再遥领卢龙节度使,这样好处多多。
    李从璟将李彦饶带了回来,好让他早日入城主事,构建仪坤州防线。毕竟在草原驻军,这也算是开了先河,诸事都需要赶紧操持。
    “杜千书对草原诸事很熟悉,孤将他留在仪坤州,辅助你一段时间,凡事你俩要多商议,困难肯定不少,需要多加克服。这是帝国在草原第一支常驻军,你俩要做出表率来。”李从璟对李彦饶寄予厚望。
    李彦饶、杜千书齐声应是。
    李从璟又道:“往后有需要,只管向朝廷提就是,镇北营是帝国在草原的矛,帝国也是你们的后盾。”
    李彦饶显出几分豪气,“殿下放心,不出一年,镇北营必能向帝国交付上好战马万匹!”
    这话涉及到帝国马政,这也是帝国随后需要着力解决的大事,在这之前,帝国战马主要来自丰、胜二州、沙陀故地及其它地方的有限马厩,已经不能满足日后需要,对此李从璟没有多言,但也少不了一番勉励。
    “饶州军的兵甲、将官,何时归还,一回归还多少,视耶律敌烈的表现而定,你们自己拿捏分寸。”李从璟最后道。
    至此,契丹之事就算落下暂且落下帷幕。
    随后,李从璟随河东军一道入关。
    入关之后,李从璟嫌跟着河东军行军脚程太慢,就带了近卫,先一步往晋阳(太原)而去。
    年节时北上,在契丹折腾许久,如今春日已经过半,一只脚踏进了暮春时节,正是万物勃发,草木绿荫初成规模的时候,李从璟等人虽说不至于游山玩水,但在路上行走,也免不了过山望河,自然多有一番意趣。
    踏进晋阳地界之后,官道上的行人明显多了不少,有唐一朝风气颇为开放,加之又是春日时节,山庄田野中有不少踏青的郎君、娘子,尤其是到了晋阳近郊,往来的骡车毛驴填塞道路,但凡有绿荫、桃花、流水之处,皆有游人相围,便是那矮山上,也可见各色衣衫。
    那些儿郎也就罢了,无非是腹有诗书的卖弄文采、没有诗书的彰显勇力,而那些个一年中难得到处跑几回的娘子们——正经官宦人家的娘子们,无论大娘子、小娘子皆是轻衣薄衫,穿戴的花花绿绿不说,更有那眉点花子、颊施粉黛的美娇娘,不惧还未走开的冷意,露出粉嫩如水的小胳膊、白皙如玉的白脖子,再放出几声黄鹂般的轻笑,真是比那百花还要迷人眼。
    当然,最为紧要的,还是这些娘子们眼中的妩媚与风情,那可是比黑白无常还要能勾人魂魄,毕竟人家难得出来一趟,一放出来自然要可劲儿展露风姿,期待才子佳人的好事能落在自己头上。
    只要想想后世那些周末如同监狱里放出来的高中生们的疯狂,就不难想象此时那些娘子们的热情似火。
    李从璟不得不把近卫远远放在身后,免得他们妨碍自己欣赏风景。
    上一世他也算见惯了各种制服诱惑,但平心而论,没有一种制服比唐服更适合中国女子,尤其是配上唐人的妆扮,真是美得诗情画意。要不中国人形容女子之美都说美若天仙呢,天仙的风采神韵,就算不低眉不娇羞,仅仅是静静的站在远处,也是美得直入心灵。
    若是再能俯身去抚一株雨后的凤仙……
    “薄罗衫子金泥缝,连枝花样绣罗襦。”李从璟望着在路边弯腰弄花,静若处子一名小娘子,只恨没有携带一柄折扇,“却嫌脂粉涴颜色,淡扫峨眉朝凤仙。”
    他这厢胡拼乱凑了一首诗,津津有味的欣赏那小娇娘,对方闻声抬起头来,眉如远山眼如清泉,正是人比百花瘦,见李从璟正含笑打量着她,不禁粉脸微红,但她却也不低下头去,反而一直迎着李从璟的目光。
    “莫哥儿,快,折扇拿来!”李从璟心头大喜,心说这不正是本才子卖弄风流的时候?
    啪的一声,手上重重落了一个物什,李从璟无暇去看,顺手拿到身前,随手一转,正想潇洒的打开,忽然嘭的一声,自己胸前就挨了重击,他低头去看,只见手里拿的,哪里是什么折扇,分明就是一柄短刀。
    李从璟这才想起莫离早就回洛阳去了,心头一惊愕然转头,就看到桃夭夭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只是眼帘耷拉得跟树懒一样。
    李从璟顿感无趣,再看那小娘子时,只见她掩嘴娇笑,朝李从璟抛了个不知名的媚眼,这才婀娜起身,手抚着花草远去,留给李从璟一个令人浮想联翩的背影。
    “想我堂堂大唐帝国秦王……”李从璟看了手中短刀一眼,愤愤挂在腰间,正想大喊一声来人,把那小娘子给孤王抓回来,就听到一声惊问:“秦……秦王殿下?”
    李从璟循声去看,就见一名衣着华贵的富家公子,正站在道旁,吃惊的望着自己。见自个儿转过头来,那富家公子瞧见果然是秦王,连忙下拜,“小民拜见秦王殿下!”
    李从璟跳下马背,哈哈一笑,过去拉起对方,使劲儿拍了对方肩膀一下,“我这才刚回来,就给你撞上了,好家伙,今儿又出来卖弄风骚?”挤了挤眼,压低声音道:“就不要叫秦王了,我回来随意看看,原本打算今日进过宗祠,就去找你喝酒……”
    眼前这富家公子,唤作张有生,却与莫离一样,同样是李从璟发小,年少轻狂时没少在一起厮混,只不过关系比不得莫离亲近,才能也要差上一些,饶是如此也绝非庸人。
    早些时候,李从璟在淇门草创基业,也给他去了信,让对方来相助自己,只不过彼时对方去游学去了,兵荒马乱的竟是数年未归,后来李从璟诸事繁忙,身边渐渐不缺人手,就没顾得上再叫他。
    如今,张有生的父亲在太原任职,由于太原是当朝基业之地,朝廷于此设太原府,张有生的父亲便是太原府两名少尹之一,从四品的官职,绝对的地方大员。
    两人也是多年未见,此时不免叙旧半晌,李从璟遂得知对方游学归来之后,本欲去投自己,后来见朝廷大开贡举,便想贡举出仕,只是时运不济,如今却无功名在身。
    “殿下……李哥儿既然归来,何不与我等同游一番,今日某相约了不少人,其中不乏青年才俊,李哥儿正好看看今日的太原才俊是否能入眼。”张有生朝李从璟眨眨眼,含义不言自明,他今日相约的自然不止是青年才俊,怕是大家闺秀也不缺。
    如今李从璟贵为秦王,于情于理,张有生都没有不与之亲近的道理,又见李从璟并不拿捏秦王架子,此念也就更加深切。
    李从璟沉吟片刻,按理说归乡当先见长辈、拜祖宗,但如今太原却是没他什么长辈,都去了洛阳,便连宗祠也只剩下故址,见张有生诚意邀约,再看看左右满是小娇娘,正好放松一番,劳逸结合方是持久之道,也就不推辞。
    “桃大当家,同去?”李从璟对桃夭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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