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帝双目凹陷,皮肉干缩,短短两三日,竟似老了数十岁,形同骷髅一般。
    “发生了什么事情?”
    齐帝的情绪此时却显得平静,他有些僵硬的抬起头来,看着宗潮涫,轻声问道。
    宗潮涫一时犹豫,没有回应。
    “不需要瞒我了,你和你师弟的元气波动太过剧烈,你随我这么多年,我还从未见过有什么事情让你情绪波动如此厉害。”齐帝幽叹了一声,道,“该来的终须来,避开不了的。”
    宗潮涫终于抬起了头,看着他如昏黄烛火般的双目,道:“先圣堂被千墓山传人所毁。”
    齐帝呆了呆。
    数息之后,他莫名的笑了起来,笑容说不出的惨淡。
    “人算不如天算,因果自有报应,阴谋算计怎么都比不上郑袖,却还要和郑袖争一争天下,早知如此,安心守成,也不至于将大齐置于如此境地。”
    “帮我拟罪己诏,我昭告天下,退位让贤。”
    宗潮涫无法评论齐帝说自己的这些话语,但听到这最后一句,他的呼吸骤顿,张开口就要说话。
    齐帝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说话,“你我都知道,这样对于大齐王朝是最好的。”
    第六十八章 登岛
    “我愿罪己,发配宗庙思过。”
    齐帝看着心情激荡不能自已的宋潮涫,突然笑了笑,道:“帝位便让给田康君,他有贤名,而且又是皇室血脉,封地广阔,不只是门人高手众多,齐斯人等人也本和他有旧,只要你们也听命辅佐他,便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会有什么问题?”
    宗潮涫本来还能自己,骤然听到这句话,他手足冰冷,浑身都发抖了起来,颤声道:“换帝和改朝没有什么区别,谁会知道会有多少问题?”
    齐帝摇了摇头,苦笑着:“但这已经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他垂下头来,看着自己身上的皇袍,接着慢慢地说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方法,能够让赵香妃和巴山剑场原谅呢?”
    宗潮涫没有办法再辩驳。
    大齐王朝和郑袖的交易,也只可能仅限于十二巫神首,今后势必不可能成为盟友,当十二巫神都彻底损毁,大齐王朝已经天下皆敌,也只有他这样的帝王真正的退位,才能换取昔日盟友的原谅,或者说,至少可以换取一些同情,不让那些昔日的盟友彻底的变成敌人。
    “有个人必须杀掉。”齐帝看着沉默难言的宗潮涫,缓慢但清晰地说道:“这件事情,我希望和我的退位诏书一起,都由你安排办。”
    宗潮涫霍然抬首,他惊异不解的看着齐帝,不知道到了这种时候,还有什么人让齐帝耿耿于怀,必须除掉。
    “那个年轻人,苏秦。”齐帝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那人年轻,但是却被郑袖委以重任,而且不知为何,当他在那日之变活下来,我有种莫名的预感,总觉得他将来是很大的威胁。哪怕是我私人的担心,我也希望这是我在帝位上安排的最后一件大事。”
    宗潮涫深吸了一口气。
    直觉或者预感是很虚无缥缈的事情,然而很多时候却往往准确。
    他不再说话,理了理衣服下摆,然后对着齐帝跪了下来。
    “不要再追究千墓山传人的事情。”
    齐帝疲惫的轻叹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目:“再不满,晏师的弟子也只是对我不满,而不是对整个大齐不满。不要让大齐的修行者死在自己人的手里。只要大齐王朝能够长久的存继下去,史书自会评论功过。”
    ……
    正午时分,海上的阳光有些刺眼。
    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有如千万铜钱在闪光。
    胶东郡郑氏门阀独有的一艘螺船在海面上以惊人的速度而行,船上便是丁宁和守尘。
    胶东郡蓄养的腾蛇是最好的坐骑,比这螺船更快,且更省力气,但腾蛇有青曜吟在周围时比较容易控制,脱离青曜吟久了,却是难以御使,而且不比死物,到了目的地如何安置这腾蛇也并非丁宁所长。
    巴山剑场在昔日长陵变法之前就和海外诸岛有密切接触,对于到婆罗洲的航线也十分清楚。
    在任何修行世界的典籍里,婆罗洲都是诡异离奇的不毛之地,连七境的修行者逃入其中也都有随时死于非命的可能。
    然而当亲眼看到丁宁所说的之前郭东将掌管的碧琼岛时,守尘还是忍不住大吃了一惊。
    出现在守尘眼前的婆罗洲根本不像是岛屿,而像是一片连绵的地平线,完全充斥了他前方的视界。
    大大小小的岛屿交错而立,从远处看去,就像是一片片嵌在了一起,许多岛屿非常高大,宛如传说中的蛮荒巨山,甚至有着各种颜色的云霞缠绕,看不真切。
    最令人心惊的是,有些巨大的树木在这些岛屿上,就像是一栋栋巨大的建筑物一样从云中凸显出来,即便是隔着很远的距离都看得清晰,也不知这些树木到底高达多少丈。
    最外围的一些岛屿和婆罗洲中央的那些岛屿也不知道距离多少里路途,但是这些岛屿倒是并不显得蛮荒,尤其那其中最大的碧琼岛,孤零零的不和其它岛屿相连,在阳光下周围的海域一片碧蓝,美丽到了极点。
    整座岛屿的外围,一眼看去,有许多用巨木制成的船坞,停泊着大大小小许多船只,这给人的感觉一点都不蛮荒,和远处视力所及范围内的原始景象有着很剧烈的冲突感。
    船坞码头上停留着的船只千奇百怪,没有那种特别巨大的船只,应该是受婆罗洲一带的密布暗礁和风暴所限,有些船只是用一些特别坚硬的椰木雕空制成,有些却更是用一些独特的海兽骨骼甚至是巨大的贝类制成,这些极具异域风情的船只显然只属于这一带外海的岛屿。
    胶东郡的螺船和这些船只相比,倒是并不显得独特,但是当随意的靠在一个船坞时,丁宁和守尘很快就被拦了下来。
    “你们是胶东郡的人?”
    盘问的是数名少女,穿着的是一种样式很奇特的齐膝蓝短裙。数名少女都约在十七八岁的年龄,肤色幽黑,而且身上很多处地方有着独特的纹身。
    最为显眼的是这些少女的腰间都挂着某种骨类制作的短剑,森白发光,还荡漾着若有若无的元气波动。
    守尘看着这些少女,他的身材自然高过这些少女,所以从这些少女的头顶平视过去,他正好看到这岛上离岸不远处竟是有些像军营般的建筑。
    也就是说,这种岛上,竟是不止像一些山门一样有看守山门的弟子,竟然还有些军队?
    “我们不是胶东郡的人。”
    丁宁看着这数名少女淡淡的一笑,道:“我们是巴山剑场和雷火道观的人。”
    数名少女陡然一呆,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你们……你们想要怎么样?”
    这数名少女中其中一人出声问道。
    她的话语是胶东郡沿海一带的口音,但又不熟稔,此时颤抖不已,再加上这句话语本身,便显得有些可笑。
    “带我们去见你们的岛主。”丁宁真的笑了笑,说道。
    出声的这名少女僵在当地,隔了数息的时间,道:“你真的是巴山剑场的人?”
    丁宁微微蹙眉,但也没有什么废话,只是点了点头。
    突然之间,这名少女猛一咬牙,数声尖喝,几道剑光从她们的腰侧飞起,直接朝着丁宁当胸刺了过去。
    她们手中的奇特短剑在注入真元之后,散发着某种腥气,像是用某种毒药浸过,而且剑光在前刺之时,尚有剑阵之型,带着合围之势。
    只是她们的修为和丁宁此时的修为相差太远,数声轻响,丁宁似乎站在原地都根本没有动过,她们手中的短剑却是互相撞击,纷纷手臂酸麻不已,握不住剑而脱手飞出。
    第六十九章 不难办
    丁宁的面容平静而温和,然而落在这些少女的眼中,却是可怕到了极点。
    她们看着坠落在身周的那些短剑,感受着手臂酸麻发肿的感觉,其中有两名少女甚至恐惧的哭了起来。
    “你们到底是怕我还是怕你们岛主?”
    “如果是怕我,便根本不用害怕,因为我根本不会对你们做什么,如果是害怕你们岛主,你们就更不用害怕,因为我比你们岛主厉害。”
    丁宁看着这些少女,说了两句话。
    这两句话很简单,但是分外的有用,就连两名恐惧的哭泣起来的少女都马上停止了哭声,只是微微抽泣。
    “你真的比我们岛主还要厉害么?”
    先前最开始说话的那名少女将信将疑的看着丁宁,问道。
    丁宁点了点头,笑了笑,道:“整个胶东郡都已经被我掌控,你说我是不是比你们岛主还要厉害?”
    事实上赵香妃统帅的大楚王朝的军队还未进入胶东郡,他和林煮酒只是掌握了郑氏门阀的大部分命脉,没有实现真正的彻底占领和掌控,但这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且他看得出这些少女都非常单纯,而且应该见识不多,对于这些少女而言,胶东郡恐怕就是她们潜意识里面的外面世界。这种简单而暴力的说法,会比任何劝解都有效。
    果然,这数名少女听着这句话,看丁宁的目光都完全不一样了。
    “岛主在城里,我带你们去。”一开始说话的少女咬了咬牙,马上说道。
    这地方居然还有城?
    首先浮现在守尘脑海的便是这样的念头,但随即他便释然。
    既然这岛边缘尽是码头,繁华如此,这岛上有座城池也是情理之中,先前脑海潜意识里那种蛮荒不毛之地的意识,应该被尽数摒除出去。
    跟着这些少女前行,沿途都是木架栈道上行,岛上砂石不平,但是栈道上行走却是极为平整,沿途有许多行人,服饰各异,在守尘眼里有些服饰自然十分古怪,但在沿途这些行人眼里,身穿布袍的丁宁和身穿道袍的守尘也是异类,一路上看着他们的目光都是怪怪的。
    只是往岛内走了数里,守尘就看到了这些少女所说的“城里。”
    这的确是一个完整的城池,用白色礁石堆砌而成的城墙比各朝大多数城池的城墙还要高,但城池占地并不广阔,看上去左右不过能容纳数万人居住。
    但和各朝城池不同的是,这城池内部的建筑也是千奇百怪,而且密度非常大,挤在一起,而东侧则是一个和这些建筑相比显得特别庞大的殿宇,直接就相当于充当了那一侧的城墙。
    那殿宇通体不知涂了什么颜料,在阳光下是深蓝色,虽然在守尘的眼里,样子依旧有点古怪,但是气势恢宏如山,根本不用想就可以猜出那必定是之前郭东将的居所。
    进了这城池,视线里有很多身上服饰和带路的这些少女类似的男女,而且身上都有元气波动,在阳光的照耀下就像是身上披着一层鱼鳞般的闪光。
    从外面港口和丁宁交手到现在,这些带路的少女一直没有传讯通报,但是这城里的这些修行者看着丁宁和守尘却是一种畏如蛇蝎的表情,似乎隐然已经知道了两人的身份。
    丁宁视若无物,闲庭信步的跟在这些少女的身后,很快到了这城池之中的蓝色大殿之前。
    和整个城里那些人畏畏缩缩的躲避他和守尘不一样,这蓝色大殿前的台阶上,有两名修行者恭谨的站立着,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左首一人是名头发花白的男子,身姿高大,眉眼平直,给人一种分外沉稳和庄重的感觉。
    只是他原本就不属于这里,因为他身上穿着的是胶东郡郑氏门阀标志的黄色袍服。
    右首一人的袍服是深蓝色,十分华丽,镶嵌着诸多的宝石,而且头上戴着同样镶嵌宝石的金冠,就像是一名帝王。
    当丁宁走到他们正对着的道上,距离他们还有十余丈的距离,这两人同时行李。
    那名年纪略轻,看上去像帝王一样的男子,直接卸下了自己戴着的金冠,说道:“我愿降服。”
    守尘愕然。
    到了这殿前已经根本不敢再往前带路的那些少女们,以及躲躲藏藏在周遭结街巷之中的修行者们,骤然听到了这句话,也顿时呆住。
    丁宁微微的皱了皱眉头。
    他没有回应,只是先看了左边那名头发花白,身穿胶东郡黄袍的男子一眼,然后问道:“郑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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