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竹杖老人沉吟了片刻,道:“我会着人将他送出鱼市,送给王太虚处理。”
    丁宁此前的心情都极度平静,此刻听到这名老人应允,并想到接下来的可能,他的心脏却是也不可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
    他深深的躬身,再次对着这名拄着黑竹杖的老人行礼致谢。
    “你是故意给了他们出手的机会,借用了鱼市的力量,下次最好不要有这样的事发生。”拄着黑竹杖的老人没有回礼,只是看了他一眼,冷淡地说道:“任何人都不喜欢被利用。”
    丁宁没有任何的申辩,只是恭谨道:“下次不会了。”
    “你知道我是可以对付得了他们的修行者?”
    在拄着黑竹杖的佝偻老人不再多说转身离开之后,披发剑铺老板目光微冷的看着丁宁,问道。
    “不确定,但至少肯定你和掌管这里的人有关系。”丁宁看着他,说道:“而且我给沈奕预留的时间足够,即便你觉得不能应付,也来得及让别人过来这里。”
    披发剑铺老板的目光扫过那名被丁宁两剑刺死的修行者的尸身,说道:“即便是在道上沉浮了许多年的人都未必有你的决断和深思熟虑,怪不得王太虚那么看重你。”
    丁宁道:“先生的飞剑也是非常厉害。”
    披发剑铺老板没有回话,却是对着沈奕道:“你背我过来,背得累不累?”
    沈奕一愣,道:“不累。”
    披发剑铺老板说道:“不累便劳烦你再将我背回去。”
    沈奕又是一愣,随即微汗道:“这是自然。”
    丁宁微微一笑,道:“我先和你一起回去。”
    沈奕有些犹豫的看着冰面上躺着的两名修行者的尸体和那名如同死了一样的修行者,轻声道:“那不用管?”
    丁宁看了他一眼,道:“既然鱼市的人都已经那么说了,难道你还不放心?”
    沈奕松了一口气,但回想方才短短时间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在开始动步之时,他又忍不住无比佩服的轻声道:“丁宁师兄,我的确不如你。”
    丁宁已经对这名关中少年的直爽性情十分了解,知道自己不管如何谦虚,对方也依旧会保持看法,所以他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
    沈奕却又忍不住微转头问披发剑铺老板:“先生,你修为如此之高,是什么人能够斩断你的双腿?”
    丁宁顿时面容尴尬。
    这无异于揭人伤疤,虽然他很清楚沈奕是有些感激对方的出手相助,此时这么问,都有些想要帮助对方的意思。
    然而对方了解沈奕的性情么?
    披发剑铺老板开口,声音微冷道:“被师弟所嫉,暗算所至。”
    丁宁愣了愣,沈奕的面容却是瞬间变得无比尴尬,说道:“我虽然佩服丁宁师兄,可不嫉恨他。”
    披发剑铺老板冷笑一下,也不出声。
    沈奕的侠义心却是又顿起,问道:“怎么会有如此狠毒的师弟,那你报仇了没有?”
    听着如此稚嫩的话语,披发剑铺老板皱了皱眉头,说道:“若是报了仇,便不需要逃到长陵了。”
    沈奕顿时愤怒起来,道:“那人叫什么名字,现在何处?”
    披发剑铺老板似是觉得这名关中少年十分有趣,微讽道:“那人叫公子白,现在在营丘。”
    “营丘?”沈奕顿时怔住:“先生你是大齐王朝的修行者?”
    听到此处,丁宁的眼瞳深处倒是也闪现出一些异样的光彩,忍不住转头看了披发剑铺老板一眼,“纪国侯公子白?”
    沈奕一呆,方才他显然不知道公子白是什么人。
    披发剑铺老板微嘲一笑,点头道:“我那师弟已然封侯,要想报仇,除非是你们大秦王朝能灭了大齐了。”
    第三十九章 孤山之秘
    莫青宫沉着脸看着堆积在身前的许多案卷,因为长时间的参阅,他的眼睛有些干涉,所以他取出了一个琉璃小药瓶,往眼中滴了数滴明目清心的药液。
    虽是新年却不得闲,那名叫李晚珠的宫女在宫中已然呆了十数年,平日里一切正常,查到现在查不出任何的端倪,然而她在大宴上说出的那些分外让人心寒的怨毒的话语,圣上和皇后可以当做已经不存在,他们神都监却不能当做不存在。
    “都已经死了那么多年,都消失了那么多年,还不死心么,还有传人冒出来做什么?”
    莫青宫按揉着自己的眼睛,自言自语地说道,轻声但无比阴厉的话语,在灰色的房间里回荡着。
    虽然神都监永远有事情要做,长陵从来没有安稳过,但自去年开始,长陵暗地里的暗流,却前所未有的汹涌。
    夜策冷自海外回归,赵斩亡,赵剑炉的大逆、云水宫的大逆前所未有的纷纷在长陵周遭活动、徐司首出海、宋青书、南宫伤的死亡、九幽冥王剑的重现、宫女含沙射影的引人遐想……这一切的一切,似乎全无关联,然而莫青宫却明白这一切都从九死蚕重现开始。
    那个人都已然死了那么多年,只是一个隐约的传人……许多人心却已经开始动了。
    在他看来,对于此刻无比强大的大秦王朝而言,这些人的心动只能造成一些无端的破坏,根本没有意义。
    就在此时,他的副手,接替了秦怀书位置的那名青年官员敲了敲门,疾步走了进来。
    “莫大人,王太虚送了名修行者过来。”和之前相比,这名青年官员也已经老成了许多,飞快一礼之后,马上没有任何废话地说道:“是一名在鱼市试图刺杀丁宁的修行者,修为有五境。同时在场的还有另外两名修行者,一名四境,一名五境。那两人已经被杀死,但尸身留着,可供查验。”
    “什么!”
    莫青宫霍然站了起来:“将那人送至大浮水牢!”
    “不!通知司首!”
    但他马上又改口道:“我亲自押送那人去大浮水牢!”
    “你做得不错。”
    紧接着,他又对着这名青年神都监官员说了这一句。
    两名五境,一名四境,鱼市刺杀丁宁,两死一伤,留下了一名五境的活口。
    这名青年神都监官员的确已经将他第一时间所需知道的讯息完整的说了出来。
    薛忘虚和梁联一战,连圣天子之师都出了凌云一剑,保全了薛忘虚。至少所有知情的真正权贵,都会清楚这是皇后的意思。
    唯有真正的亡命之徒,且只有外来的亡命之徒,才会知道鱼市厉害,但又心底里忽视了鱼市的厉害,敢在鱼市里动手。
    而能够请到三名这样的亡命之徒同时刺杀丁宁的,绝对是真正的贵人!
    眼下这名活口,便会是极其重要的突破口。
    修行者相比正常人有许多独特的手段,可以让自己迅速的死亡,也可以让自己感觉不到痛苦,但大浮水牢有很多可以让修行者开口的手段,而且也能确保这名活口不会被灭口。
    关键在于,必须确保这名活口能够安全送至大浮水牢。
    听到莫青宫的赞许,这名青年神都监官员心中惊喜,但还是保持了沉静,同时快速道:“王太虚说了,他两层楼也会全力配合莫大人将此人送入水牢。”
    听到这句话,莫青宫心情顿时略松。
    ……
    ……
    对于长陵,今日注定非同寻常。
    不可否认,有些人的足迹,足以影响后世的史书。
    长陵城西有不少荒园。
    那里曾是许多望族的所在,但在元武初年的一些血腥杀戮之后,这里便罕有人至。其中大多被重新封赏了出去,但可能觉得死了太多人,煞气太浓的关系,所以绝大多数地方还是荒着。
    在这片荒园里有一片小庙,供奉的是城隍,平日里没有多少香火,只是大约觉得有这样的庙宇会显得安稳一些,所以倒是有贵人贴补些银两,令这片小庙维持着。
    小庙前后只不过数进,甚至只是和农院一样,只是立了竹篱笆墙。
    本来杂草丛生,此时又是隆冬,便更显萧索荒芜。
    身材高大,充满着唯有大逆才有的那种特有的桀骜不驯气息的樊卓此刻便站在这间小庙前,他的身旁站着一名身穿白狐毛大衣的年轻人,剑眉星目,容貌俊美,肤色白皙如凝脂,看上去就像是出身于某个大富人家的娇柔公子哥,然而他的身上却散发着连樊卓都根本无法与之相比的高傲气息。
    这种高傲,不像很多出身名门的子弟那种虚妄,而是十年寒潭炼剑,一朝斩蛟龙,国破山河亡,山中餐风露,洗尽铅华之后,自然沉淀的那种气息。
    他自然便是白山水。
    在狂歌漫剑,杀出长陵之后,他的威名甚至已然隐隐凌驾于赵剑炉赵一之上。
    油漆剥落的庙门虚掩,门槛也不高,但白山水的眼睛里,此时却是充满着真正的感慨。
    他伸出手来,推开庙门。
    中央大殿的一角,有一名年老的庙祝,正在用石块搭起的简单灶台在煮着东西。
    在看清这名年老庙祝的瞬间,白山水轻叹道:“天下所有人都在猜测我为何一定要来长陵,驻足长陵,却不知道,只是为了庄先生您。百转千回,诸多艰险,花费了无数的时间,却没有想到庄先生您竟然隐在这座小庙。”
    年老庙祝转身,一张长脸上满是刀刻般的皱纹,但一双眉毛却是浓黑如墨,目光流动之间,他的身体里似乎开始缓缓释放出一种莫名的气质。
    他昏黄的双瞳变得无比深邃,似乎可以将长陵所有的街巷一眼望尽,他面上的每一条皱纹里,似乎释放出过往无数年的风霜。
    “真不容易。”
    这名年老庙祝没有什么虚伪的话语,由衷地说道:“你是真正的万金之躯,你若死了,昔日大魏最后的精气神都烟消云散,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找我,你真的得到了孤山剑藏之密,而且那孤山剑藏之密,和我有关?”
    白山水微微一笑,感慨道:“不只与先生有关,这孤山剑藏,便在长陵。”
    年老庙祝不只经历过多少风雨,然而听到这一句,他还是大吃了一惊。
    “希望先生您能帮我。”
    白山水深深躬身,对着年老庙祝拜了一拜,道:“复国已然不敢想,然这是不让许多魏人流离失所,风餐露宿无一席安眠之地的唯一希望。”
    他这样等人的深深一拜,便是挟带着一个家国的沉重山河气息。
    年老庙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直起了身体,没有直接应承,却是眼睛微眯道:“你们得到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白山水也直起身体,不再多言,从袖中掏出一物,递到年老庙祝的面前。
    年老庙祝的双瞳骤缩,心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躺在白山水此时掌心的,是一片乌金色的玉符。
    这片玉符并非完整,缺了数角,表面上有许多好像随手乱刻的线条,然而此刻,在这名年老庙祝的眼里,这些线条全部从玉符上浮了起来,而且在空气里无尽的延伸,就像一座座山川和一条条河流一样,漂浮出去。
    玉符上面没有任何的文字,没有任何和孤山剑藏有关的标记,然而这名年老庙祝知道这便代表着孤山剑藏!
    因为他曾经见过这样的玉符……或者说,他见过的,便是这片玉符上缺失的其中一角!
    “看来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虽然此刻年老庙祝没有说任何的话语,但只是从他的神容,白山水便已经可以确定许多事情,他轻叹了一声,道:“我隐约看出这玉符上线路和长陵地势有关,只是天资还是不够,无法彻底参悟其中奥秘。先生您曾和那人共同参悟过这玉符的残片,且成功的找出了一些孤山剑藏的遗藏,想必此次也能帮我。”
    “事实并不尽如外界流传。”年老庙祝将目光从玉符上收回,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白山水缓缓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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