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便是整个长安城的夜景。纵横铺开的都城万家灯火,幽静中沉着一股子低调的繁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与酒香曾经宝如很喜欢坐在这台阶上看灯火,那时候她还是李少源的未婚妻长安城里最叫人羡慕眼红的小姑娘。
    宝如只顾看远处一个不小心险险崴了脚。
    季明德就在她身后捞手要扶,她一个耸肩立刻将他甩开。
    到了坡下,季明德总算将宝如拦停。
    后苑面山一面是处月门。宝如伸手便要推门季明德看宝如在生气,手掰上铜门环,柔声道:“虽入府不过两三日,可我发现尹玉卿时时在言语相激,欺负你。不过一只耳朵而已,只是给她长点教训,野狐会把它缝的好好儿的,就像原本生在上面一样。”
    宝如一巴掌甩上去,啪的一声响,也打的自己手疼,冷声道:“放开,我要进去。”
    季明德一只外表秀致的手,紧紧抓着门环,声音依旧温柔无比:“那封血谕,你果真一直藏在袖子里?”
    虽说季明德从未好奇过,但也猜过多回,就像那封最后不翼而飞的信一样,她藏物,简直像松鼠一样,叫人猝不及防,完全想不到。
    宝如打不掉那只手,遂狠命去掰他那只手,掰了半天掰不掉,埋头凑了过去,狠命一口咬了上去。
    她觉得已经咬了够狠了,他不松手,连哼也不哼,任凭她咬着。
    宝如终究舍不得咬他太甚,抬起头来,面前这男人,白肤俊面,身材秀挺,还笑出两个酒窝来,笑盈盈望着她,瞧面相分明是个温文俊秀的书生,可不知为何,行事总是土匪行径。
    砸不开门,推不开他,宝如气气乎乎,转身又折回山上,欲翻过上东阁,绕前门回海棠馆。
    “李少源亦打人了,而且还是他先起的头,想让嫣染哄你去上东阁,然后好带你私奔。为何你不气他,反而气我?”季明德见宝如要上山,以为她要回去找李少源,没来由的,两辈子都没有过的醋性与怒火。
    声音也粗了起来。
    宝如回头,窄窄的肩膀还在轻颤,:“因为他是别人的丈夫,而非我丈夫。而你,是我丈夫。我不管别人如何做,我只看我自己的丈夫怎么做。”
    止这一句,季明德才蓄起来的一点怒火,顿时泯于无形。
    说起来,今天他确实让她丢脸了。一半是为了教训李少源,一半是为了兵权,他将李少源欲要与她私奔的事情,捅到了李代瑁面前。
    于她来说,坐在那间屋子里,看着两个男人为了她而打架,无妄之灾,又羞耻无比。
    她本上叫他带入府的,入府之后,也不曾跟李少源多说过一句话。
    这几天整日陪在老太妃身边,就跟她怀里的小西拉一样,显然是打算在府中装乖巧,装傻,装够三个月,等他回来的。
    但他一直以来,用的都是雷厉风行的强硬手段。今天一闹,他基本算是把李少源当成人质给带走了。
    至于尹玉卿,掉了一只耳朵,李代瑁肯定得用强硬手段把她幽禁起来,否则,叫她跑出去,将此事报给尹继业,只怕明天尹继业就会率兵回长安,推翻大魏皇室。
    李代瑁两口子肯定气的乱炸,但儿子在他手里,尹继业的小祖宗叫他割了耳朵,他们只能把宝如当成祖宗一样供着,直到他得胜还朝的时候。
    气呼呼进了海棠馆,还未绕到前院,便听到屋子里一阵银铃似的笑声。
    宝如一回头,季明德竟未跟来。她也未多想,转身进了正房,便见两个貌美如花的大丫头正在替她收拾床铺,聊的极欢。
    见她进来,青蘅指着隔间道:“二少奶奶,水是正热的,您是此刻洗澡,还是?”
    “嫣染了?”宝如问道。
    秋瞳左右四顾:“方才还在这儿呢,转眼的功夫,怕是去干别的了吧。”
    宝如再不说话,转身进了后花苑,四处无人。她听着后罩房苦豆儿住的那一间似乎有声音,遂不动声色潜到廊下。
    听了片刻,果然是季明德刻意压低的声音:“野狐把她带到成纪去,若稻生实在想要,就给稻生也行。但不能留在长安,明儿若你们嫂子问起来,苦豆儿出去报一声,只说这丫头自己私逃就完了。”
    他这是在处置嫣染。
    跟胡兰茵一样,他打算把这丫头也给卖掉。一个十七八的大姑娘,在他眼中,就像个物件儿一样,凭处凭置。
    长安世家公子身边的大丫头,自幼儿跟府中姑娘同等待遇的,嫣染是看着李少源长大,一门心思,待李少源成亲后做通房丫头,然后再做妾室,与妻同侍一夫的。
    看惯了李少源那般的秀致公子,怎么可能看得上稻生那样的小土匪?
    宝如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转而进了卧室,遣走秋瞳和青蘅两个,沐浴罢再出来,在床头翻着书等了半个多时辰,季明德才回来。
    他换了身上的短刀,初夏时节,连中单也不穿,只穿着条束腿裤,在宝如面前走过。身形精健挺拨,紧窄的腰线,两条长腿,层层裹束,紧扎的长腿。
    他也不说话,坐在案前,端了盆水过来,在磨她的匕首。
    “荣王妃,其人如何?”季明德忽而问道。
    宝如叫他问的一愣,似乎俩人入府之后,所有人都见了,至今还未见过顾氏呢。
    “长安第一贤妇,声望比白太后还要好。”宝如道。
    “贤妇?”季明德闭了闭眼,听语气颇有几分担心:“我不曾见识过什么贤妇,但听起来,似乎很难对付。”
    “怎会,王妃人极好的,一点也不难对付。”宝如强挤出个笑脸来,见季明德依旧盯着自己,戒心重重,忙又道:“幼时来王府,就数她待我最好,真的。”
    事实上顾氏待宝如有多好了。大概就是,只要她到王府,无论任何事都由着她的性子。似乎幼时回回生病,都是在王府。
    吃坏了肚子,必是顾氏疼她,大冬天给她吃了太多的生冷。
    夏天掉进池塘里差点淹死,也是因为顾氏为了付她的心思,让她一个人划船采莲的缘故。
    但这些宝如不能说给季明德听。生了他的爹都叫他气的几番吐血,若叫他知道荣王妃顾贤妇之下难防的绵密心思,他会不会提上匕首,直接也去害掉顾氏的耳朵,或者脑袋?
    其实无论嫣染还是尹玉卿,当是有错的。比如说尹玉卿故意刁难她,嫣染通风报信,但那皆不过小错,他惩罚她们,用的是杀人偿命式的极刑。
    小罪用极刑,比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更可怕。
    季明德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床前。暖灯照着他半裸的胸膛,玉白,紧似盘虬卧蟒,两只臂膀格外鼓胀,合上那把匕首,反手一压,镶进了床侧的窄缝之中,忽而纵腰,挺直的鼻梁悬在宝如额头侧,看她无意识间流露的抗拒与躲避,苦笑了笑:“记得每夜睡之前,都要摸一把,必得有它在,你才能睡着,明白否?”
    宝如虽厌他行事风格的毒辣,但终归是丈夫,明天便要离开长安,赴秦州的。
    她起身,自衣柜里取了一整套的中单与亵裤过来,问道:“可要沐浴,或者打水洗脚?”
    季明德坐在床沿上,双手捏拳,轻轻摇头:“我洗过了。”
    宝如于是将中单放在床脚的柜子上,柔声道:“你走的太匆急,我便有心替你备几身衣服也赶不上,只找出七八套来,明日递到二门上,叫灵光替你拿着?”
    季明德笑了笑:“好!”
    她看起来像是消了气,两目柔柔,坦然望着他。圆圆的脸儿,圆圆的眼睛,额头高而饱满,不笑时亦是个喜相,瞧起来颇有些傻气。
    当然,本性也傻,全然没发现李少源那几个大丫头给他抛过多少媚眼,但凡他在,总要穿着华丽的衣服在这间正房里出出进进。
    显然,皆是李少源授意的。
    她今天穿着件藕色,素面的真丝质睡衣,在檀木衣柜前收整衣服时,探进半个身子去,混圆而翘的小屁股叫睡衣裹着。
    忽而伸腰往里一够,裙摆微澜,露出半截细滑紧圆的小腿来,腻嫩嫩的肤质。
    他夜夜睡在旁,知道那种触感,绵似蜜滑,又比蜜清爽柔嫩,似绸缎一般。
    宝如忽而直腰,掩柜门,见季明德就站在身后,仰面问道:“为何还不睡?”
    两手箍上她的脸,青盐味的气息立刻扑面,他想尝尝她唇齿间的味道。
    宝如侧首,手推上他光滑平坦的胸膛,避开,转身上了床。
    第137章 僭赏滥刑
    七尺宽的床上竟陈着两床被子里面是水红色的鸳鸯戏水当然是她的。外面是品蓝色的花开富贵肯定是铺给他的。
    宝如先上床见季明德仍在床前站着也知他明日就要走今夜非来一回不可忽而纵腰,吹熄了灯。
    唯剩轻帘隐隐透进来的月光。季明德抱起外面那双多余的被子,转身拉开隔扇门扔在铺盖在外的青蘅身上,厉声道:“凡爷在时,外面不许睡人现在出去。”
    “那二少奶奶要是叫水呢?”青蘅问道。
    季明德倒是愣了片刻。妇人们行完房事似乎都要叫水清洗的,在曲池坊这些事儿皆是宝如自己在做。
    “爷会自己倒出去!”他一把合上了隔扇门。
    ……
    黑暗中相互僵持。她虽顺从但又坚绝的抗拒着。发间甜香淡淡季明德从知道李少源要带她私奔开始蓄了三天的火随即又腾了起来,忽而翻身压上她两只手,悬停在她头顶上方。
    宝如两手动不得忽而仰身挑着舌尖划上季明德的唇,轻轻划过,见季明德来叨,却又立刻躺了回去。
    季明德心头的火总算消了一点,但随即又燃的更旺,两手仍死死攥着宝如的手,在黑暗中僵持。
    宝如于是又挺身,仰头,送了那点舌头上来,叫他叼着品咂出点滋味来了,随即又躺了回去:“躺下,咱们先说说话儿。”
    “土蕃在怀良驻有五十万大军,而秦州只有十万兵备,加上从剑南调来的五万兵,总共十五万人。”季明德缓缓伏首,在宝如耳边轻语:“如今不是耍小脾气的时候,今夜你若不能叫我如愿,他日战死沙场,我岂不是个饿死鬼?”
    “果真会死?”宝如一个警醒。
    “不会!”季明德答的崭钉截铁:“非但不会,我还要斩赤炎的脑袋,以慰秦州那些被他任意鱼肉的,百姓的亡灵。瞧瞧,你相公难得行一回善事。
    所以无论你有什么话,必须得等我办完了事再说,否则我一个字也不听。”
    宝如终于软了。
    ……呃,呃,你们懂得,不懂抬头看简介。
    季明德默了许久,见宝如爬了两番,挣扎着欲要爬起来,暗猜她大约是要去洗身子,不肯给身子,不肯生孩子,偏他拿她全然没有办法。
    ……
    “眼看天亮,你难道是铁铸的?”宝如问道。
    “我并不动,你让我呆到天亮,好不好?”
    宝如挣扎了片刻,只得顺从。只是这样,无论她说什么,都看不到他的脸了。
    手指抚上浮雕着仕女簪花图的板壁,她低声道:“小时候,我姨娘屋里有个丫头,绣活儿做的极好。我姨娘颇宠爱她,但有一日发现她偷了枚簪子,便命人将她打了二十棍,发卖了,那丫头被卖入娼寮,熬不过,跳井了。”
    季明德唔了一声,忽而转臂过来,略一紧臂,肋的宝如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又道:“我娘在此之前,从未管束过她。她虽是妾,但在我们相府中,地位与主子们是一样的。那日,我娘叫我姨娘在大日头底下整整跪了半日。
    我娘说,虽那丫头有罪,但不过一簪之罪。可我姨娘所给的罚,却要了她的命,这叫僭赏滥刑。一个国家,若君王如此,便是亡国的征兆,若刑官如此,便是动乱的根源。”
    自打成亲以来,她还未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过话,听着,颇有几分知已相谈的味道。
    季明德道:“唔。所以呢?”
    宝如柔声道:“削尹玉卿的耳朵,你是为了逼李代瑁臣服。概因为了尹玉卿那只耳朵,他必须全力支持你,让你能够在军备实力上战胜尹继业,否则,尹继业就会要他的命。
    可嫣染不过多了句嘴,不曾像胡兰茵那样拿棒子将我敲晕拖走,也不曾在差事上有过丝毫马虎,否则茶水吃食,那一样里下了药,此刻你已经见不到我了。
    她不过小错,你给她的惩罚却足以要她的命。你这般土匪行径,原来倒还罢了。如今你既要做秦州都督,若如此统兵,岂能立威于军营,立威于天下?”
    “你希望我立威于天下?”黎明,外面清扫院子的声音传来,季明德腔调里带着笑意。
    “恶徒当以严惩,为匪,这一套或者有用。但如今你既要做秦州都督,是官,就当赏善罚恶,赏罚有度,才能立威于天下,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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