禺强一族已经彻底崩溃,正在四散逃离,禺强妖王被敖苞拎在爪子上,像是只破布娃娃一样被甩来甩去,敖饼怜悯地看了这位妖王一眼,脸上不禁流露出一丝感同身受的同情。但是很快,他就又一个猛子扎入了妖魔队伍之中,搅得它们哀嚎声不断。
    敖饼和敖苞姐弟俩最近都待在帝都,早就习惯了王气的滋味,此刻也不觉得王气有多压抑,反倒很亲切熟悉。这令所有的妖王、妖侯们看着他俩,如见怪胎一般,连郭必安、饕餮都不禁对他们侧目。
    此时,季沁刚走到城门口,看见一堆人正聚在那里吵吵闹闹,心中一紧,快步走了过去,原来是一群百姓正和防守士兵们起了语言冲突。
    季沁听了一会儿,不禁无奈一笑。
    原来是大反攻开始后,百姓们坐不住,也拎着五花八门的武器跑了出来,有斧头、有菜刀,还有拎着扁担的。
    防守的小将军吓了一跳,连忙上去劝说他们离开,却被他们抢白了一顿:“刚刚九凤统领说,所有有血性的北地人都给我冲!老子是没血性,还是不是北地人?”
    “对啊!”人群中立刻有人赞同地说道,“统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们可不是待宰的猪狗牛羊,我们也有一把力气!”
    “快让我们去!我还要教我儿子怎么杀妖魔!”
    小将军无奈之极,和他们争论了一会儿,发现根本说不通,只能暗骂了一句娘,道:“让你们去也行,你们看见那群学子们了吗?你们出去可以,但是阵线不许超过他们,否则老子骑着飞马给你逮回来!”
    “好好好!”
    “小将军放心,我们一准儿听话!”
    小将军挥挥手,招呼数百士兵跟着他们随时保护,这才放他们离开,他则坐在城墙上,撑着下巴继续骂娘:“特么的这是什么道理,屠夫砍柴的都能上战场,老子却要待在这里防守,连个妖魔的毛都摸不到!老子连个屠夫都不如!”
    季沁见过这位小将军,他杀敌英勇,但是热血一上头就什么命令都听不进去了,怪不得被九凤安排留守。
    她安慰了他两句,朝不远处吹了个口哨,她的飞马立刻拍打着翅膀飞跑了过来,她翻身上马,握住斩妖刀,兴奋地加入了同窗们之中。
    小将军更委屈了:“老子还连个书院的小闺女都不如!”
    ·
    身下飞马翱翔而下,季沁眼看就要将手中斩妖刀刺入一只酸与的脖颈,却突然后襟一紧,身体直接从飞马上被带了出去。
    熟悉的气味笼罩而来,季沁紧绷的身躯放松,无奈地抬头看着身后那人。
    姬珩将她安置在自己身前,伸手握着她手中斩妖刀,一刀将那酸与的脑袋砍断,这才打马带着她离开最前线。
    季沁被他环在怀里动弹不得,气呼呼地哼了一声。
    姬珩低头亲了亲她的额角。
    季沁没有躲开,靠在他怀里,看着他顺手解决掉周围的妖魔,低声问道:“赶了几天的路?累不累?”
    “尚可。”他觉得一路上奔波劳累尚且能够忍受,看到妖魔万妖阵的时候觉得不过如此。却唯独看见她闷着头想往妖魔面前冲的时候,呼吸险些一窒,所以才立刻上前将她逮回身边。
    姬珩看着季沁消瘦的面孔,问道:“这些日子,你有没有受委屈?”
    季沁嗅着他身上的味道,想了想,说道:“原本是很好,可是看见你,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又累又饿,提不起一丝力气。”季沁这才发现,不仅是徐幽水,自己竟然也是在无意识地强撑,她垂着的眼皮越来越沉,还未返回王朝士兵阵营中,就已经歪头睡了过去。
    姬珩在间隙中低头看了她一眼,她眼圈乌黑,唇色失去了原本粉嫩的颜色,格外苍白,明显这些日子累得不轻。这会儿,她的手无意识地抓住他的软甲,睫毛静静地下垂着,睡得非常安稳。
    他叹息一声,将她环抱得更紧。
    谢沉峦看他归来 ,连忙迎了上去,看他怀抱季沁不便,想伸手接过去,将季沁安置在别处,却被姬珩冷冰冰地扫了一眼,谢沉峦呆了一下,立刻低下头去。
    姬十六在他背后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谢沉峦这厮也是不长记性,跟了殿下这么长时间,还不知道自家殿下的醋劲有多大,就算再进一次刑堂也是活该。
    ·
    季沁一睡便是一天一夜,第二天傍晚,她才迷迷糊糊转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营帐中,姬珩不见踪迹,她头晕脑胀地坐了起来,披了一件他的外袍,赤着脚想去寻他。
    还未走出营帐,就听见外边有人在疾呼,仔细一听,竟然是小五:“家主?家主你在哪里啊?”
    “敌袭!敌袭!”整个营地瞬间响起尖锐的号角声。
    “怎么还有妖魔?还混进了大营?!快射箭!”
    “嗷嗷我不是妖魔,啊呸,我是妖魔,但是不是那种妖魔!别打我,别烧我尾巴!哎呀,我的耳朵,家主你快出来啊!”小五委屈地连连呼痛。
    “这妖魔人族话怎么说得这么溜?”
    “不是说郭必安和饕餮逃了,北地万妖阵的妖魔都退到虚海之上。北地已经肃清了吗?”
    “别管了赶紧把它拿下,万一惊扰到殿下可如何是好?”
    “且慢。”姬珩冷淡的声音响起,及时制止了士兵们捕杀小五的举动。
    小五松了一口气,连忙向他道谢,落在地面上,向士兵们讨了一件衣裳遮身,嗅着季沁的气味就跑了过来,脸上满是自责和不安:“家主,幽水姑娘不见了!”
    季沁刚醒过来,脑子还有些懵,闻言愣了一会儿,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小五噗通跪在地上,苍白着脸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她头发散乱,胡乱着披着一件单薄的衣服,一看就是刚得到消息就匆忙赶过来禀报,为此甚至现出了自己的原形。
    季沁这次听清了,脚步踉跄地后退。
    姬珩从季沁背后撑住她,吩咐姬十六:“去查是怎么回事。”
    “是,殿下。”
    小五跪在地上暗自垂泪:“家主,小五该死。我们原本在说妖魔败退,郭必安逃离的事情,幽水姑娘还说这在预料之中,然后她觉得口渴,我便去为她倒水,她离开我视线不过十几个呼吸的时间!再回来就……”
    “还哭什么,快去找!”季沁难得地冲小五发了脾气。
    小五抹了抹眼泪,连忙应道:“是。”嘭的一声,她再次现出原形,疾飞出了王朝兵营。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季沁只感觉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姬珩给她穿衣服鞋袜,她皆像是没有反应的木偶一样,天色将暗的时候,姬十六拎着一只半兽来到姬珩的营帐,低声道:“殿下,查出来了,就是这个半兽将徐幽水送出北地城的。”
    季沁猛地清醒过来,焦急地问道:“她人现在在哪里?”
    “属下已经问了,他也都招了,那里并没有徐幽水的踪迹……而且他交代说,是徐幽水自己要他将她送出城的——”
    “什么?”季沁皱起眉头。
    姬珩也问道:“不是他一面之词?”
    “这里有一封徐幽水的亲笔书信,是她交给他让他用来换取金银,但是这半兽似乎心中害怕,属下逮住他的时候,他正打算焚信逃跑。”
    姬珩从姬十六手中接过信那封被烧了一半的信件,打开一眼,愣在原地。
    这封信竟是写给他的。
    “殿下,见字如晤。
    此信阅后即焚,不得留丝毫痕迹于人前。
    我鬼气缠身,时日无多,不过是一具早就腐朽的躯壳,空自苟延残喘。如今郭必安逃离,必不能令其安稳回答古地,今有一计,万望殿下配合。
    ……
    殿下素来厌憎于我,此事是我咎由自取,三年前晋州之事乃我一手促就,意在令沁沁对你厌倦,却不料她待你情比金坚,可怜算尽机关,却算不尽人心。
    然而我至今认为你并非沁沁良配,此事我不悔,亦无需道歉。”
    剩下的一半被烧毁,谁也不知道她写了什么,不过好在她已经将自己的计划在前文交代了,后面焦糊的纸页上,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个“谭”字。
    季沁一口怒气梗在喉咙里:“她这不是想算计郭必安,她这是想寻死!”
    姬珩握住她的手安抚她,交代姬十六道:“去找。能将徐幽水安然带回来最好,若是不能,便按照她说的去做吧。”
    姬十六虽然觉得以徐幽水谋略,不可能会让他们再找到,但看着季沁尚存希望的目光,还是应声道:“是。”
    ·
    靖阳元年年底,北地半兽叛乱。
    靖阳二年。
    元月,饕餮、郭必安率领妖魔万妖阵围北地城,北地陷入绝境。
    二月,王朝派兵支援北地,同月,万妖攻城。
    二月底,王朝军队解除北地之围,万妖被擒杀过半,郭必安、饕餮逃离。北地之主徐幽水因半兽出卖被俘。
    三月初,幽州界将军赖炎带兵堵截返回妖魔古地的郭必安,三次围剿皆以失败告终。
    三月底,因无法忍耐妖魔古地酷刑,徐幽水交代了关于正气的来龙去脉,以及正气的修炼途径。王朝震惊,季家因此遭到连累,家族所有生意暂时歇业。
    四月,徐幽水身死于妖魔古地。
    四月底,郭必安按照徐幽水教授之法,却无法令所俘的人族俘虏修炼出正气,开始怀疑此法的准确性。
    同月,妖魔古地流言四散,所有矛头直指郭必安,说他暗中培养自己的“正气军”,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压制妖魔一头。所谓的修炼正气失败,也只是他的托词。
    三人成虎。大妖王原本对郭必安的信任,开始摇摇欲坠。它一而再再而三地催促郭必安提供修炼正气成功的人族。郭必安据实禀报,大妖王却将信将疑。
    六月,郭必安被贬斥去幽州,妖族废止郭必安的百年平定人族策。郭必安卧床不起,性命之火式微。
    事情发展到这里,王朝的一部分人已经反应过来。
    这是一场教科书般的离间计!
    从郭必安从北地成功逃离开始,所有的计谋都开始一环扣一环地布局谋划,最终令郭必安失去大妖王的信任,将其逼入死局,甚至还废止了他身为大妖王幕僚期间所做的一切谋划。可谓一箭双雕!
    数月后,徐幽水向郭必安招供的文本被细作从妖魔古地带出,姬珩将其送去给了李谭然。
    那是一篇万余字的长文,字迹潦草,笔触虚弱,纸张上还偶尔有褐红色的血迹伴随墨迹滴落,昭示她写作的时候,身体情况已经近乎于强弩之末。这篇文章集合了正气的产生,正气的力量和修炼方法,所写内容真假交错,旁人根本无法分辨,也怪不得郭必安会相信。
    李谭然一眼认出那是一篇拆字藏头文,她在书房细解了一番,片刻后,她对着手中纸张泪流如注。
    徐幽水在那篇文章中,藏了一阙前人陈与义的临江仙。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第81章 过渡
    三个月的时间眨眼过去。
    失去了徐幽水,北地依旧照常日升月沉。
    辽阔的天空一半朝霞满天,一半阴云密布,阴阳昏晓割据,已经是六月,空中寒风依旧凌冽,但满目疮痍的土地上,已经开始重新泛起生机。
    悲哀逐渐散尽,城外妖魔的尸骸已经腐朽成白骨,人族牺牲的士兵们新坟上也添了些青葱的绿色,百姓们也开始重建家园。曾经叛乱的半兽士兵重返军营,和昔日同袍一起守卫这片土地。
    书院的冬假已经结束,但是学子们还没有离开,他们以考察学习的名义,继续待在北地。他们一边锻炼正气的力量,一边运用自己在书院里学到的知识,帮助北地人一起重建家园。城内的砖石小楼已经建成了一半,并且在屋内铺设了取暖用的地热层,避免了北地常常会出现的碳气中毒。百姓们因此对这帮学子敬佩不已。
    此时,大家正在城内各处工地上忙碌,平日里娇生惯养的贵族子弟,此时穿着土气的大黑棉袄,卷着裤脚踏在雪水泥浆里,对着图纸不断地进行计量修正,或者蹲在地上修理着机关兽,全然忘了形象是什么东西。
    终于清闲下来,季沁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的天空发呆。她想起曾经闲聊的时候,徐幽水偶尔说过的话:死亡和离别都不必值得悲哀,就像是老叶终究是要枯萎而去的,枝头依旧有细嫩的新枝发芽,但是树木依旧葱茏,所以人亦是不死的。
    可是怎么能不悲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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