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乔低头看自己的刀,朝身边最近的人扔了过去:“拿着。”
    “大哥,那你用什么?”
    “我没有力气了。”夙乔说道,他撑着膝盖抬起头。
    周身赤红的穷奇正在不远处凶狠地盯着他们,刺猬般的毛发笔直地竖着,一只蹄子懒洋洋地刨着土,像是在看一群垂死挣扎的老鼠。
    两个人伥站在穷奇左右,讨论道:“我记得以前杀鸡的时候,要先让它们活动充足,把身上污垢都排泄出来,然后再放血,这样内脏和肉质就会格外鲜美。”
    “果真如此?”
    “真不真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一会儿一只放血,一只不放血,我们来比较一下不同。”
    话音刚落,那人伥又仰头尖锐地长啸一声,天空中再次有酸与俯冲而来,阴森的嗥叫声伴随着死亡地绝望袭来,夙乔从身下抓了一把尖锐的碎石,打算趁着酸与飞近,再废它一双眼睛,算是拉上最后的垫背的。
    很快,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在幽州和妖魔打交道十年了,他清楚酸与俯冲的速度,绝对不会这么快,这不是扑杀的速度,这是……坠落。
    他抬头看向天空,伴随着坠落的酸与一齐的,是一块块冰雹,砸在他的头上,砰砰砰地疼得厉害,但是这冰雹却润泽生温,并不寒凉。夙乔茫然地伸手一摸,立刻清醒过来。
    ——这是玉!
    与此同时,刚刚一直凶狠盯着他们的穷奇也发觉不对劲,四处嗅起来,明显有些恍惚,但它毕竟比酸与聪明,知道这肯定是陷阱,它立刻将身边落下的玉石拨远,同时恼怒地盯着夙乔一行人,身躯拱起,一跃三丈远,想要将他们立刻扑杀。
    只听当啷的一声,一柄闪烁着寒光的长刀突然挡在了夙乔面前,刀刃泛着水纹,隐有赤白光芒,与穷奇撞击在一起的时候,仿佛一道盾牌一样,将穷奇千钧之力卸开。
    好刀!
    夙乔眼睛一亮,看向那拿刀的汉子,大粗眉,四方脸,眼睛非常有神采,身披一身软铠,正一边格挡着穷奇的攻势,一边左右乱扭地躲避天上掉下来的玉石。
    “我说龙妹妹啊,您能悠着点劲吗?别一会儿老赖没被穷奇咬死,先被玉砸破脑袋!”赖炎朝着半空中喊道。
    敖饼从云层里露出个脑袋:“呸,你叫谁妹妹,我的便宜都敢占,砸你一脸!”
    “哎哟哎哟,轻点轻点。”赖炎抱头乱窜,手中斩妖刀依旧飞舞得飞快。
    斩妖刀本身就可以压制妖魔,再加上玉石的作用,穷奇实力大减,不一会儿就被削掉了头上的一对角。但是周身防御依旧如同铁桶一样,一刀砍下去如同砍在铁板上一样,让他极为无奈。
    “攻它颈下。”夙乔虚弱地提醒。
    赖炎咦了一声,索性按照夙乔所言。穷奇立刻暴躁起来,像是被碰触逆鳞的龙,它狠狠拿脑袋抵住赖炎,那浑身蛮力让赖炎踉跄两步,脚下一滑,就仰躺在地,穷极立刻扬起蹄子,眼看就要踩在他胸骨之上!
    千钧一发之际,赖炎冷静看准机会,握起手中长刀迎面刺入穷极喉咙。
    只听噗的一声,刀刃像是切豆腐一样穿透了它的脑袋,寒光冷刃从它后颈刺出,黄白的浆水顺着刀口喷溅,穷奇所有的动作僵硬在半空中,而后轰然倒在地上。
    “谢谢……”夙乔道。
    “不用客气,也多亏你的提醒,才能顺利解决它。”赖炎收起刀。他斜眼看向旁边两个欲逃跑的人伥,“需要我帮你们把他们解决掉吗?”
    “我自己来。”夙乔道,“还有一只穷奇在三里外的山洞里,里边被捉的人族,还望将军帮忙救回。”
    赖炎略一点头,骑上飞马,招呼刚解决完剩余的酸与的亲兵们,直奔远处的山洞。
    夙乔虚弱咳嗽两声,站起身来,示意身边人把两个人伥抓回来,自己则看着远处愣神。
    “大哥,你刚刚喊那人将军,他是什么将军?”
    夙乔从怀里掏出他的药,吞下一粒,腹中立刻绞痛起来,他隐忍片刻,才缓缓道:“可能是幽州界的将军,也可能是晋州的将军,我也不知道。”
    “您是说他是王朝的人?”
    “王朝真的来人了?”
    夙乔没有应声,他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云端,那里有肃整的飞马,身披铠甲的士兵,还有……王朝的暗赤色军旗。
    这是十年来,王朝的军旗第一次飘在这片土地上。
    也是这一刻,他才明白,他对于王朝,对于自己的母国,从来没有过半点强硬的恨意,她只是这么清浅随意的出现在他面前,他便愿意再次匍匐在她的裙下,为她出生入死,为她献上自己的一切。所经受的苦难似乎瞬间不是那么难捱了。
    夙乔闭上眼睛,浑身上下的疼痛提醒着他,这不是梦,他没有在发疯。
    “大哥。”有人打断了他的沉思,“他们两个抓回来了。”
    夙乔睁开眼睛,点了点头,他弯腰捡了一把卷刃的破刀,平静地说道:“我听说人伥都喜欢吃人心。”
    两个人伥连忙摇头:“那是妖魔逼迫我们的,不是自愿的……”
    “妖魔能逼迫你们糊上这一层肮脏的黄泥吗?”夙乔不想再听见他们说一个字,示意将他们的嘴巴塞住。
    他看了看手中破刀,想起溶洞中带着血迹的白骨,想起独自引走数十只酸与生死不明的白茅,他酸楚地闭了一下眼睛,一把将手中的刀刺入其中一个人伥的胸膛。然而,这一刀却并没有让那人伥毙命,发钝的刀刃一点点把他的胸膛割开,他无法立刻死掉,疼得浑身发颤,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
    夙乔把手从割开的地方伸进去,一把抓住人伥跳动的心脏,狠狠地拽了出来,鲜血喷了他一脸,他也不伸手去擦,只是眉眼平静地将手中温热的心脏递到了另外一个人伥的面前:“不是喜欢吃心吗,吃吧。”
    人伥看着面前血红还在跳动的心脏,以及满手血腥的夙乔,突然剧烈地喘息了几声,身躯一软,向后仰倒。
    有人按了一下他的脉搏,冷嗤了一声:“大哥,他被吓死了。”
    “剁了,扔到林子里喂狗。”夙乔吩咐道。
    ·
    李谭然翻身下了飞马,小五被她留下保护姜瀛、赵筠。此时她身侧并无人随行,她拔剑三步的距离解决了两只犬妖喽啰,动作熟稔,看得出来,她绝非初次迎战妖魔。
    踩在湿滑的玉石上,急匆匆地四下望去,她终于看见了女儿。
    季沁跪坐在白茅的尸体边,依旧在沉沉地想着心事,姬珩提醒她一声,她才抬头看见了母亲。
    李谭然将剑收入剑鞘中,走到季沁身边,盯着她看了一眼,确定她并没有大碍,而后扬起手中剑鞘便朝女儿揍了过去。
    季沁嗷了一声,着急忙慌地往姬珩身后去躲。
    “你给我过来。”李谭然冷冰冰道。
    季沁哪敢在她气头上送上门去,扯着姬珩的袖子挡住自己:“我就不,你就不会好好跟我讲道理是不是!你就知道揍我!”
    “伯母息怒。”姬珩一边行着晚辈礼,一边替季沁求情。
    李谭然勉强压抑了下怒气:“殿下,我的女儿我清楚,不揍她一顿,她根本记不住哪里错了!”
    “我没错!”季沁梗着脖子跟娘亲犟嘴。
    姬珩浅色眼睛微睐,明显不悦,但还是小心将季沁护住,嘴里求情的话却彻底变了味道:“还是等她养养身体再揍,免得她这会儿扮可怜惹您心疼。”
    “有道理。”李谭然道,果真收了手中剑鞘。
    “心肝你……”季沁一脸呆滞。
    姬珩拿开她拽着自己衣袖的手,冷淡道:“你没错。”帮那个诚心算计她的那个夙乔挡箭没错,随便跟绑匪来幽州没错,差点喂了妖魔没错,刚刚对他置之不理,却一直询问暗卫关于夙乔的死活也没错!
    他握紧身侧佩剑,翻身上了飞马,不一会儿季沁就听见附近的妖魔哀嚎,看样子完全是在被发泄式虐杀。
    季沁扶额,偷瞄向李谭然,待她面色稍和缓,立刻凑上前来:“娘亲,我跟您商量一件事情。”
    “好。”李谭然直接道。
    “您还没问我想做什么……”
    李谭然抚摸着女儿的右手,上面指甲折断脱落,指腹都是磨破的痕迹,无一完好,看样子姬珩已经给她上了药,想来一开始的时候更狼狈。恼怒得还是恨不得揍她一顿解气,但是根本找不到下手的地方,心里果真只剩下疼:“我已经把家里积攒百年的玉石全部运往幽州界,这两天就会陆续到达,你想做什么都好。”
    季沁立刻笑逐颜开,仰头亲了亲她:“还是娘最了解我。”
    ·
    幽州界熙熙攘攘,都是从附近冀州和晋州赶过来的幽州子弟们。
    赖炎不在,副将、监军和幕僚都急的团团转,上次他们遇到这番情景,还是先帝诏令幽州百姓撤离的时候,但是那个时候,大部分人都是伤心绝望的,可是此刻,他们怒气勃发,似乎下一刻就想推到面前的幽州界城墙!
    副将一再呼吁大家冷静,然而还是无济于事,他们似乎认准了王朝放弃了幽州,所以他们不打算指望王朝,即便是扛着锄头,拿着菜刀,也要自己上。
    即便副将一而再再而三地解释,他们的赖将军已经率领亲兵进了幽州救人,马上就会回来,但是依旧毫无作用,他们根本听不进去任何劝解,以为监军肯定是在骗他们。
    就在民众的狂暴几乎要被点燃的时候,两只青龙突然从天边降落下来,噼里啪啦地将几个巨大的箱箧扔在了幽州界城墙外的森林里。巨大的冲击力让箱子砸碎变形,里边的东西流泻而出,白净如同凝脂,带着常年王气蕴养而染上的淡淡赤色。
    竟然全都是碎玉……
    两条青龙很快离开,眨眼就没了踪迹,而后几个身披铠甲全副武装的士兵骑着飞马降落,将碎玉均匀摊开。
    暴躁的百姓看得一头雾水,副将也是满脑袋疑惑:“你们不是跟赖将军去幽州城废墟了吗?这会儿又是在干什么?”他扯着嗓子问道。
    “铺路。”那几个士兵也扯着嗓子回答道。
    “什么?”
    “铺路!!”
    监军一口老血想喷出来:“用白玉铺路?谁想出来的主意?脑子进水了?!”
    季沁表示自己脑子没进水,自己很清醒:“铺!就是把我家玉石库搬空,这条路也得铺!”
    “凭什么妖魔能在人族眼皮子底下晃荡,人就不能在妖魔跟前添堵,就要用这条路楔进它们眼睛里,更何况幽州本来就是我人族的地界,我想铺条路怎么了。要不是我家玉不够,我还想把整个幽州都给铺上一层玉!”
    “要光复,先修路。”季沁认真地拍了拍赖炎的手臂。
    “话是有道理,可是这不是普通的路啊……”赖炎看着忙活个不停的士兵们。王朝从建立至今,从未有过这么大手笔的工程,即便是原幽州城旧址离幽州界较近,可也足有三百余里地,而且别人铺路用土,这季家家主铺路用玉啊。
    一快块碎玉,还是蕴养在帝都王气之下的碎玉,价格高得完全无法直视,这比黄金铺路还奢侈!
    怎么有这么败家的人!
    怪不得季家总是坐不上首富的位置,有一位这么败家的家主,还能在财富榜排第二,一定是祖坟上冒合抱粗的青烟了。
    ·
    夙乔安置了从穷奇巢穴中救出来的人,又埋葬了之前死去的兄弟,他坐在白茅坟前沉默了一整天,待踉跄起身的时候,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
    他摸了摸随身带的小药瓶,才发现药吃完了。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白茅朝他走了过来,要拉他上马,他连忙跟了上去,白茅带着踏上了一条光雾盈盈的小道,那小路上浮动着一层王气的光芒,淹没了马蹄,这条路周围连一只妖魔的影子都没有,只有一些小兔子在上面蹦跶。
    宁静安详得不像幽州城。
    夙乔痴迷地说道:“这一天终于到了,死了也是解脱。”
    “瞎说什么呢。”隐约听见白茅斥责他一句,示意他加速跟上。
    夙乔笑着道:“来了。”他回首看了一眼废墟中的幽州城,树梢上,草地上,都披挂着一层碎玉,不像是废墟遗址,倒是像是一座恢弘的云间白玉城。
    紧跟着白茅的脚步,在这条小道上奔跑了两个时辰,直到白茅示意他止步,他才慢慢勒住缰绳,仰头看去,面前是一座古朴的城池,上面挂着暗赤色的军旗,英武的士兵正在来往巡逻,而城池下,则是熙熙攘攘的百姓,他们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从天边归来的英雄。
    “小乔啊!是小乔!”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来。“我是你郭婶啊,在你家隔壁住,你还记得我吗?”
    夙乔侧头看了过去,果真是幼年时候隔壁的婶婶,他叹息道,“我果然死了……”
    “呸呸呸,你这傻孩子,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

章节目录


我除了有钱外一无是处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阁只为原作者香蕉意难平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香蕉意难平并收藏我除了有钱外一无是处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