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也是,回头让他签个生死状给我。”
    “……”
    “我想他若真能说动崔大人夫妇,想必他们会给他带个私家郎中上路吧,咱们还能沾他个光。”
    “……这种光不沾也罢。他那样的身子骨,若上路只怕还要多带些人,你可打算好了一共要多少人?”
    “我自己一个人也不用带,你呢?把水墨和红陶带上?”
    “带他们做什么。”
    “小九爷不要人伺候啊?”
    “有你就够了。”
    “……”
    姐弟俩这厢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忽见有人进来传话:“大老爷请七小姐和九爷速速更衣,至二门处与大家汇合,稍后一同前往武府。”
    举家前往武府,还这么急——武家出事了?
    姐弟俩到达二门处时只有燕子恪和燕四少爷先到了,其余人还在后面磨蹭,见着燕七过来,燕子恪冲她招了招手,至近前方和她道:“是武家小二,随同武家大军抵达北塞后被分去了姚总兵麾下,姚总兵令他带队做急先锋深入敌阵,自己亲自率军做后援,结果武家小二倒是突进去了,他姚立达的后援却被四夷联盟的军队截断,武小二带着兵在敌阵里杀了三天三夜,迟迟等不到救援,最终整支队伍几近全军覆没,只剩了武小二和两三名残兵拼死杀出重围……遗憾的是,武小二丢了一条胳膊,无法再在军中效力,恰逢押送粮草的队伍要回京复命,武长戈便让押运官顺路将他护送了回来,因恐家里担心,也未使人提前支会,昨夜进的京,武家人这才知道消息。”
    燕四少爷在旁边红着眼睛狠狠挥了一下拳头:“那个姚总兵是吃干饭的吗?!就这样害了武二哥!武二哥那样优秀的人——就——就再也上不了战场了!缺了条胳膊,连出仕都不能!姓姚的毁了武二哥一辈子!爹!我要去北塞!我要参军!我要杀光那些蛮子给武二哥报仇!我要狠狠揍那姓姚的一顿!”说着抹了把眼睛,水渍沾在了脸上。
    武玥的二哥武琰,大约是武家这一辈人里最优秀的人物了,文武双全,情智皆高,燕七小时候去武家做客,他总会给她摘树上开在最高处的花儿戴,因为他说,开在最高处的花是向暖而生,戴上这样的花,再冷冰冰(木呆呆)的脸上都会有暖意。
    燕武两家一向交好,家里孩子出了这样的事,理应合家过府去探望。
    待燕家其他人纷纷赶到二门,燕子恪便带着径直赶往武府,进了门也不多寒暄,在武家人的引领下去了武琰的院子。
    武玥眼睛都哭肿了,走在后面紧紧拉着燕七的手,声音里还带着哽噎:“这样的事怎么就会发生在二哥身上呢……我再想不到他会落得如此……如此让人痛心……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不相信竟会发生这种事……二哥以后可怎么办……可怎么办……”
    “快别哭了,你越是哭,他心里越不好受,”燕七伸手给武玥擦眼泪,“他还没怎样,你们倒先替他失去了希望,这还让他怎么好起来?二哥生性豁达,这事击不垮他的,越是这个时候你们才越该坚强,越该成为他有力的后盾啊,家人的支持最重要,可别哭了,一会子进去,把他当成平时的样子,该说什么说什么,小心翼翼反而让他不自在。”
    “昨晚上一群人都围着他哭半天了,”武玥用力擦着眼睛,“我现在都不敢进去看他,一看他就忍不住……”
    “那就别进去了,要么回自个儿院子去,要么在外头等我。”燕七道。
    “我在外头等你,你替我好好安慰安慰二哥。”武玥在院门口立住脚。
    武家的一群人同燕家一群人挤在武琰的屋子里,已经没有了下脚的地儿,燕七只好等在堂屋,待燕子恪带着燕家大人们从里头出来,屋里一下子少了大半的人,燕家的孩子们这才轮着进去。
    武琰穿着件家常衫子就在临窗的炕上坐着,失去了一条胳膊,这样重的伤也没能让他安安省省地躺在床上,脸色很是苍白,但精神却好,见着燕家兄妹几个进来,俊朗的脸上漾起笑:“丑话说在前,谁敢哭丧着脸一律打出门去。小四,那俩红眼圈子是怎么回事?让马掌踩过了?”
    燕四少爷重重喘了两下,大步过去到他跟前,恨恨道:“我也要去参军!替你报仇!”
    武琰用仅存着的那只左手托着下巴支在炕桌上,笑着上下将燕四少爷一阵打量:“我看行,你若去参军,绝对是全军第一骑兵。蛮夷最强的兵力就是骑兵和箭兵,速度快,力气大,射程远,射得准。且告诉我,你骑射十箭里最高能有多少环?”
    燕四少爷一阵沉默:“七八十环。”
    “不错,在你这个年纪,做到七八十环已属不易,”武琰完全没有阻止或打击燕四少爷单纯又冲动的心思,“你可知道蛮夷的骑射兵最擅长什么样的作战方式么?”
    “什么样的?”
    “蛮夷的骑射兵,骑在马上远远地与你对冲,他却先不射你,而是瞄准你的马膝,一箭射过来,马膝直接就能碎掉,知道为什么吗?”武琰问。
    “为了让我摔下马,进攻力便会大打折扣。”燕四少爷道。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武琰望住燕四少爷,“射断了马膝,这匹马就再也不能重复利用,完全相当于被废掉了,如此即便你这次仍旧打赢了,下一次再上场你就没了与你配合无间的马匹可用,你的进攻力更加打了折扣,甚至因为损失的马匹过多,你可能都没有了马匹可用。养一匹战马,从配种,到挑驹,到喂养,到训练,到配合默契,这其中要消耗多少物力与心力,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你的箭如果不能在敌人的箭射过来之前干掉对方,待敌人的一支箭过来,便能将你付诸的这么多的心血瞬间抹杀,而我告诉你,蛮夷最精锐的骑射兵,十箭里有八箭能射中马膝。”
    燕四少爷再次沉默,这一次过了好久方才开口:“我暂时不去参军了,先练好骑射。”
    武琰笑了起来,目光挪向燕大少爷:“会玩儿是福气,我们在军里想猜大小赌酒喝都没骰子可用,只能划拳,这下可好,少了惯用的右手,左手划拳我估摸着我是百划百输。”
    燕大少爷也笑,坐到他旁边,道:“反正你最近有空,我教你十种什么工具都不用也能赌酒的花样儿,保证你百玩不厌。”
    武琰哈哈笑:“这可好,我养伤这段日子可就指着你了。”说罢又看向燕二姑娘,见坐在对面椅子上一直默而不语,便冲她笑,“我这断了胳膊被赶回来也不是坏事,估摸着能喝上惊春的喜酒了吧?只是不知送什么贺礼才好……惊春好文,我送幅字儿如何?”
    燕二姑娘还未待说话,燕五姑娘却已是急中带着惋惜地脱口而出:“可你的手……”
    也不等燕二姑娘喝斥她,武琰倒是哈哈笑起来:“有什么关系,丢了右手还有左手,从头练起就是了,左手不行还有嘴,嘴再不行还有脚,只要你二姐不嫌弃。从头来过说起来难,其实不过是人们没有再经一回漫长熬磨的勇气而已,巧的是,这样的勇气,我这里多的是。”
    第283章 简单   世上最难得的是“简单”。
    燕家兄妹坐了武琰一屋子,武琰就同平日一样与大家说笑,每个人都不会被他忽视,每个人与他都能有谈资,他不会让你替他感到难过,也不会让你因不知道说什么而觉得尴尬,说如沐春风,他却让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他的铁骨强悍,说硬朗似石,他又没有那样鲜明的棱角让你倍感压力,每一个人在他面前都会觉得放松舒坦,连燕五姑娘都心平气和安静真切。
    “小七,”武琰笑着的目光落向燕七,“听我家老五说你在同紫阳的比赛里大放异彩啊。”
    “快别听他乱说,”燕七道,“明明是神光万丈。”
    “……”武琰笑着晃了晃左臂,“我还想着得空同你比一场呢,这下却要再等一段时间了。”
    “行,说好了啊,到时候我可不会让你。”燕七道。
    “你若输了便嫁到我武家做媳妇怎么样?”武琰笑道。
    “唉,看来我和武家人注定无缘了。”燕七叹。
    “……你就得瑟吧。”武琰笑着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燕九少爷,“可惜这次去没有来得及见到燕二叔,姚立达将他派到了别的隘口去,你们也不必担心,燕二叔在那里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依二哥所见,这场仗,敌我形势如何?”燕九少爷慢声问。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各种战场局势分析、战术变化思想等等等等,女孩子们个个听得俩眼转圈,好在这番谈话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武琰重伤在身,燕家人不好多作打扰,没坐多久也就告辞退了出来。
    “精神和心理状态都挺好的,”燕七安慰武玥,“别在他跟前愁眉苦脸的,还得让他反过来安慰你。”
    武玥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燕家人没有在武府多留,打道回府后各归各院,武琰的受伤让每个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于是一个大好的星期天就都在各自房中安静地度过了。
    星期一的早晨,一进书院大门燕七便听到了爆料——闵家大爷闵宣威订亲了,女方是太常寺卿陆大人的庶女陆莲,明年三月的婚期。
    虽然早从陆藕口中听到了陆莲想嫁闵宣威的消息,但燕七还是没想到陆经纬居然真把此事做成了,要知道闵宣威虽然人很渣,但毕竟是皇亲国戚重臣之子,举朝也并非只有一两家一心想拿儿女婚姻做利益交换的,有大把实权派人物的子女可以联姻,闵家不可能不考虑,怎么就选中了陆经纬呢?因为人糊涂好操控?一个掌管礼乐之事的官操控来干嘛啊?
    这个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燕七进得梅花班课室后一群同窗正头挨头地挤在一起八卦,谁也没注意她进来,音量也没放低,于是全让她听见了。
    “前儿在席上我就看着闵夫人一个劲儿地往燕家二小姐那厢看,与她说的话也最多,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闵夫人本是有意燕二小姐的,奈何燕二小姐似乎没有那个心思,后头就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倒是那个陆莲,上赶着去同闵夫人说话,闵夫人都不屑看她——你们说,闵家怎么可能突然就把她给定了下来?!”
    “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千万别往外说——这消息十成十的真!说是前儿闵家大爷喝多了,让人搀着回房醒酒,半路上不知怎么就遇到了那个陆莲……之后的事可就不能出口了,有说是闵家大爷撒起了酒疯的,也有说是陆莲半推半就的……反正昨天就传出闵家与陆家定亲的消息——这么急着定下来,你们想,能是什么正经路数?”
    “那个陆莲风评向来不好,这次的事只怕也有猫腻,这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还有人愿意上赶着给人做续弦的,做续弦也还罢了,偏偏那人又是那样……”
    后面的话不好直说,众人也就心照不宣,闵家人不好指摘,那就说陆莲,七嘴八舌地反正没一句好话,直到发现陆藕进门,这才齐齐住了口,假装没事地四散回座位。
    陆藕也只作未曾听见,走到自个儿座位处先放下书匣,而后往燕七这厢来,近前了问道:“阿玥还没来?听说武二哥受伤了,昨儿家里有事,也没能登门去探望。”
    燕七便将武琰的情况简单说了说,末了和她道:“你怎么样,拿定主意了吗?”
    陆藕一怔,转瞬明白过来燕七的意思,陆莲一出嫁,陆经纬就有空琢磨她了,若再不趁着他忙碌陆莲的事无暇顾她的时候把自个儿的事定了,以陆经纬那样的糊涂脑子,指不定要把她胡乱嫁到什么人家去。
    陆藕脸色微白,转而又微红,轻声和燕七道:“昨日……宣德侯请了媒人上门说亲……”
    “咦?”燕七倒是没想到,“陆莲没吐血吗?”
    陆藕闻言有点想笑,伸手推了燕七一下。
    陆莲心中的盘算,五六七谁不清楚,一门心思地想要攀高枝,想要压陆藕一头,如今豁出一切去牺牲清白牺牲名声,总算挤进了闵府做了人家续弦,一口气还没喘过来呢,就有侯爷上门向陆藕提亲了,此事若成了,陆藕便是侯爷夫人,是正妻,明正言顺,坦坦荡荡,正正像是一耳光打在陆莲脸上,啪啪响。
    陆莲不气死才怪。
    “你爹的意思呢?”燕七问。陆经纬再糊涂也不至于看不清楚这桩婚事的硬件条件有多好吧。
    “我也不知……”陆藕神情有些惆怅。
    “你自己的意思呢?”燕七继续问。
    陆藕笑得有些苦涩:“宣德侯府的话……我若嫁过去,大概我娘在家里也能更得‘他’些尊重……”这个“他”指的是陆经纬,丈母娘靠女婿撑腰的事不是没有,毕竟侯府的地位在那里摆着,陆经纬若要求侯府帮衬,自是要通过陆藕,而若要说动陆藕,那必是要对她的母亲好些才行。
    “好好考虑考虑再做决定吧。”燕七拍拍陆藕的手,这样的事再好的朋友也无权左右,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乔乐梓那边反正留着余地,事若不成,就当是骗乔老太太进京过个年,于双方都无甚影响。
    武玥险些迟到,进门时眼睛的浮肿还未消褪,下了第一堂课凑过来和燕七陆藕道:“哭了一晚上,早上差点没起来,瞧我这对青蛙眼,快赶得上闵红薇了。”
    “说到闵红薇,”旁边一位同窗耳尖听见这三个字,扭过头来,“七娘,你当真是箭神的师妹?!”
    其他同窗闻言连忙凑过来跟着追问,燕七只得再解释一番,这厢还没说清楚,又一批其他班的同窗趁着课间也跑过来找燕七了,多是受自家兄弟所托来和燕七套近乎的,一整个课间燕七嘴皮子就没闲着,一段话翻来覆去地说,最后都快吐白沫了。
    接着第二节 课间第三节课间皆是如此,燕七不得不躲到外面去,猫在某块假山石后头等着上课钟响,脚下的雪都让她踩化了。
    中午燕七干脆跑回了家,原本是要在书院食堂吃午饭的,这回她哪儿还敢往人多的地方去,结果一回家见燕九少爷也在,一问才知道他也没能躲过箭神粉们的围追堵截——“箭神师妹的弟弟,搞不准也能和箭神说上话!”……于是这货也跑回来了,姐弟俩相逢在上房堂屋的饭桌上,举筷相对无语。
    还是低估了古人追星的能量啊,看杀卫玠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这样下去可不行。”燕七道。
    “所以?”燕九少爷揣着手问她。
    “怎么也得休学,把时间提前一个月好了。”燕七道。
    下午上学,燕七依然采取敌来我躲、敌进我退的战术躲过了课间,然而骑射社训练又被社友们围住一番询问,如果不是武长戈疤脸震慑,燕七又得吐一回白沫。
    “先生,”社团训练完毕,燕七请武长戈留步,“学生大概要休学离开京都几年,不能再为综武和骑射社效力了,还望见谅。”
    “怎么,”武长戈似笑非笑地抱胸看着她,“妖孽也有地盘之争?”
    意思是你和涂弥都妖孽,你俩比箭你输了,然后你要离京,那十有八九是人家把你赶走了,这跟动物打架争地盘、输的走赢的留有啥两样?
    “原来那谣言是从您这儿传出去的,”燕七道,“深受广大后宅妇人们欢迎呢。”
    武长戈不理会燕七瞎扯,也似乎没什么话再要同燕七说,转身便走了,走了几步后又头也不回地丢下句话:“明日起你可以不必来了。”听着像是把燕七赶出社去了,然而又没提让她递交退社申请的事。
    晚上回家,在半缘居等燕子恪等到将近子时,待他进门更了衣洗了手,这才把要提前办休学的事同他说了。
    “那明日就不必去了,”燕子恪忙到似是连晚饭都未吃,坐到桌旁卷起袖子,扎头舀四枝端上来的热腾腾的鱼丸汤喝,另一只手里还抓着个雪白的大馒头,“明儿让两枝拿了我的亲笔信交到书院去就是。”
    这是先斩后奏,休学手续还没办就先不去了。
    “我还是去一趟吧,跟同窗们打个招呼,再同先生们说一声,”燕七道,“下一次再见面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燕子恪握勺的手顿了一顿,继续喝汤吃馒头,燕七在旁边坐着给水仙拿小梳子梳毛,一时吃饱喝足,燕子恪拿帕子擦了嘴,这才抬起眼来看燕七:“想好要去哪儿了?”
    “东关怎么样?”燕七说。
    燕子恪笑了笑:“怎么想要去东边?”
    “记得你说你和流徵玄昊第一次出远门就是一直往东去的。”燕七道。
    “带着小九?”燕子恪问。
    “还有崔小四。”
    “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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