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京都人士,十一年前考中做了地方官,至近日方才调回京中,”燕九少爷慢慢地说道,“他在京中住的是与句芒区相对的蓐收区,上的是平民书院,一经考中,便立刻被派去了地方上做官,他既没有机会结识爹,也没有机会结识大伯。”
    所以他为什么会对你好?
    住的是蓐收区,上的是平民书院,既不可能与爹是同窗,也不可能会经常跑到句芒区来闲逛求偶遇——京都可是很大的,蓐收句芒正相对,隔着大半座城呢。
    所以他又是怎么参加的燕七的洗三礼?
    第233章 关怀    既然过得好,何必要改变。……
    边关开战,引起的最激烈的反响是在书院,在热血的年轻人们中间。
    月曜日星期一,早上一到校门口,公告屏上就已经贴出了相关的消息,一大群男学生围在那里边看边议论,很有些义愤填膺。
    “弹丸小国,立锥之地,欲以螳螂之斧,御隆车之隧,可笑之至!”有人冷嘲。
    “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蠢尔丑虏,天命诛之!”
    “胡虏无百年之运,验之今日,信乎不谬!”
    “蛋。”
    ……
    进得大门,见德馨堂门口也聚集着好些个男学生,听说是来找次山长打听暂时休学去参军打仗是要走什么手续的,更有一个直接就在台阶子上头演讲开了,严厉地抨击蛮子的无耻,激情地鼓励有志者弃笔从戎,拿起枪杆保卫祖国,赢得一片群情振奋的叫好声。
    而绣院这边的女孩子们却相对安静得多,不管是读书还是打仗,都没她们什么事儿,她们接受的教育就是做好一个妻子、母亲、儿媳、主母,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那都是男人们的事,而她们,只需要打理好那个四方院墙内的事就是守住本分了。
    不过梅花班女孩子们的诗书课先生却偏偏留了一道名为《如何打仗》的课堂作业题,让女孩子们尽情发挥想像力,写一写若是自己被派往了战场,要如何战胜侵略者。
    写好的作业照例会被先生拿去锦院那边的男生班做互动交流,第二天的诗书课再发还给各人,然后点名挑几个人来念。
    于是大家就见识到了来自女孩子们脑洞里五花八门的战术:
    战术一:让每位上战场的兵士都带上千百根绣花针,两军对垒时狠狠扎那些蛮子!每人身上扎上几十根!往眼睛上扎!往鼻子里扎!往喉咙上扎!
    男生评:你们当蛮子都是光着身子上战场的吗?!甲衣和头盔穿不起吗?!人手里不拿武器吗?!人拿长矛刺我,我拿针扎他吗?!人拿大刀砍我,我用针来格挡吗?!万一没拿住给掉了,我是不是还得趴地上找会儿?!
    战术二:架锅烧热油,蛮子冲上来就泼热油烫死他们!
    男生评:我怕我泼着泼着闻到肉香就饿了。
    战术三:听说狗熊一巴掌能拍死一头老虎,不若我们养上百千头熊,打仗时放到战场上去拍死蛮子。
    男生:感谢天朝馈赠优质熊掌肉,东西很好,到货速度很快,肉肉味道超好吃,还有贴心的小礼物送哦,必须好评么么哒。
    战术四:为什么非要打仗呢?大家坐下来好好谈不行吗?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能谈判解决的为什么不谈判?打仗劳民伤财不说,还会落个家破人亡,蛮夷也是爹生娘养的,给他们讲道理他们不会不听的,建议我们派几名说客前去与对方谈判,和平解决争端。
    男生:对方不想和你说话并向你扔了一个圣母白莲花表情包。
    战术五:开放婚姻政策,让天朝男人多娶蛮夷女人,大家成了一家人这仗就打不起来啦!
    男生:这个可以有,给出这条建议的姑娘我一看你的字就知道你是个有大智慧的人。
    ……
    “小七,你觉得怎样才能打胜仗?”课间的时候武玥问燕七。
    “你爹加我爹。”
    “……我竟无法反驳。”
    燕子忱加武长刀,这就是天朝人民对这场战争充满自信的来源,所以短暂兴起的从军潮只不过是一时激奋,两三天之后大家已经逐渐冷却了下来,该读书读书,该练武练武,打仗是军人们的事,他们这些官富二代眼下的任务还是读书长大,仗要打,生活也要继续。
    十月初十是锦绣书院的画艺大会,而在此之前的初七至初九三天则为慈善画展活动,届时书院大门对外开放,任何人都可以进门参观——当然,除了特邀的嘉宾外,其他人进门都是要掏进门费的,而进门费最后也会做为善银捐到慈善堂去。
    既然是做善事,那么挂出来义卖的画当然是越多越好,书院发动所有的男女学生,会画画的可以画画,不会画画的尽量把家里现有的、有水平的画作捐出来义卖,由于学生们做善事的热情高涨,书院收到的画作几乎堆成了山,于是抓了一帮男学生做壮丁,在义卖会开始的前好些天就开始布置会场,因为没有哪座轩馆能够挂得下这么多的画,书院便将整个校园当做了露天展馆,画作挂得四处都是,届时前来参观画展的宾客在欣赏画作的同时还可以顺势游览一遍锦绣书院,这也不失为一个宣传书院形象的绝佳机会和手段。
    由于展出的画作众多,来的宾客也不会少,所占的面积又广,书院不得不调派了锦、绣两院一二三年级的男女学生充当展会工作人员,在初七至初九这三天里负责看管展品及接待买家的工作。
    书院的展区分为好几个部分,比如有名家画作展区,有学生画作展区,有高价品展区,还有非卖品展区。五六七三个被分到了非卖品展区的其中一片儿,那是位于锦绣两院之间的一长段粉墙,墙上已被画艺社的未来艺术家们用浓墨重彩涂绘上了各式各样的画,这墙当然没有办法卖掉,权只当是供宾客纯欣赏用的。
    十月初七这天,来校的学生都要穿上校服,这是为了给前来赴画展的宾客一个整齐端正有秩序的形象,燕七如今瘦了,穿艾绿色的曲裾再也不必担心看上去像个陀螺,螺髻一绾,只插一支青白玉扭成股的簪子,耳上一对白砗磲磨成圆珠形的坠子,衬上本就白皙的皮肤,往那里一站,倒引来旁边好几个男学生的注目。
    武玥在旁边偷偷掩嘴笑,用胳膊肘一拐陆藕,压低声道:“我们老七也是女大十八变呢。”
    “越变越美艳。”燕七道。
    “……就你耳朵尖!”武玥拍她。
    “快站好,一大波客人过来了。”燕七道。
    大波客人们慢慢悠悠地一路闲逛一路赏画向着这厢踱了过来,看派头都是些官家太太们,颇有兴致地看墙上学生们的画,这些画多为山水楼阁,构图繁复、色彩绚丽,很是耐看。
    客人们从北来往南去,走过五六七的片儿区后便又去了旁边几个男学生负责的片儿区,送走一拨又来一拨,这其中有相熟的也有不认识的,甚至还有好些个官老爷都亲自来了,这其中大部分又都是锦绣出身,来参加展会也是为了给母校捧个人场。
    上午的时候人还不算多,到了下午,一些干完工作腾出空来的官家就也都跑来凑热闹,这其中便有萧天航。
    “安安,”萧天航在那厢招手,燕七就走过去行礼,萧天航上下打量了燕七几眼,眉头微沉,“怎么总打扮得这样素气?家里不给你打首饰?”
    “我不喜欢太花哨,这样就很好,况我年纪还小,家里头也就只有已经及笄的二姐才有全套的头面,像我们几个年小的姊妹都不戴太过繁丽的首饰的。”燕七解释道。
    “你的姊妹们……同你相处得可好?”
    “很好。”
    “兄弟可友爱?”
    “也都很好。”
    “那……那便好……”
    “萧大人,我有个疑问,”燕七看着萧天航,“您和我爹是如何结识的呢?”
    萧天航一怔,半晌方道:“机缘巧合罢了,聊得投机自然就成了好友。”
    “我能感觉得出您和萧太太都对我特别的好,”燕七道,“这大概也是因为您和我爹关系密切互为挚交的缘故,对吗?”
    萧天航微微点头,目光复杂地望着燕七。
    “我是您好友的女儿,我爹娘不在京中,您对我表示关切是人之常情、礼之常态,自是无可厚非,然而我只是觉得奇怪,”燕七对上他的目光,“我有个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他也是您好友的骨肉,可您却从来没有从我这里打听过他亦或关切过他,我当然不是指责您不关切我的弟弟,就只是单纯地觉得奇怪,因为我觉得这才是不合人之常情的地方。”
    萧天航一时无言,望着燕七轻轻地蹙起眉头,良久方微哑着声音开口,低声道:“看得出,你是个不同于常人的姑娘,也许你已足够成熟,能够承担命运安排……”
    “我能承担任何事,”燕七平静地打断萧天航后面的话,“但不代表我愿意被迫接受生活上的改变。萧大人,我是燕家女儿,我过得很好,所以我不接受任何以关怀的名义企图改变我的生活的人或事,关怀是为了他人过得好,他人既已过得很好,那晚辈认为多余的关怀就可以免了,过犹不及,适得其反。恕晚辈失礼,萧大人此前的关怀晚辈放在心上,此后也不必大人再多操心,有什么事,请待家父凯旋回京时再叙不迟。”
    萧天航怔了半晌,待回过神来时,燕七已经行了礼走回原处去了,向着她那厢望了一阵,见这个孩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笃定,不由既是欣慰又是难过,既是惆怅又是纠结。
    呆立了半晌,萧天航没有再继续观赏画展,只是转身慢慢地走了,背影落寞又茫然。
    下午的画展,锦绣书院接待了大批的宾客,直到太阳将要落山时校园里才渐渐安静了下来,酉时正是闭展时间,到了点就不再往书院中放客人了,关上大门大家收拾收拾,明天还有第二场。
    “听说今天统共卖出去了一百多幅画,收入已突破万两银了!”武玥去了趟厕所回来后就和燕七陆藕放送八卦。
    “真好,这万两银能让多少贫困百姓冬天能有棉衣穿和棉被盖啊。”陆藕慨叹,“江嬷嬷说今夏的气候有些反常,恐今年冬天要比往年都冷些,这笔银子募集得恰是时候,希望都能用在急需之处。”
    “你们可知道卖了最高价钱的学生画作是谁的吗?”武玥神秘脸地看看燕七又看看陆藕。
    “莫非是林才子?”陆藕猜测,“听说他的画技相当高超。”
    “嘿嘿,不是他,”武玥也不卖关子了,“是画艺社的社长章旻!听说翰林苑的人已经看上他了,说不得将来可以直接提拔进翰林苑里当差,专给皇上画像、画园子。”
    有一技之长多好,又比别人少奋斗好几年。
    “你们再猜他那画卖了多少银?”武玥神秘脸x2。
    “我猜大概是……”燕七才一开口,就听得不远处倏地响起一声惨叫,接着是有人在叫着“救命”,之后又是惨叫,再之后那声音便弱了下去,直至无声。
    “怎么回事?!”武玥大惊,拔腿便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跑过去。
    燕七陆藕怕她出危险,只得也在后头跟着,便见前面也正有几个男学生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跑着跑着又见有人向着这边冲,边冲边惊慌地大叫:“快——快去叫人——去找郎中!去——去叫人——杀人了——有人被杀了——快来人——”
    麻了个鸡,人多的地方就出事。
    燕七偶尔也会脑洞大开地想,莫非自己其实是哪本书中的人物,总是每隔几章就能感受到来自作者的森森恶意……
    第234章 颜料    一定是有霉星入主了锦绣!
    出事的地点就在这道画墙前面向右一拐的拐弯处,一位身穿锦绣校服的男学生仰面倒在地上,胸前全是血,一柄匕首深深地插在胸口,人已经断了气,脸上是因惊恐而至扭曲的神情,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天空,死不瞑目。
    几个先跑来的男学生围在旁边满脸的惊惶,陆藕躲在燕七身后不敢看,武玥却是大胆,拨开众人走上前去蹲身试了试这男学生的脉膊,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救了。”
    “是谁干的?!凶手呢?快去抓凶手!别让他跑了!”有个男学生率先反应过来,连忙叫嚷,旁边几个这才回过神,赶紧四下打量,周遭却一时无人,只有几个闻迅远远地跑过来的先生和学生。
    “孩子们,先让开……”身高马大声音温柔的医师高越人先生跑起来像是头长颈鹿,身上挎着比别人大一号的药箱,尘土飞扬地就冲到了跟前,蹲下身先探鼻息,再试脉搏,毛利小五郎式地摇了摇头,“很遗憾……”
    刘院监和一位才刚取代了辞职的石次山长成为新的主管纪律的次山长的次山长(……)随后赶到,见此情形先是一惊,连忙问向高先生:“如何?怎样?还有没有救?”
    高先生摇头:“已回天无力,最后这一刀深入心腔,致人当场毙命。”
    “这这这——怎会发生这样的事!”刘院监头都要炸了,今年这是怎么了?不管是在书院还是在外面,锦绣已经死了好几个学生了,另还有好几个转学的,连次山长都走了一位——这是锦绣的灾年吗?还是说有什么霉星转世的家伙今年进入了锦绣就读?
    “报官吧。”新上任的铁次山长叹了一声,书院出命案,这对书院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好事,影响形象不说,还会有许多后续的麻烦要处理,今年才刚开馆没多久就死了的那个医师的案子不就是这样?虽说那个杀人的女学生是哪位官家不很受宠的庶女,到底也是被书院的先生给欺辱了去,书院也难逃责任,最后还是山长亲自去那官家赔不是,又动用了些许有分量的人脉,这才把那桩事给压了下去,而眼下居然又出了这么一桩……唉。
    “行了,你们都别在这儿围着了,赶紧走赶紧走,别添乱!”刘院监开始轰围观的学生们,“今日的画展都结束了,还都留在这儿做什么?回家去吧!此事未弄明白之前,谁也不许四处传谣——书院的名声若是被抹黑了,你们也讨不到好处去!”
    刘院监的意思很明确,这件事能压当然还是要压,书院的名声不好,在这家书院就读的学生们的名声当然也会受影响,话里话外就是让学生们哪怕为了自己也要保持沉默。
    学生们当然心里也清楚,不管书院的做法合不合适,他们都是胳膊扛不过大腿,要知道锦绣的大山长可是前帝师,先帝的老师,如今的皇上都要敬上三分,别说学生们了,就是家里当官的大人也不敢轻易得罪啊。
    被刘院监这么一轰,学生们也不好再继续留在现场,正要散了,却听得一个慢吞吞的声音淡冷冷地响起:“案发时现场附近之人皆有嫌疑,先生这是要将疑犯放走么?”
    众人循声望去,见一位穿着湖蓝色校服的清秀少年正立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这厢,双手揣在袖里端在身前,面如沉玉,八风不动。
    “燕惊鸿,你什么意思?!”这话当然会惹得人不高兴,立时便有人喝他。
    燕九少爷压根儿不理会这人,就只是淡淡地望着刘院监。
    刘院监一听这孩子姓燕,原本就疼的脑仁儿这下子更疼了——多熟悉的场景啊!long long ago,燕家最神经的那位还在校读书的时候,这种情形就会经常地在他面前一再上演!每当踏马的书院里发生什么要紧的、古怪的、惊人的事,燕子恪那货就总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现场,然后神经兮兮地看着他,满脸都是“你确定要这么做吗”的讨厌神情!
    锦绣是被你们燕家人承包了吗?!
    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们!
    刘院监正心算自己还有多久就能退休的时候,铁次山长发话了:“都先留下吧,免得官府一会儿来了人还得再去把人都叫回来。”
    次山长都这么说了,众人也只好听从,站到旁边交头接耳地议论此事,燕九少爷却慢慢地走过来,脱下身上外衫,默默地给死去的那位学生盖住了头脸。
    待他退到旁边来,燕七便问他:“你和这个人关系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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