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环上来先平板着声儿问燕七:“惊鸿呢,我这里新得了一幅拓片。”
    燕七:“才刚引着客进后园子去了,你往里面找。”
    武珽随后走过来笑:“听说康韶今儿也来了?你我一会儿联手把他做了怎么样?”
    燕七:“我看行,你动手,我放风。”
    武十三:“燕小七!上回是你说我脚臭得二门外都能闻见不?!”
    燕七:“这种大实话我从来不乱讲,你再去问问别人。”
    武珊:“小七,一会儿还一起玩儿龙之九子游戏啊!”
    燕七:“十四姐,千叶寺一别许久不见,龙之九子已经过时了,你要与时俱进才行啊,你有没有听说过《植物大战僵尸》?”
    武玥:“我了个天,你们家请了几万个客人啊今天?我家骑马来的都进不了巷子!跟外边儿堵半天了!小藕来了吗?你今天怎么穿得这么素啊!咦,耳坠子挺好看,哪儿买的?”
    燕七:“给我倒杯茶,跟你们家人打招呼打得我嗓子都娄了。”
    俩人在原地等了半天,终于见着陆藕进门,同行的还有她的母亲陆太太,以及走在后面的陆莲。
    陆太太一向极少出门应酬,今日能来燕府,不得不说是个意外之喜,燕七和武玥迎上前去行礼招呼,谁也没理会陆莲,只管一个拉了陆藕一个搀了陆太太,说笑着往厅里去。
    “伯母气色真好,许久未见,看着又年轻了七八岁呢!”武玥开开心心地说道。
    陆太太被说得直笑,拍拍她脑瓜又拍拍燕七的肩,温声道:“我要多谢你们代我在外照顾小藕,也是让你们两个费心了。”
    “瞧您说的,小藕就跟我们亲姊妹似的,提啥照顾不照顾。要说真正照顾我们的,还是乔知府乔大人!屡次三番伸手帮忙,我们还都未曾好生谢过他呢。”武玥这话是故意说给陆莲听的,上回她暗中往陆藕和乔乐梓头上泼脏水的事武玥到现在还记恨着。
    陆莲面无表情地走在后面,这话只当未曾听见。
    武玥白了她一眼,心下倒是有几分高兴,看她今儿这身打扮,不算太艳也不算太淡,总归是没再像以前那样压过陆藕一头去,看样子是被那位宫里来的江嬷嬷给治住了,该!
    五六七三个簇拥着陆太太进得厅内,这厅是燕府专用来待客使的,唤作“碧霭堂”,平时极少开了用,因为太大,面阔五间,纵深三进,中间一气儿打通,用堂柱屏风等间隔开来,四外皆是落地玻璃大窗,每扇窗外都有不一样的景儿,或几株芭蕉,或一壁假山,或数竿修竹,或满架绿藤,客人们来了便随意入座,分着男女长幼各自的空间,五六七三个陪着陆太太坐到较安静的角落,喝着茶闲聊,陆莲闷不吭声地坐在旁边,一双不怎么安分的眼睛却不住地瞟着迈进门来的年轻男客。
    听说今日燕家将朝中位高品贵的官员及家眷都请了来,这无异是个攀亲结戚交朋识友的绝佳机会,陆莲不想放过。
    她和她生母现在在陆家的日子并不好过,就算许姨娘有孕在身,不到生下儿子那一刻便挺不直腰板儿,何况真有了儿子后,她这个做女儿的怕是也要在父亲的眼里靠边儿站了,她若不趁早抓住机会给自己谋个光明前程,往后谁还能顾得上她?
    陆经纬今日原不打算给燕家这个面子前来赴宴的,奈何他也没处可去——他的同僚和朋友们大部分都来燕家了啊,这样大好的节日,总不能一个人闷在家里荒废一天吧?在家里又见不到许姨娘,那个可恶的江嬷嬷把人关得死紧,只好勉为其难地来了,结果进门的时候还生了一肚子气——那个乔乐梓竟然也被燕家人请了来,还跟他碰在一起进门,燕子恪那混蛋只管和姓乔的说话,眼风都不带往他这边扫一下的,真真是无理之至!
    大人们的心思如何孩子们自不会管,五六七三个同陆太太聊过一阵便要去后园子里玩耍,走的时候也不理会陆莲,换作以前,陆藕在这样的场合里总要顾及着陆家颜面,不好显出姐妹不合的苗头来,去哪里也都要招呼上陆莲,现如今也豁出去了,上次被她害得那样惨,再好性儿的人也不能再容忍她,况且陆莲的名声在闺秀圈子里也都臭了,就算公众场合里不理会她,旁人也不会指摘什么。
    后园子里正热闹呢,大把大把的年轻人三五一伙、八九一群地满处乱蹿,敞轩里、山亭中、湖面上、花丛间,哪儿哪儿都是欢声笑语,然而一路走过来听到最多的,还是关于昨天发生的那件劫囚事件。
    “听说是崔家兄弟俩?”武玥也在问着燕七,“他俩没事吧?崔大少真的被歹徒……?”
    “……”燕七愈发觉得对不起崔暄,“他俩没事,崔大也好着呢,都是谣传,人现在能坐能走能蹲能劈叉的。”。
    陆藕:“……”
    “你说那个杀光歹徒的人究竟是谁呀?”武玥满眼闪着小星星,“真是太厉害了!就跟话本上的侠客一样!来无影去无踪的,听说把歹徒的脑袋都射开花了,还有几个连肠子都搥出来了,这起码也得是八十斤的重弓才能做到吧?!”
    燕七:“……”
    “哎!你看那是谁!”武玥一扯燕七,往前一指,见那厢一株木芙蓉树旁站着个穿天青石蓝衣衫的人正和燕三少爷说话,却是萧宸。“你们家也请他家了呀?”
    “啊,大伯母拟的客人单子。”燕七道。
    “你大伯母消息够灵通的,”武玥压低了声音,“萧宸他爹才刚提了指挥佥事从地方上调进京,就已经在你大伯母的单子上挂上名儿了……”
    “阿玥!”陆藕连忙轻声喝止武玥,毕竟武玥这话有些暗讽燕七她大伯娘过于功利的意思,当着燕七的面这么说总是不太好。
    武玥撇撇嘴,燕七的大伯娘怎么对待燕七她和陆藕也都知道个几分,打从心里就看不上那位,言语间自不会给什么好话。
    这厢正说着话,忽听得不远处架设于临岸湖面上的阔朗石台上传来一阵笑声,循声望去,见是一群男男女女在那台子上围坐着说笑,最显眼的就是燕七的二姐燕惊春,另还有闵家的二小姐闵雪薇,及等等。
    “你二姐今儿咋穿得这么鲜亮呀?难道是要给她相看人家儿?”武玥无意中真相了,“她们在干什么呢这么热闹?”
    “看着好像是在吟诗作赋。”陆藕看见那台子上置着张大长案,案上摆了文房四宝和签筒,台子中央还有几盆名贵菊花。
    “武十四还在里面掺和着呢!”武玥直拍腿,跟京都四大才女之二混在一起玩儿作诗,这是找虐啊!
    “咱们快走,那不是我们该去的世界。”燕七就要带着武玥陆藕跑路,还没走出几步去,就听见那台子上有人向着这边叫,“七姐!这边!玩儿这个怎么能少了你?快来快来!”
    是燕八姑娘,眼尖瞅见燕七要溜,故意提声招呼她。
    要丢人大家一起丢,好姐妹就得有诗同作有丑同出啊!
    见一群人齐齐朝着这边看,闵雪薇还向着燕七微笑点头,不过去是不行了,只得硬着头皮慷慨就义,回回聚会都得让学渣们接受一次灵魂洗礼,这大概也是学霸们的乐趣所在。
    “等我家啥时候开宴,就让大家聚在一起比武玩儿!”武玥小学渣忿忿地抱怨。
    燕七想象了一下她二姐和闵雪薇打螳螂拳的样子,然后就不敢直视这二位了。
    第214章 诗画    画风吊诡的年轻人。
    走过去同几个相熟的打了招呼,再向其他人颔首示意,五六七三个就在下首处坐了下来,这台子建得很是宽阔,凌架于湖面之上,四面围着雕花栏杆,众人便依着栏杆围坐,面前还设着小几,几上是各式重阳花糕、点心、瓜果和茶,中间放着数盆菊花,一群人就这么围着吃吃喝喝吹风赏菊再作些酸诗。
    负责张罗的是燕大少爷,之所以凑趣儿让大家作诗,当然是为了显出自己二妹的才华来,距这台子不远的地方就是一处敞轩,好几家太太都在里面坐着,这边台子上的一举一动那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二妹的表现自然也都会被收进眼中。
    燕大少爷虽于学业上没有什么出彩之处,这类聚会玩闹的事倒是很精通,才刚已张罗着众人各作了几首咏菊的诗拿出来品评,最终燕二姑娘的诗拔了头筹,闵雪薇稍落下风——然而大家都知道这并非闵雪薇的真实水平,毕竟燕家人是东道,总不能喧宾夺主抢了主人家的风头,有意地示弱一些方是礼仪之道,因而也没人把这排名当真。
    “作诗咱们就先告一段落吧,好景不能赏透,好诗不能作尽,点到即止方得乐趣,”燕大少爷笑着和众人道,“看着人不少,不若大家全都掺和掺和乐呵乐呵,咱们来个诗句接龙,要求也很简单,每人一句带有‘菊’字的诗,一个接一个地往下说,谁接得慢了,超过五个数,谁就罚到台子中央给大家献个技,不拘什么,唱曲儿也好、画画儿也行,哪怕说个笑话、猜个谜语、打上一套拳,都行,咱们图的就是个热闹,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当然说好,于是燕大少爷先起第一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旁边那人便接上:“时菊凝晓露,露华滴秋湾。”
    “借问先生独何处,一篱疏菊又花开。”
    “清景持芳菊,凉天倚茂松。”
    “到时若见东篱菊,为问经霜几度开。”
    “白菊为霜翻带紫,苍苔因雨却成红。”
    ……
    到了燕七:“雨荒深院菊,霜倒半池莲。”
    陆藕:“菊花村晚雁来天,共把离觞向水边。”
    武玥:“……”
    众人齐数五个数,武玥同志光荣地成为了第一个到台子中央献技的人。
    “我给大家打套拳。”武玥也不扭捏,虽是穿着裙衫,也照样利利索索地演练了一套漂亮的拳法,搏得了满堂喝彩声。
    而后下一人继续往下说,半晌绕回了一圈,“……我再给大家打套拳……”武玥又上去了。
    “这样可不行,不能老让阿玥上去,”燕七道,“我得救她一救。”
    于是第三圈燕七上去了。
    陆藕:“……”你确定你不是因为肚子里已经没句子了才被迫上去的吗?
    “我给大家吹个箫。”燕七倍感羞耻地说出这句话。
    “唔,这儿没备着箫。”燕大少爷道。
    “这样啊?那下回吧。”燕七说着就回了自个儿座位。
    众人:“……”
    “干什么,这是仗着主人家的身份公然耍赖吗?”也跟着家人来赴宴的闵红薇讥讽地道。
    她身边的几个闺蜜就也跟着起哄,这位虽说跟燕五姑娘不对盘,却也不能不跟着家里一起行动,所以还是来了燕家,一路过来没少挑刺儿。
    “那我给大家出个谜语吧,”燕七重新站到中间去,“什么动物小时候没有腿,长大后四条腿?抢答开始!”
    “——青——蛙!”众人齐声叫道。
    闵红薇脸都气成铁青色了。
    武玥抱着肚子笑得险些岔了气,直到游戏继续到她这儿了还没笑完呢,“哈哈哈……我再三给大家……哈哈哈打套……拳……”
    待这轮进行完,燕大少爷适时结束了这游戏,再往下说大家也就都没词儿了,哪儿有那么多咏菊的诗句啊。玩儿一会儿也得歇上一会儿,让下人给众宾客泡上新茶摆上新果品点心来,且又搬了几盆菊花上来供众人欣赏。
    不得不说燕大少爷还真的挺会安排,若一次性将花儿全摆上来,众人赏得一会儿也就没了新鲜感,而如这般每隔一会儿就摆上几盆新的,令大家始终保持着赏菊的热情,这场子才不会冷。
    五六七三个也跟着兴致勃勃地赏菊,这其中特别著名的是万龄菊,白黄色蕊如同莲房;陆藕则喜欢桃花菊,菊瓣是粉红色的;燕七喜欢木香菊,白而檀心,芳气最烈;武玥喜欢金铃菊,黄色而圆;另还有喜容菊,纯白且大;金盏银台菊,白大而心黄……
    边赏还得边吃,五色糕、麻葛糕、栗糕枣糕黄米糕,最经典的是九层塔状的五色九重糕,取“步步高升”之意。陆藕最喜欢吃用油糖面烤出来的花糕,中间夹着栗子、石榴子、银杏、松子肉等等,有两层的有三层的,层层不同;武玥则喜欢吃用米粉或面裹了肉做出来的糕,这种糕又叫骆驼锦,燕府的骆驼锦做得更讲究些,用了九种料包在面里,有猪有羊有鱼有鸭,把肉去了腥味儿,撕成丝儿,上锅蒸出来后还用蔬果汁子染做了五种颜色,色香味俱全。
    燕七爱吃甜的,五色米粉掺上熟栗子捣的粉,再和上麝香糖蜜,里头要么夹肉丝鸭饼,要么夹用苏子渍成的梅卤、梨子橙子石榴等果粒,非但不觉甜腻,反而吃得满口清香,这种糕据说是江南风味,还有个雅名,叫做“春兰秋菊”。
    众人这厢吃吃喝喝说说笑笑,那厢燕大少爷却让下人们抬了数张几案上来往众人面前摆,“这是要搞大事情了。”燕七道。
    “还要怎么折腾我们?”武玥语气悲壮。
    燕大少爷揭开答案:“有诗有花有茶,还得有画方算圆满……”
    “我得再准备几套拳。”武玥道。
    “……权作取乐玩耍,我这里为大家准备了签筒,每人从中抽一支,按所抽签子上的题目作画,”燕大少爷继续在上头介绍游戏规则,“也不必精描细抹耗费精神,不如限定个时间,就以一刻为时,一刻后尚未画完的要罚当众献技,画好了的画,公平起见,我们拿去前头给诸位长辈看过,若长辈们能根据画儿猜出你所画的题目,便算通过,猜不出亦或被猜错的,画者要挨罚——有一点须注意,画上不得有任何字样提示。最后再评出个前三甲和末三位来,前三甲有奖,末三位还需再罚——不知诸位觉得如何?”
    这游戏颇为新颖,众人好奇之下都有些跃跃欲试,于是点头称好,却也有些人表示时间太短,只能用写意的风格来画,若大家皆是一种风格,看起来倒失了意趣,燕大少爷不愧是精通玩乐的,略一思索便有了应对,笑道:“若想要画得丰富些,也可几人结组共画一幅,顺便也能考验几人之间的默契,亦不失为乐趣所在。”
    众人也觉得这法子有意思,便都道好,当下纷纷找起搭档来,有愿意自己画一幅的便自己画,有愿意与人结组的索性与旁人换了位子凑到一堆,而后便依次从签筒里抽签,有抽着《桃花源记》的,有抽着《寻隐者不遇》的,有抽着《山行》的,还有抽着《两个黄鹂鸣翠柳》的,五六七三个自然结成了一组,抽着了《早发白帝城》。
    “这首诗主要的景色便是山。”陆藕道。
    “对,万重山,白帝城,彩云,猿,人和舟。”武玥往上翻着眼睛细数。
    “白帝城就不用画了,山,人,舟和猿是必须要画的,旁人看到这几样,九成是能猜出来的了。”陆藕道。
    “山好画,我画山!”武玥忙道。
    “那我画人和舟。”陆藕笑道,这两样是最难画的。
    “好,我画猿。”燕七道。
    才刚商量定,那厢已经点上了计时香,燕大少爷笑着喝了一声:“开始!”众人便齐齐在自己面前几案上铺开了纸,横着画的竖着画的,独自挥洒的分工合作的,一派的热火朝天。
    五六七三个用的横轴,武玥从左往右画山,陆藕在右边画人和舟,燕七先在中间画猿,待武玥画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再换位置,三个人配合得十分默契流畅,为着节省时间也没有上色,只用了墨笔。
    结果画得太投入,谁也没顾得上抬头看计时香,待香点完时陆藕倒是画完了,燕七和武玥还正恣意挥洒呢,听着叫停,心中就觉卧槽,武玥倒是趁人不备把自己画了一半的一个小山头给补完了,燕七完全没机会再补了,只得撂了笔交卷。
    画卷交上去,谁也不许署名,反正都认得出是自己作的,燕大少爷便让人抱着一堆画纸亲自带着往前头去了,先给大人们看,看完再拿回来给大家赏析。
    “我有不好的预感。”燕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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