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宣宫中的嫔妃们冷眼瞧着,姜璃珠这外命妇站于中间回话,嫁了老夫的小姑娘,两个儿媳妇都是公主,显然过的不怎么好。这些嫔妃们最喜欢瞧人取乐了,也知姜后早已厌弃于姜璃珠,更是拿她当个笑话儿一样看着。
    姜后道:“公主此刻还在生闷气,指挥使大人和皇上眼看就到,不如如玉公主赏我个脸,把公主请出来,咱们单独寻个地方,叫他们把手言好,大家欢欢喜喜,把九月公主请回府去,可好?”
    姜璃珠试了一回便知如玉深浅,见如玉起身眼皮已在跳。而如玉恍若无事,拉过和悦的手,二人一起欢欢喜喜的走了。
    姜后把那安九月安排在晏春阁中。此时牡丹已谢,满院浓荫。安九月气气乎乎,正在里头喝酒,等着昨夜让自己丢了脸的如玉来给自己赔罪求情。
    *
    如玉出了门,便问和悦:“你近来过的如何?”
    和悦努着嘴道:“还能如何,仍是原样子过呗,我本想托个假让我随身的嬷嬷到二哥面前敬个言,叫他能早日成了我的婚事,谁知叫那姜大家发觉,倒将我的随身嬷嬷给撵了出去。”
    毒日头底下走路过真费劲,如玉寻到一处凉荫下的秋千架,自顾坐了下来,打着团扇道:“来,咱们在此坐着歇会儿。”
    和悦也不喜欢那蛮横不讲理,将自己看的比天还大的九月公主,也懒得跑一趟去替她说情,使着自己的婢女道:“去,到景明殿端两杯酸浆来,我也二嫂在此闲坐,喝上一杯。”
    几个小宫婢一溜烟儿的跑了。如玉自然没想着去给那安九月说情,闲坐了片刻,她远瞧着赵宣与张震相挟而来,恰要经过此处时,故意说道:“若是当年的刘嬷嬷伴着你,有她那聪慧机智,只怕你能过的好些,可惜了的……”
    和悦捂了嘴道:“二嫂,你怎的竟认识我那刘嬷嬷,你可曾见过她?”
    如玉点头道:“非但见过,几年前还曾一起生活过一段日子,要说她当初也着实是冤。”
    和悦叹了一气道:“全怪我自己不争气,要将那件事儿告诉二嫂,本是想帮二嫂个忙,谁知却生生把自己身边最得力的人给弄没了,如今还能怪谁。”
    她说的二嫂,自然就是姜后了。赵宣与张震离的不远,听到自己妹妹与臣妇的闲话,赵宣本想经过而走,张震却止了步子。
    如玉劝和悦道:“那也怪不得你呀,再说了,皇后娘娘也是用了药的,可孩子一个接一个的生,可见那些能致人不孕的话儿都是谣言,并不是真的。”
    和悦傻傻乎乎,又不知身后已然有人在偷听,声音不禁越来越大:“她肯定不曾用过药,若用了,便与我母妃一般,肯定也不能再生孩子了。你瞧瞧宫里这些妃嫔们,个个自以为堪比同罗姑娘,能得皇上圣宠,可她们那有一个生出过孩子来?”
    赵宣身体本就不好,听了这话,面色顿时煞白,几欲站不稳。
    一言点到,如玉便不肯再说,揽着和悦拍了拍道:“你是皇上的亲妹妹,宫中唯一的公主,皇上气吞山河的胸怀,必然也早已安排妥了你的婚事,我们永乐府,也会随时准备好,待皇上下了旨,便欢欢喜喜替你张罗婚事,好不好?”
    和悦还想诉点苦,如玉在她腰间一把狠捏,厉厉一个眼色,和悦回头,才见二哥正在自己身后站着。
    如玉和和悦两个见帝既跪。赵宣挥了挥手道:“这样大的日头,快去寻处凉殿躲着。至于和悦,果真是朕忘了你早已长大,也到了待嫁的年纪,也罢,明儿朕下道旨,叫宗人府将你的婚事操办起来,好不好?”
    和悦不知赵宣听到了多少,听他果真要嫁自己,喜的又拜了一拜。
    虽不过雪泥鸿爪一两言,但赵宣却一下子就了悟了自己身边这些妃嫔们多年来无一所出的真相,又怒又哀,再无心给张震作陪替他作人情,召过内侍们坐上御辇,转身走了。
    *
    张震经过如玉时,低声说道:“出宫之后,在墨香斋等我!。”
    他疾步进了晏春阁,牡丹树成浓荫的缓坡上,凉亭之中,安九月正坐在那里喝闷酒。她醉醉熏熏,见是张震立在玉带桥的对面,也知他是来求自己回去的,犹还不够,一身的小铃铛叮铃铃响个不停,扶着朵儿的手过了桥,曼启轻眸问道:“就驸马一个人来,也想将我请回去?”
    张震负着两手,那似雕刻过的面庞俊美无双,那随意缝成的伤口错综狰狞,若没有那道伤口,这太过标致的男子,没有人能感觉到他的杀气,和藏于那俊俏皮囊下的冷漠。他一双眸子满盛着深情,低声道:“九月,回花剌吧,回去找个花剌男子嫁了。你事过三个汉人男子,花剌的男子们会争着抢着要你的。”
    女子以事过汉人男子为荣,确实是花剌族的习惯,所以安九月并不以此为辱。她怒的,只是他那无所谓的态度,就好像丢弃一块抹布一样,要将带着大军而来,拯救整个大历于水火中的,她和她的士兵就此遣散。
    安九月一巴掌才甩到半空,高她至少一个肩膀的张震随即出手扼上她的脖子。玉带桥的围栏不过一尺多高,他扼着她的脖子,越推越远,最后将她半个身子都凌空在水面上:“九月,我跟你说过的,我从不打女人,但有时候嫌她们烦,会直接杀了她们!”
    “你休想!”安九月只待他松了脖子,便踉跄骂道:“我要叫我父王和西辽结盟,要叫他允许西辽和金兵过境,来征你们大历,打的你们大历跪在耶律季连和赵荡的脚下哭着求饶,你等着!”
    张震随即又扼上她的脖子:“那就去,此刻我便送你走。至于十万花剌兵,那如今是我张震的私产,你一个都休想带走。”
    她整个人还荡在半空,他的手渐渐而松,就在安九月觉得自己要落入水中时,张震忽而将她一拉,扔给在旁抽泣的朵儿,转身离去。
    *
    如玉当然不会在墨香斋等张震,她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姜后倒是一脸的高兴。很明显的,她巴望不得安九月能和张震闹掰,毕竟安九月带着十分花剌兵,那十万兵若是投到她麾下,姜顺就不再是只掌朝政的文官,也拥有自己的精锐之兵了。
    *
    回到竹外轩,如玉抱着小初一亲了又亲吻了又吻,待哄到他睡了,便自榆木大床的顶匣中抽出当初她身子不好时,张君带来那贾婆子,所带来的药出来。
    这药有股异香,外涂内用,据说可常葆妇人水嫩,即便妇人们上了年级,也可以凭此回春。当初收了药之后,如玉便知是有人不想要自己生孩子,概因她在西京时所认识那刘婆子,就曾将这药当作件秘事儿给她说过。
    却原来,此药本为那刘婆子家一个做带下医的郎中所有,于妇人来说,内服外用,确实能达到葆青春的效果。刘婆子为和悦公主教习之后,因当年端妃待其非常好,遂将此法秘传给了端妃,却也告知她要慎用,概因一经服用,此生再不能有孕。
    至于端妃后来是怎么做的,从归元帝后宫就可以看出来。她自己再未有孕,归元帝的后宫中,从此也成了不毛之地。
    但这个方子一直以来都在宫廷中流传,并未再流露到别处。和悦当年还是个小丫头,于半夜眠中,听到教养嬷嬷与母妃的谈话,偶尔知此方的奇效。
    她并不知此方能叫妇人不孕,又还是个天生热情的性子,遂将此方告诉了初入东宫的太子妃姜映玺,端妃知道之后自然大怒,从那之后,刘婆子便离了宫,而此药从此也就再无人知道。
    后宫中的妇人们什么滋味,只有皇帝清楚。而东宫那一片片盐碱地怎么来的,只须一言,赵宣随即便知道了。
    如玉寻思着此时只怕张君已经往西京去请那刘婆子了,正准备使个人将此药带给张君,才出卧室,便见张震着一袭褚色武官常服,袍带紧束,发总玉冠,正在帐子外站着。
    他直接进了弟媳的卧室,冠逼月门,止步在那层冰纱薄帐处。
    如玉心生不快,持匣擦肩出了卧室,将那条匣搁到中堂前的云头翘角案上。张震捡起来,抽开看得一眼又合上:“所以,这就是姜映玺能叫后宫妇人们不孕的东西?”
    如玉提醒道:“这东西是物证,要送入宫廷,送到皇上面前,和他自后宫嫔妃房中搜出来的东西做对比。”
    张震不着痕迹的轻扫了如玉一眼,她当没用过这种东西,她的母亲是花剌同罗氏的姑娘,天生如水做成,并不需要这种东西,姜映玺费很大的周章,在还为太子妃的时候,要通过宫里的内侍,宫婢等人,将这东西送到张君手中,当是为了不叫她有孕,毕竟生过孩子的妇人,吸引力总不及没有生过孩子的。
    那时候,姜映玺计划将如玉送到花剌,以换取花剌十万援兵。安达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辽国公主,还特此照着黄头花剌的建筑风格,造了一座贤召殿。
    这也要锁?
    第118章 青龙
    如玉当时压下此事, 隐而不宣,却打听清楚来龙去脉揣在心中, 到如今能帮他们兄弟一个天大的忙。
    为妇人者, 能于世事湍流中如此慎密而又从容, 将险险分崩离析的永乐府艰难缝补, 成如今兄弟齐心,手足团结的模样, 与朝同始的永乐府,至今才有个真正的宗妇。
    *
    晚上哄睡了初一, 如玉一人舒舒服服在浴缶中泡了个澡,披上衣服出来, 却发现张君回来了, 而且竟把个睡在隔壁的小初一也抱了回来。
    如玉未敢惊动他, 擦着头发慢慢靠近,便见张君支肘侧坐在床上, 正在看着沉睡中的小初一。他伸指掠过孩子的头发,见孩子仍稳稳的睡着, 手痒痒又去触他的脸,再摸摸他的小手。如玉眼看着张君作死,果然, 小初一撇撇嘴左右扭一扭,开始哭了。
    张君吓的几乎跳起来,又连连儿拍着孩子的胸脯要哄他继续入睡。初一既醒了,那里肯再睡, 揉着眼睛越发大声哭起来。如玉过去抱起孩子哄着,问道:“可吃过饭了不曾?”
    张君道:“跟大哥他们一起吃过了。”
    他看着初一吞上他的粮袋,也是下意识的吞口水:“我瞧他睡的香沉,以为他不会醒的。”
    如玉握着儿子的小手儿,嘴里弹着舌头得得逗着孩子,见张君两目也紧盯着孩子的脸,笑问道:“我儿子生的好看否?”
    张君去摸初一的小手,初一望着这惯常偷奶的贼一脸警觉,一只脚一踮一踮护住了另一只粮袋,显然,他如今也知道每每跟他抢奶的那个人,正是这个爹。
    张君道:“一开始,我并不觉得他有多好看,或者多爱他。他那么小丁点儿人,嗓门却那么大,占了我的床,我的位置,理直气壮的霸占着你,一丝儿也不肯分给我。
    后来,慢慢的,出门在外时我常常会想他,想他吃奶的样子,想他笑着揪我的耳朵,我的头发,无论在那里,但凡想到他,我就有种冲动,恨不能即刻便策马回来看他一眼。
    普普通通上朝的路,出京的路,每每走过,我就会想,等初一长大一点,我一定要带着他走一回,我想教他骑马,教他跃墙,教他射箭,教他我所会的一切。我总是怀着这样的冲动匆匆赶回家,看他长大了不曾,结果每每回来,他总还是这样一点点的小。”
    这大约就是父亲对于儿子的爱吧。如玉低头笑着,喂完了奶将儿子递给张君,歪在床上与张君两个一起趴着逗那一翻身趴过来就要衔着口水的儿子,要他往父母身边爬。
    初一看看爹又看看娘,两只小腿儿一蹬又一蹬,初学跳的青蛙一样费力的往如玉身边爬着。好容易等初一玩困了,将他送到隔壁时,俩人皆是精疲力竭。
    张君躺到如玉身侧,她顺势偎了过来,侧躺在他肩头,累极,却无睡意。一个精力充沛,吃饱了奶就知道乱蹬乱叫的孩子,耗费光了她所有的力气,也让她的生活格外充实。张君转过身来,指肤在如玉颊畔轻抚着,抚了许久,低声道:“对不起!”
    他说的,自然是那秘药的事情。
    宫廷里秘密流传的禁药,当初如玉身体不济时,禁军侍卫周仓通过宫婢得来的。但其实暗隐在这之下的,是姜映玺,她当初意欲把如玉送给花剌,却又生怕如玉在永国府有了身孕,于是通过宫廷里的宫婢们露口风给周仓,周仓再露口风给曾禁,如此一耳传一耳,张君亲自请到那带着秘药的贾婆子,将药传到如玉手中。
    若如玉果真服用了,他永远都不可能得到初一那么可爱一个孩子。而她,也将像赵宣后宫里那些盐碱地一样,永远都不可能有孩子。
    一声对不起无法抹消他对她造成的伤害。就像当初在陈家村,他不过扔下一句承诺就走,而她所面对的,是金满堂的利诱,是陈贡与陈全兄弟的恶逼,她只为那么一句承诺,就在恶狼环伺的村子里痴痴等着他,等他前去接她。
    就像当初他要为赵宣掩盖失玺之失,一句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可以等到我回来,而后转身就走。等待她的,是如锦的□□,是姜大家连番的难缠。她只为一句承诺,抵抗所有压力,仍是在等他。
    就像在一线天诱杀赵钰,他将她托付给一头饿狼,便果真相信她能叫狮子茹素,老虎念经,而后伏在一线天静等,等她诱赵钰踏入那死局之中,全军覆灭。
    “对不起!”张君挽着如玉的手在空中摇晃,暖暖的夏夜,蝉鸣鸟啾啾,风送院外的荷香阵阵,他一遍遍的说着:“对不起,如玉,对不起!”
    这样的事情数不可数,他总是一厢情愿,而她费心竭力,筋疲力尽想要跟上他的脚步。
    所以她走的时候心如灰色,她头也不回,因为他什么都没给过她,迈开两条飞毛腿,一路穷极心思的奔跑。而她跌跌撞撞,两条细腿想要跟上他的脚步,他从来没有回头,没有看过她一眼,没有看到她满腔的爱与热情一点点被耗尽,那前行的路终于变成沉负,她跑不动了,也不想再追他。
    她不是爱上赵荡,或者爱上任何人,她只是爱的太辛苦,太累,太没有底线,于是不想再爱任何人,封闭上自己,想要休息,不那么累而已。
    如玉眯眯蒙蒙,任凭张君满脸满身的吻着,轻声道:“我接受你所有的道歉,当然,如果你知道自己错在何处的话。”
    她累的动都不想再动,张君却还有的是力气,他今天格外的猛,几番弄的如玉招架不住,半途眯了片刻,末尾叫他一通折腾赶走了困意。摸上胸膛问道:“你今儿可是不高兴,难道将那秘药呈给皇上之后,他仍旧原谅了姜后?”
    张君道:“赵宣如今也三十了,女儿连着生了四个,儿子却一个都没有,大臣们急,他比大臣更心急,你与和悦在后宫说破此事之后,他气到走不得路,是被抬回去的。
    下午我带那刘婆子入宫,又唤了和悦出来,几厢对证,他也提了几个嫔妃来问,才知道那味秘药,从在东宫开始,但凡他看上眼的女子,姜后都会亲自赠之,如此一个不漏,才会果真个个都怀不了孩子。
    赵宣当时便要下旨废后,大哥心急太过,还未等赵宣废后的旨意出来,便急着为虎哥求情,称姜顺与姜后联手诬赖张虎大哥,要求赵宣立即释放虎哥。他如此转移话题,非但张虎没能救出来,赵宣又搁下了废后一事,情况瞬息万变,赵宣此时不废后,等到明日,姜顺等人有了新的应对方法,岂不前功尽弃?”
    如玉道:“大哥提的,果真不是时候。”
    张君又道:“回府之后,于后院里谈及此事,张项他们几个亦有些埋怨我当时不支持大哥,不及时将虎哥救出来。他们总嫌我文人气性,遇事不够果断,可凭他们一股匪气,打仗或许可行,真正要图谋天下,谋的不是兵,而是人心。”
    如玉趴了起来,笑盯着张君看得许久,低声道:“所以,你觉得大哥其实不那么堪作领头人?”
    张君亦趴了起来,三更半夜的,两夫妻相对而卧。他道:“大哥将文臣们想的太过简单,觉得不过一群软蛋而已,不听话,杀了就是。可我们不是土匪,我们要名正言顺的取而代之,要禅让不要篡国,要让江山平稳过渡,以我的心思,一个文臣都不能杀,收买他们的心即可。”
    但永乐府中,张震为统帅,即便他内心不能认同张震的想法,也只能埋头跟着他干。
    如玉支肘躺着,一头青丝直溜溜逶垂于床,张君忍不住伸手要去抚摸。她道:“你可记得在陈家村时,看我们犁地?”
    张君不知她为何要提到犁地,却也点头:“记得。”
    如玉比划道:“犁地的时候,骡子走在最前面,拉着犁,后面才是掌犁的人。如今一府之中,大哥可做那头骡子,但骡子只能带动犁,却不知道该如何衡量一片地的曲折拐弯,不知道如何用最短的距离,花最少的功夫犁完那片地,这皆是掌犁人的事情。
    骡子不可替代,掌犁的人也不可替代。大哥是那头骡子,是骡子,就听不懂人的话,你得想办法潜移默化,叫他按着你的思路来办,可犁地缺不得那头骡子,人也不可能替代骡子的位置,你们都无可替代,但必须相互携作。
    若说兄弟不合,赵荡三兄弟的下场你是看到的,人人皆有能力,三匹马架着一辆车往三个方向跑,最终好好一个国家分崩离析。如今你是兄弟之中最清理冷静的一个,大哥其人,并不是听不进去话的那种,你与他好好说,他会听的。”
    她如今更习惯一个人睡,依旧转身,缩窝到了壁角上。张君细细思量着如玉这番话,她呼吸浅浅,已经进入了梦乡,忽而轻轻一抽,整个人团的更紧了。
    张君默默起身,自床侧衣架后取过瓦锏来,侧身坐到床边,吹熄灯闭上了眼睛。夜复一夜,即便张震等人颇有埋怨,他也不肯再像当年归元帝病重时一样,白日黑夜守在宫中。在外无论多晚,无论多繁忙,事情多紧急多严重,他都会赶回家来过夜。
    虽如玉不曾言,可他不在的日子,她总要做噩梦,梦到死去的赵钰。若是赵钰活着,他依旧能毫不犹豫在他脖子上抹一刀,可他死了,他成了一抹鬼魂,活人如何与死人一战?
    张君从未想过以法事超度,或者用道法去镇压赵钰那抹冤魂,他夜夜持锏守在如玉榻前,便是要以自己的戾性吓退赵钰,而此法一直以来颇为管用,自他持锏开始守候之后,如玉已经很久都没有梦到过赵钰了。
    腰酸腿软的如玉沉沉陷入梦中,她清醒的知道自己是在梦中,连绵无尽的大雪,梦雪则有长辈丧,她心道,难道永乐府又要有丧事了,不然为何在这梦里,我总要遇到无尽的大雪?
    她忽而听到隐隐哭声,出门在竹外轩的游廊上走着,隐隐听哭声是在墙外,是个男子的声音,又熟悉无比,遂隔着墙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在我的院外如此嚎哭?”
    这人道:“我乃一缕冤魂,还有半句未诉完的话,要说于赵如玉听,可我如今近不得她的身,故才在此嚎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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