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李不琢觉得哪里不对。
    过去她当领班查房的时候,没在房里待那么久。
    而且……
    她细眉一下紧拧。
    这时谭渡在安抚谢女士,好言劝她先去吃晚餐,这事今天内一定给她个结果。那女人愤恨地摔他一眼,扭着身子刚走,谭渡转头叫住蔓芸,“你跟我来。”
    其他人都去吃饭了,李不琢饿着肚子等在谭渡办公室外,愈发不安。
    按照领班查房的流程,不可能在房里待一个小时。
    刚才的录像因为是快进,没人注意这点,但她细心留意到时间的变化。
    而且那位王先生没有出来过。
    李不琢坐在地毯上,收起腿,慢慢抱紧双膝,不住地想,蔓芸不会骗她。在这酒店,除了洪少娜,她跟蔓芸最亲。两人年龄相仿,下班后还能玩到一块儿去。李不琢第一次当领班查房,碰到客人喝醉了呕吐,她下不了手,是蔓芸帮她清扫马桶。
    后来她还得意,她带的客房服务员没有一个在酒店乱来。
    她摸出手机,失神地乱翻,看到沈初觉签名改为“出差中”,手指滑过他的头像,轻轻叹一口气。
    怎么办?你的花好像没用了。
    半小时后,谭渡出来了,李不琢一跃而起,慌张问道:“谭经理,蔓芸没事吧?”
    “她明天来办离职手续。”谭渡轻描淡写地说。
    “怎么……怎么会……”李不琢震惊地大睁双眼,眼睫轻颤,似乎不能接受。全靠撑着墙,才有那么一点力气。
    谭渡这才看向她,眼神淡漠却又异常锐利,“打扫房间的人没做错,这次免的房费,从我和楼层主管工资里扣除,我们管理下属失误。”
    “蔓芸承认她知道那位王先生有家室,今天来的谢女士正是他的妻子。破坏别人家庭,是道德问题。”他没走两步,又停下,“你真的了解她?”
    想必她察觉到的不对劲,谭渡也发现了。
    后果比她预想的严重,蔓芸全招了。
    曾经听过酒店女服务员爬上客人床的故事,真是没想到,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信任的人身上。办公室的门虚掩着,蔓芸还在里面哭,李不琢无比沮丧。她滑坐在地毯上,回想刚才谭渡那句话,嚼出另一层意思,
    你凭什么给别人做保证,确定不会牵连自己?
    她难过地缩成一团,把脸埋向膝盖。走道上方暖黄色的灯光,此刻垂怜般拂过她露出一截的后颈,圈起的手臂在地毯上投射出小片阴影。
    她对着自己的影子说,
    李不琢,你真傻。
    第11章
    谢女士的房费最终没有免,不过给她升级了房型,因为那个用过的避.孕.套是她自己放枕头下的。
    她来酒店的目的很明确:找证据,找不到就钓鱼闹事。
    一个多月前,谢女士查老公的信用卡就觉出了不对,此后沉住气慢慢找线索,后来连他住酒店的费用清单都摸得一清二楚。
    事后客房部的人感慨,女人对于另一半偷腥的直觉,灵敏度堪比雷达。
    李不琢没有跟他们一起八卦,她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的堵。
    据说蔓芸在那个男人面前,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被他的胡萝卜加大棒治得服服帖帖。她称自己不情愿,却还是温顺地配合,对方送来的礼物也照单全收。
    谭渡雷厉风行,第二天上午就让蔓芸办妥手续离开酒店。
    那位谢女士带了两个人守在外头,看样子要亲自解决这场私人纠纷。蔓芸又后悔又恐惧,眼角噙着泪,一步三回头。她给李不琢短信电话了一堆,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李不琢那个时候在上班,正为客人熨烫衣物。
    下班后她看到手机上满屏的未读短信,点开逐一删掉。
    她是仗义,但她有底线。
    *
    脸上的笑容保持了一天,下班那一刻李不琢彻底放平了嘴角,再也弯不出一点弧度。
    十二月,澍城的气温降下二十度。她换上米色裙装,臂弯搭一件橙色软呢风衣,去酒店一楼的lounge饮酒解闷。
    面相斯文的调酒师笑她酒量不好点杯莫吉托就行了,李不琢不满地瞥他一眼。上回筹办赵景惠的婚宴时,与他打过几次交道,她歪着头说:“可要是没有醉意,也解不了闷吧?”
    对方笑着摊开手,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我要深水炸.弹。”说完李不琢靠过去,放低了声音,“员工折扣可以在这里用吗?”
    “哈哈,这杯我送你,但你要保证能自己平安回家。”
    “少看不起人。”李不琢狐狸一样慢慢眯起眼睛。她扬起下巴,手指绕着颈边内扣的发尾。
    “ok,不过那边客人比你先来,等我几分钟。”
    酒廊的灯光是暖色调,射灯与烛光的光线交叠向远处延伸,能辨出畅聊的人群,慵懒自在,一双双开怀到连昏暗也遮不住的发亮眼眸。这里客人很多,但毫不喧闹。爵士音乐飘飘袅袅地萦绕耳畔,女主唱的音色婉转,声线清丽似不近人间烟火。
    李不琢以手撑头等在弧形吧台前,看调酒师娴熟的动作。他身上那件帅气的黑色制服,还是山本耀司设计的。不过李不琢忽然记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昨天收到的箱子里,有一件古典舞演出服,她放在5610房了。
    这个套房是上次喻融告诉她,暂放沈初觉衣服的地方。他后来还给她一张房卡,说那间是尾房,少有人入住,她想存东西可以去那里。要是不放心,就提前问他一声。
    于是她在微信上敲喻融,问5610今天有客人吗?
    等待回复的时候,她百无聊赖地四下乱看,居然一眼瞟到靠墙的皮座椅上,沈初觉和关璞。
    两人侧面对着她,相向而坐。墙壁上挂了一块花卉图案的木版画,一盏小灯灯光径直打下,映亮了他们的脸。
    沈初觉靠在沙发上,注视手里的一只空酒杯。关璞则双手托着脸颊讨好地笑,整个身子前倾。她比李不琢记忆中成熟了不少,如瀑长发垂在肩后,一袭黑色低领长裙,红唇诱人地开合。
    沈初觉倒还是那张扑克脸,时不时应她一声,惹她一阵笑。
    李不琢撇过头,心里无名火起。
    正好调酒师走来,见她脸又拉长几分,摇了摇手里的雪克壶,笑说:“看来这杯深水炸.弹是送定了。”
    小杯的杜松子酒一沉下,啤酒杯被立时推至眼底。李不琢不加犹豫,拿起灌下一大口。下一秒就被刺激的苦辣味呛得拼命用手在嘴边扇风,喉头发涩,像吃了一团草。
    调酒师被逗得笑到直不起腰。
    这时一旁的手机屏幕亮起,是喻融的回复——没人。
    李不琢碍于面子,握拳又灌一口,差点吐出来。
    “好了好了,你有事就先走。这杯要是全喝完,你今晚一定回不了家。”对方温和地从她手上拿走杯子。
    李不琢抹抹嘴,好汉不吃眼前亏,说声“谢了”就跳下高脚凳。
    她转身看去,沈初觉已经走了,只剩关璞一个人。
    *
    明明去乘电梯的时候李不琢还能走直线,等站在5610门前,脑袋陡然变重了。
    就连插房卡都对不准,她有点慌,想趁酒劲上来前赶紧取了衣服走人。
    套房里外走性.冷淡风,除了起居室一块捎带亮色的摩洛哥地毯,难再寻觅其他花哨的元素。白色落地帘,宽大沙发罩上厚重的灰蓝色天鹅绒套布,随意摆放的褐色靠垫,水泥色地板。
    华澍所有房间的灯光明暗、空调温度和通风口风速都用pad控制,李不琢一进去就拿起pad调节。
    几分钟后才轻敲脑袋,傻了,还真养成了职业习惯。
    她把那件古典舞演出服放在衣帽间的衣柜里,开灯进去一看,果然还在。
    然而双手触到的一刹,她兴起别的念头。
    试一下。
    宽敞的衣帽间有面巨大的落地镜,头顶上数盏华丽的铜铁质英式挂灯,光线充沛。
    心里的声音在喊停,但意识受酒精驱使更快地做出反应——反正没人,换衣服。
    这身衣服是淘宝上随便买的,入手理由很简单,想试试庄佩茹同款。
    听赵景惠说那会儿是年底,饭店财务室忙成一团,而客房部为新春联欢会准备的舞蹈节目临到表演前几天,突然病倒了一个人。赵景惠是编舞,急成热锅上的蚂蚁,偶然跟庄佩茹提及,哪知庄佩茹说让她来救急。
    这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还不一定能搏领导开心,何况庄佩茹并不会跳舞。
    但她还是在三天内飞快学会了这支《点绛唇》,舞姿韵律还挺像那么回事。
    赵景惠提到这事的时候,连连感叹:“一般人遇到麻烦会下意识掉头躲开,你妈妈可有意思,认识她这么久,还没见她怕过事。”
    李不琢穿好往镜前一站,呆了片晌。
    底色是素雅的白,宽松的衣袖和裙摆缀以青花瓷图案,浮翠留香,别有一番韵味。
    她屏息踮脚,甩开手臂转圈试图模仿白鹤展翅,轻纱质地的衣袖和长裙灵动轻盈。
    可惜没停稳,趔趄着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眼风掠过门边的身影,李不琢心里滚过一道惊雷:怎么会有人?!
    *
    沈初觉长身鹤立,双手插在裤兜,低头看她。
    “不想起来?”
    “……你怎么会在这?”
    他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那样,翘起嘴角,抿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我住这。”
    “……”李不琢,“可喻融说……”
    她一下卡住,那喻融分明跟他是一伙的!
    “是我让他这么说。”沈初觉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弯下腰,眼尾温和地拉长,“守株待兔,总有逮到的那天。”
    言谈间,他呼出的气息拂过李不琢头顶,激起她一背的鸡皮疙瘩。她头愈发昏沉,面容被深水炸.弹的后劲催化泛起可疑的潮红。她不敢看他,转身趴下用手肘撑地,试图慢慢爬走。
    可又能往哪爬?
    沈初觉低笑,“不是说我什么都不穿,你更喜欢吗?”
    这人!怎么这么小心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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