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好奇,胤誐问过他的想法,真心话是那档子事得有感情才有意思,可他没说真心话,反而高贵冷艳答复道:“平素用的是珍馐佳肴,突然让你吃糠咽菜,折磨谁呢?爷宁可饿着也不能这么委屈自己。”
    这话本身没错。
    不过嫡福晋和小妾之间的差距有这么大?吹什么牛?
    好在胤誐也认命了,从小到大,他都说不过九哥,要论嘴贱程度,兄弟里头鲜少有人能越过胤禟去。
    说起来,站在疼儿子的立场,皇贵妃也私下问过是不是安排个人伺候着?独宠一人就这点麻烦,宝珠怀个孕也太为难胤禟……胤禟也还是拒绝,说正好把精力用在救灾上,整个黄河以北的灾情不可谓不严重,为此最忙碌的自然是管着天下民生的户部,同时工部也不得闲。
    皇贵妃原也不过随口一问,既然胤禟回绝,那就算了呗。
    习惯了每餐有肉突然改吃素是有点难受,多几天就能缓过劲来。再者说胤禟也没说错,虽然老四用了点手段筹集到一批善款,救灾物资还没运抵,等到运抵之后,怎么发放也是个问题,这一冬没那么好过。
    因为宝珠怀孕的关系,胤禟这边多少有些压力,他既要忙衙门的事,又要每日关心福晋的情况,还要肩负教育仨儿子的重任,这也就罢,因为胡老的特别提醒,他竟然还要同狼崽子勾心斗角,想尽一切办法将三只同福晋隔离开。
    胡老说怀着孩子最好是离阿猫阿狗远点,胤禟也想起来他听人说过,因为怀孕时老抱着狗崽子,儿子生下来就有疯狗病……
    虽然没听说和狼有关的病症,做好预防总没错。
    对他而言,宝珠怀孕带来的连锁反应中,最舒心的就是他可以光明正大把蠢狼和蠢儿子从心肝身边隔离开,理由特别充分:要是由他们在孕妇跟前疯玩,磕着碰着算谁的?动了胎气又算谁的?
    胤禟做了这么许多事,宝珠其实不太清楚,冬日里她睡得本就多,再加上怀孕更需要好好休息,每天至少有对半的时间在歇觉,余下还有进补、听底下奴才说书、甚至还要同前来关心她的亲朋说话。
    太子妃早先就来过,五福晋也没落下,陆续还有好些……哪怕天这么冷也没把她们困在府上,就这一点宝珠是羡慕的。娘家那头,额娘带着大嫂来过一回,也就是从她们嘴里宝珠听说了宫里丽贵人的事。
    不怪她消息这么闭塞,主要是那日不赶巧,胤禟本来是该知会她一声,又怕她受刺激。
    丽贵人毕竟是宝珠的亲堂妹。
    再有一点,胡老提醒他说,本来如果想开怀应该提前停止服药,等个一旬时间就完全没问题。还在服用避子丸的时候怀上是不是丁点影响也无,这个他不敢保证,事先谁也没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这是顶着巨大压力说出来的真心话,他同时也说九福晋向来命好,想来不会有碍,只是他作为太医,平素同九贝勒府走得也近,提醒一声总是必要的。
    因为这茬,胤禟对宝珠的关心程度比怀头胎时更甚,他将能规避的危险全规避了,说给宝珠的消息事先都得从他跟前过一遍,而兄弟们那边他也提醒过,事先说好,要是嫂嫂或者弟妹们过来聊天时千万说点开心的,糟心事能不提就不提。
    他千算万算独独算漏了岳母。
    托岳母的福,胤禟觉得他福晋还是坚强的,没那么脆弱。
    宝珠听说丽贵人不大好也就是皱了皱眉。
    她顺口问说怎么回事,索绰罗氏就把前因后果顺着讲了一遍,从当初圣旨下来到她进宫之后,到她诊出有孕,到她落胎,以及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反正知道的都说了。
    “你二婶当真寒了心,前次与我闲聊时还说,替别人养闺女就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白眼狼养不熟。”
    乍一听说,宝珠还愣了愣。
    “丽贵人不是二婶亲生的?”
    这时候索绰罗氏才想起来:“还当真没和你说过,丽贵人生母去得早,她打小养在你二婶跟前,上家谱记的就是嫡出。你二婶本来也稀罕这姑娘,有啥好东西都捧给她,她幼时还不错,大些之后个性越发不好,看谁都欠她。本来你二婶还想给她找个能过舒心日子的人家,门第不用太高,这样假使她受了委屈,咱们要给讨个公道也容易,有你父亲及三位叔伯镇着,她要受委屈本身就难。我当时也说顶好别跟你似的,嫁进皇家风险比天大,遇上会疼人的倒还好,否则那就是熬日子,娘家这边还做不了什么只能干看着闺女受苦……这些话,她听不进去,我看她是让你过的好日子迷了眼,也想走上这条道,只是不赶巧,这届适龄皇子只有十二阿哥,十二阿哥母族不强,名声也不响,她笃定瞧不上……这不为了不让你二婶拿捏她的亲事,这才做出那等丑事来。”
    这一席话让宝珠大开眼界,丽贵人的出身已经不算什么了,惊人的是她眼光如此之高!
    十二阿哥她瞧不上?
    人家纵使声明再不显那也是堂堂皇子!
    说起来,胤禟以前的名声还不见得比胤裪好,否则当时宫里的圣旨下来,阿玛能悲痛欲绝恨不得连夜做掉女婿?
    传言不可信,人好不好你相处过才知道。这会儿羡慕她嫁得好,排队夸胤禟好的,当初咋都不恐不及?董鄂氏为了不做九福晋连昏招都使了!
    惦记别人家相公原本就不是个正常心态。
    这男人再好也是别人亲手调教出来的。
    做人千万别想走捷径,不劳而获笃定没好下场,你看他哪儿哪儿都好,他面对你就好不起来了。
    这些道理用不着宝珠来说,索绰罗氏很懂,圣旨下来她就说过丽贵人会后悔,听说这位新晋贵人还没进宫就和二弟妹争执起来,索绰罗氏更连连摆头。
    觉得要进宫了?往后就是贵人了?心里膨胀了?
    后宫里头最不缺的就是妃嫔,没娘家做靠山人还死蠢的妃嫔能有啥好下场?
    果不其然,没多久她就后悔了,想修复关系,其实不用宝珠传话,富察家有听到动静,只是谁也不想送上门去当傻子给他利用。
    宝珠听完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只是摇头。
    倒是索绰罗氏,说这样挺好,那就是个得志便张狂的,真让她生下皇子笃定不消停,说不准还会想方设法将富察家拖进争斗里。
    索绰罗氏还叮嘱她,怀着孩子宫里能不去就不要去,尤别往丽贵人身边靠,她落胎当日宝珠诊出有孕,这样的巧合足以让她记恨宝珠。
    还别说,这事当真被索绰罗氏料中了,落胎对丽贵人的打击很大,听说九福晋又怀上了她就有些扭曲,再加上近段时间以来各方的反应,她更是备受刺激。
    她怀孕的时候谁也不当一回事,眼看都要不好了皇上也没过来看看,皇贵妃更是只有训斥。
    反观富察宝珠,怀孕的消息一传出,宫中三巨头全发了赏赐,还有不少妃嫔随礼,皇子福晋排着队去看她,人人都在谈论她好福气。
    头胎就生了三个阿哥,个个冰雪聪明,这一胎还不知道又是几个。
    就有人说,说不准又是仨儿子,又有人说这胎哪怕是格格也好,九贝勒膝下还没闺女呢……
    人家是在恭维讨好,其实心里不一定痛快,听在丽贵人耳中就成了另一重意思。她觉得自己做什么都不对,在家里受额娘责难,进宫之后被皇贵妃排斥,反观堂姐宝珠,她做什么都好都对,她生儿子福气大,生了闺女也好得很……同样都是人,还是一家姐妹,凭什么呢?
    丽贵人还在坐小月子,就险些把自己憋出病来,她当真是钻了牛角尖了。
    她这样亏得也是自身,对宝珠没任何影响,宝珠这会儿正在感慨,她通过对比觉得冬日里怀孕比夏天舒服很多,天冷起来她胃口就好,正好给肚子里的宝宝进补。要是夏天,哪怕她耐得住热,也喝不了这么多汤汤水水。
    和丽贵人同样糟心的还有永和宫乌嫔。
    永字开头的这两宫也不知道是邪了什么门,永寿宫上至主位良妃下至偏殿的低位妃嫔总在吃皇贵妃的挂落;至于永和宫,乌嫔是拼老命折腾,简直作死无极限。
    眼下她也后悔了,她近来发觉划伤脸再治一回这个办法可能不大好使。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都忍受着巨大的痛楚把自己划伤了,那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康熙知道这茬,他没对乌嫔怎么着,主要是压根不想见到这人,遂招来十四阿哥,训斥他,他明知亲娘有何打算竟然坐视不理。
    十四也烦,相当烦,他觉得自己要被亲娘拖累死了。
    之后有消息说,康熙准备在开春之后批量给皇子们加封,大概就是把部分光头阿哥提为贝勒或者贝子,排前头这些已经拥有贝勒头衔的,他考虑将一部分提成郡王。
    原则上说应该按照序齿来,他这次会综合考虑过去这些年皇子们的表现,所以也可能弟弟压过兄长。
    真是一石惊起千层浪,听说此事皇子们谨慎多了,做什么都积极了不少。
    那话咋说的?
    大封皇子不可怕,谁爵位低谁尴尬。
    这会儿还不拼一把,你准备等圣旨下来进宫去找老爷子拼命?
    胤禟听说之后出于好奇进宫问了一嘴。
    还真不是谣传!
    他额娘说今年冬天灾情严重,皇上没法,就拿这个来鞭策众阿哥,让大家伙儿都抢着做事抢功劳去,省得一个个事不关己。
    反正皇子们迟早都是要加封的,放在明年春也没啥毛病。
    胤禟听完就给他爹竖了个大拇指,姜还是老的辣,他随口放出一个消息就让兄弟们抢着行善举争功劳,虽然这套路功利得很,但百姓的确能从中得利。
    想想兄弟们都是能耐人,说不准比着拼着互相刺激着还真让他们想出好办法来,这样总比排队多懒不作为强多了。
    第147章 憧憬
    既有银两, 又有人出力, 应对方案也在完善中, 本来糟糕的情况很快得以好转,因为大雪还在下,灾情依然不容乐观, 哪怕朝廷竭尽全力救援……冻死的人数依然上升到可怕的地步, 这让康熙帝饱受质疑。
    那年甘陕地震像是吹响了悲剧的号角, 后来的旱灾和疫病虽然都有好的结果,影响还是实打实的, 再加上这次雪灾,这让人怀疑是不是皇帝德行有亏这才使上苍降下责罚。
    这么想,又觉得说不通, 假使真是皇室之过, 怎么干旱时祭天雨就来,疫病蔓延时去庙里拜过病患就不治而愈?老天爷未免太给爱新觉罗家面子。
    老百姓怎么也想不明白, 他们也没那精力去仔细揣摩,能做的就是闹上衙门口去,请父母官传达民意, 让皇上开坛祭天为百姓祈福。
    加急的奏折一封封往京城送, 康熙越看越头疼, 摸着良心说,他比谁都想来场扭转局面的祭天仪式,先前问老九富察氏如何,那小子当时就一脸狐疑, 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是满脸防备看过来,气得康熙直接甩出实话,说她要是情况还好,不如再往庙里去一趟……
    话还没说完,胤禟就给答复了,这回不成,说什么都不成。
    康熙还想劝,他就诉起苦来,说宝珠是他见过的人里面最受不得冻的,往年冬天她就极少外出走动,更别说今年。瞧瞧这雪,接连不断下了有半个月,官兵想给街面上清出一条道都得累个半死,这天气要让她出门胤禟就不答应,还要去庙里,路上指不定有什么危险呢,听说没饭吃没柴烧的已经开始打砸抢了,去庙里这一路万一遇上劫匪呢,万一马蹄子或者车轮打滑呢,万一雪崩呢,遇上这些算谁的?
    她极度畏寒是其一,眼下怀着身孕是其二,这两点叠加在一起,做相公的能让她以身犯险?
    如果不是情况严重到这地步,康熙也不会开这个口,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你要是怕她冻着可以改造马车,小心一点多带些侍卫路上出不了事,这一趟你福晋必须得走,否则这场大雪要下到什么时候?”
    胤禟都顾不得这是在南书房,他在御前来回踱步,满脸烦躁。
    “那要是有个万一……?”
    “最坏的情况,你福晋滑了这胎,却能救回千千万万条命,整个黄河以北都饱受雪灾的迫害,多一天都要死不知道多少人。”说着康熙还补充道,“这只是最坏的情况,哪怕真走到这一步你们还能再生,死去的百姓却没法活过来。老九你想想,这点风险和黎民百姓比起来孰轻孰重?”
    说得这么好听,不也是为了稳固统治么,胤禟很想说天下苍生与我何干?又想到假使真的糟糕下去,爱新觉罗家的江山就危了,日子过不下去笃定会有人造反,到时候也可能危及他府上。
    于公于私,这场雪灾都趁早结束的好,但胤禟真的不想做这个选择。
    他捉住脑子里一晃而过的东西,问:“那万一真出了事,老天爷怪罪下来,觉得我们害了我福晋遂命雪越下越大可咋整?”
    胤禟抬头看着他爹。
    说实话,康熙有点懵。
    他没想过这种可能,听老九一说又感觉很有道理。
    正举棋不定,小兔崽子又说:“皇阿玛您有所不知,我原本没想这么快让福晋怀二胎,平素都有在预防,生怕短时间内再来几个像阿圆他们那样的糟心儿子,就这样,她还是怀上了。胡老也说这胎是天注定,老天爷让她生,您为君为父您要坚持让我福晋去庙里祈福我拦不住,只不过您千万想清楚了,别漏掉这种可能性。就如今这样老百姓已经哎哟连天,这雪要是再大点,那可怎么办哟!那可是整个黄河以北!是咱们大清朝的根基所在!”
    假如站在面前的不是胤禟,康熙一个砚台就飞他脸上去了。
    这混账!
    不过他也是话糙理不糙,老天爷把富察氏当亲闺女疼,他闺女让婆家人折腾得落了胎,那还不闹翻天?
    现在怎么办?
    是顺应民意祭天祈福?
    还是用常规手段应对这次灾情?
    康熙头都要炸裂了,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就摆手让胤禟滚蛋,准备等想清楚了再召他进宫。胤禟在殿内还是满脸沉重,转身迈过门槛走到屋檐下就咧了咧嘴——
    都说姜还是老的辣,照他说,辣椒还是小的辣!
    看看,这不就解决了?
    以退为进实乃妙招,古人诚不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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