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一看,才知道自己方才一番跑动,牵扯到伤口,鞋里磨着脚踝,已经渗出了血迹,染了裙边一小片嫣红,她赶紧掀起裙子,掀起了才想起对面的男人,一抬头人早别过脸去了。
    徐良玉顾不得这么多,又卷起裤腿,露出一小截雪白肌肤。
    之前敷上的药已经磨掉了,尤其脚踝此时血红一片,简直惨不忍睹,她咬着下唇,一手摸着腰间,可惜出来时候也是太仓促,没有带帕子,才要认命地放手,面前多了一长方帕。
    她头也不抬,说句谢了,连忙给伤处简单包了一下。
    鞋也不能全穿上,就踩着翘头履的后梆了事,她动作飞快,即使疼痛也只轻轻一皱眉头,很快整理好了裤腿和裙边,才是又坐起,李德不知什么时候目光又落了她的身上来。
    徐良玉抬眸:“说来话长了,种种都因阿姐而起,阿姐这婚事又因我而起,之前与陈知府家的小郎君退婚就不说了,如今与秦家的事殿下也知道一二,可殿下捉了秦家郎君,他家果然心急来求了阿姐,阿姐与他们同去救了人出来,说来那秦行也太没用担当,提及婚事还要回去问及老祖宗,连个男人的做派都没有,他这番模样和我那个愚孝的阿耶一般模样,阿姐从小看到大,心都凉了,就想退婚不嫁了。晚间提及此事,阿姐好心怕落了秦家的面,先让丫鬟送了封信给秦行知会一声,没想到他一到阿姐面前倒是硬气,生怕连累了自己的名声不好讨媳妇了,早早先来退婚,殿下应当知道,自古先开口退婚的若是女子,男儿家家的再另行再娶就是,若是男儿,还三番两次被退婚了,那女儿家的声名可就不好了,别说阿姐腹中还有孩子,哪怕就偷偷做了也不好嫁了。闹了半天等将人都散去了,我才想起没接到帖子,匆匆赶了来,才得一见。”
    她说这些的时候,坦然地看着他。
    李德一手在膝头轻轻地敲:“过了这个年,你十六了?”
    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有此一问,徐良玉下意识点头:“嗯,十六。”
    他不知想到什么,就是笑了:“一般人家的姑娘这个年纪多半也就等着耶娘安排婚事,嫁人了事,本王在长安城也见过许多闺秀,多数像你这般的少女,都是娇俏的,娇弱地像一朵冰花儿,放在手心怕是化了,只得宠着。”
    她依旧不明所以,定定地看着他:“那只是你们男人的想法,自己得意,何必让人宠着,总得有没有人宠也能活得肆意的本事,不然有一天失宠了怎么办?”
    李德失笑,眼中尽是光亮:“不不不,是你没见过那样的女人,这世上就是有这般模样的美人,她靠的也绝非光是脸,总有人宠着,这个去了,还有那个,这也是一种本事,伦常可以罔顾,但永远不会失宠。”
    莫名的,她想到了武则天,立即闭上嘴了。
    他也别过脸去了,伸指挑开窗帘看了眼街头位置,回眸又瞥着她:“你个姑娘家,实在不该这般拼命。”
    她之前跑过来的时候,那模样分明就是拼了命的,裙边还染着半圈血迹,发髻微乱,倒很是像被人抛弃了的可怜儿,她如今有了于乐坊的那些绢,日子富足大抵是过得去的,一个姑娘家,这些还不足够吗?还有什么想要的?
    他瞥着她,她身形娇小纤细,这般模样的小小少女,比他还小三岁的一个姑娘家,即使遭遇了檀笙这一场算计,既没颓废,也无埋怨,那般深情的给付,她只说不能原谅,看得出来,却是在渐渐摆脱他的影子,走自己的道路。
    她有想守护的家人,有渴望着的东西,她眼里亮着两团火,刚才那一抱,其实是吓到他了。
    长安城里,谁人不知他李贤是出了名俊美冷漠,女子面前总是不近人情,由于与些文人雅士走得近些,少年也有众志,便有人传言他不是不喜声色,只是多喜男色,他从未在乎过这些。
    生来便是什么都唾手可得,数次封王,可他从不欢喜。
    身边的人,多半都是眼线,人心总是难测。
    那污秽之地,多的是想要他性命的人,就连他的父皇母后,也只顾及只身,无暇其他,能活下来都是万幸,除了檀笙,他并未相信过任何人,因为任何人都不值得相信。
    这般无趣的人生,生无趣,死亦不甘。
    此时看着她,平白生出了一些怨念来,无疑,她很聪明,是故意让人看见与他牵扯不清的,弱小百姓,多半也是想找个依靠的,或许是檀笙走了之后,他也倍感孤寂,看着她,竟有些心软了。
    心软到与她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
    车行至徐家门前,荣生亲自来掀起了车帘了,徐良玉才要下车,李德腿一伸,就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回头,不解地看着他。
    李德眸光微动,略扬着脸:“你可知道,这世上有些东西,是不能轻易沾染的。”
    徐良玉以为他要翻脸,连忙欠身:“请殿下名示。”
    他背脊笔直,缩脚,端端坐在那里,似乎从未动过:“本王便是个毒物,沾上了,就不能轻易离得,我在洛州再留两日,何事都要在这两日安顿好,之后与我去长安。”
    她诧异地看着他,心如捣鼓忐忑不安:“去长安?我与殿下去长安干什么?”
    他脸色不虞,似有不耐:“本王从不管闲事,既承了本王的情,便要还,你只当你今日扑了本王的怀里来,洛州百姓人人皆知你是本王的人,这些岂有瞒得住上头?正好长安有门婚事等着,带了你去搅一搅,也显得你有用些。”
    她:“……”
    这时候她心底的那些侥幸已经荡然无存了,若然当真与天家牵扯了去,只怕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可事已至此,多想也是无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是了,这天下哪有白吃的人情,是该还。
    也是都说开了,徐良玉衡量一番,硬着头皮在他面前躬了躬身:“既是如此,做戏便做全得了,请殿下进去少坐片刻。”
    果然,李德的目光顿时冷厉起来,不过这个时候了,她也豁出脸去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厚着脸皮对着他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
    她脸上笑意也是牵强,一眼便知,这样的人到了长安还不知何等模样。
    他坏心顿起,缓缓起身:“好。”
    下了车,赖三已经停好了车,荣生让侍卫队守在外面,车队都去了檀家,一行人鱼贯而入,徐家之前乱成一团,赵氏气不过又歪倒在床了,徐有义劝慰了好半天,徐挽玉一个人在前面瞥见妹妹带着个贵人来,连忙迎出来。
    这也是李德第一次见到徐挽玉。
    平时多说姐妹长得有些相像,此时一见,他眼中却是半分一样都没有。
    淡淡一瞥,这就进了前面堂口了,早有人去通知徐有义了,他慌忙出来见客,也大懂细礼,直往前冲,被荣生吆喝住了,徐良玉也不知道让了他进来,还干什么,就站了一边看着他。
    李德倒是坦然,却只喝着茶。
    徐有义从来不擅长应酬,想陪着笑,一日都在糟心中度过,又笑不出来。
    在一家人的明着暗着的注目下,还好李德放下了茶碗,瞥了眼荣生:“去将陈知府与宋三郎唤到此处来,本王过问过问。”
    荣生连忙叫人去招呼了,说来陈知府是料定李德会离开洛州的,等人都到了城门口又被徐良玉截了回来,自然是忐忑着,才和宋凛到了一处,就得了令,匆匆忙忙赶了来。
    闲杂人等都不叫在屋里了,荣生得了李德的令,又命人去请商会的会长,以及檀越。虽然陈知府是得了座,但是李德只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茶,他随身携带着的桥板小玩意也摆了桌子上面,偶尔伸指摆弄一下,一句话也不搭理他们。
    宋凛连个座都没落到,为什么被叫了来也是心知肚明。
    只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徐良玉竟有这般大的颜面,竟能请得动李德。
    还有人来说她与李德有说不清的关系,说她去追雍王时,可是暧昧得很,离了他以后,火速嫁给檀笙,现在檀笙没了,又沾了雍王的边,他心情微妙,站在一旁,目光转动时,总落在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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