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长平大长公主府上的黄御医一早就来到侍郎府,同来的还有蓝氏跟前的婆子,并带了一大车的谢礼。
    公主府一行人被客客气气迎到了厅里,薛婆子行过礼后笑吟吟道:“礼物是我家少夫人特意为老夫人和四姑娘准备的,都是些滋补品和女孩家的小玩意,还望老夫人和四姑娘不要嫌弃。”
    洛婉兮笑:“怎么会,少夫人太客气了,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薛婆子也笑:“四姑娘可不是见外了,与您救了我家小少爷比起来,这些个又算什么。”说着又掏出一张请帖递向何氏:“八月初一是大长公主寿辰,洛大夫人若是得空不妨带着家眷过府喝一杯寿酒。”
    何氏赶紧让黄芪接过请帖,含笑道:“那一日少不得要上门叨扰殿下。”
    长平大长公主的寿酒她也喝过,不过那还是在两年前,大长公主六十整寿,大摆筵席,大半个朝廷都去祝寿了。
    此外便无缘参加,像去年,便只有宗室公侯将相收到公主府的请帖。今年也与去年差不多,上个月,公主府就将请帖发的差不多了。
    眼下这一张请帖,怕是全托了洛婉兮的福,大长公主府倒是对她上心。一时之间何氏心情十分复杂,能有机会接触那个圈子,自然是好事,只这机会却是来自于有隙的侄女儿,这感觉就微妙了。
    略说了几句,何氏便带着黄御医去荣安院,他望闻听切一番,又翻看了前人留下的脉案,捋须道:“药都是对症的,老夫也没什么可改的。老夫这有一套针灸之术,能疏通经脉,以行气血,有助于肢体恢复。可先每隔三日为老夫人施针一次,一月后再根据老夫人恢复情况而定。”
    洛婉兮眼底涌起希望,当年陆老夫人就是在黄御医的针灸下重新下地行走的。
    何氏忙道:“那就有劳黄御医了。”
    黄御医笑笑:“大夫人客气了,都是老夫应做的。”说着就让药童子将自己的医药箱递过来准备针灸。
    待黄御医施针结束,已是半个时辰之后,黄御医又观察了一盏茶的功夫,见洛老夫人气血微有些红润且并无不适之症,才随着小丫鬟去侧屋喝茶休息。
    黄御医来过之后,陆陆续续又来了两位御医为洛老夫人看病。因时日尚短,效果还未有所体现,需要加以时日。只看着这些人的名头,总是叫人格外充满希望。
    洛婉妤再一次过来探望老祖母时,端详着洛老夫人的气色,喜形于色:“祖母精神比我前几日来的时候好多了。”她也不过七八日没来,老夫人的气色就有了显著变化,可见这治疗果然是有效果的。
    一旁的洛婉兮也道:“是啊,祖母胃口也好了许多,今早吃了一整碗小米粥。”
    望着她脸上纯粹生动的欢喜,洛婉妤心头泛柔,她在洛老夫人跟前养过几年,祖孙感情非同一般。见洛婉兮一片孝心岂能不高兴,尤其洛老夫人的好转是因她而来。
    洛婉兮被她瞧得不好意思,低了低头:“大姐看我做什么?”
    “自然是看你好看。”洛婉妤促狭的看着脸红的堂妹,眉黛如山翦水秋瞳,白玉般的脸上一抹绯色,仿若霞光,莹莹生辉,可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她心里微微一动,便想起了此行而来的另一个目的,之后便不免有些走神。
    洛婉兮瞧着她似乎有什么话要对洛老夫人说,遂寻了个更衣的借口离开。她对洛婉妤印象不错,知书达理,爽快利落,孝顺祖母。
    洛婉兮一走,洛婉妤就忍不住一笑,可真是个水晶心肝儿,转头温声对靠在床上的洛老夫人道:“祖母,我和您说件事,您可不能着急啊!”
    洛老夫人瞧了瞧她含笑的脸,轻轻一点头。
    “上回您说四妹妹婚事有眉目了,可是定了?”洛婉妤知道老祖母这辈子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三房这对姐弟,尤其是洛婉兮的婚事,姑娘家花期就这么几年,错过就追不回来了。
    想起这,洛婉妤就忍不住想起自己那糟心的胞妹。一开始她并不知道发生在临安的事,但是只看洛婉如进了家庙就知道定是她惹祸了。自己问母亲,母亲不肯说。洛婉妤只好去问洛郅,在这弟弟那,她颇有威望,逼了几回就逼问出了真相。洛婉妤差点气了个倒仰,还跑回娘家将何氏数落了一通。
    洛婉如犯浑,何氏竟然也跟着糊涂,她们怎么做得出来。她简直不敢想这些事传出去,母亲妹妹以后怎么做人,就是父亲弟弟们走出去都没脸!
    可大错已铸成,洛婉如也受到了惩罚,再说什么也是于事无补,洛婉妤就想替母妹补偿洛婉兮。
    头一个想到就是洛婉兮的婚事,只她去信问了,洛老夫人说她自有打算,自己便没插手。直到洛老夫人进京病倒,也没传出后续消息,洛婉妤不免多嘴问一声。
    问完,就见洛老夫人眸光黯淡下来,洛婉妤便知道那桩婚事果然黄了,暗叹了一回,洛婉妤握住洛老夫人的手柔柔道:“我这倒是有两家来打听妹妹的消息,祖母不妨先听听。”这两家都是这几日拐弯抹角找上来打听消息的,洛婉妤心里门清,暗地里相看估计有一阵了,如今下定决心与七月半洛婉兮救了公主府小公子那事密不可分,尤其是在发现公主府十分拿她这个恩人当回事后。这点并没有什么可指责的,他们这样的人家,婚姻本就是权衡利弊下的结果。
    洛老夫人的眼又亮起来,她知道能被大孙女拿到她跟前来说,男方必然不会太差,只是想起洛婉兮那要求,洛老夫人心里并没有抱很大的希望,但她还是朝洛婉妤点了点头。
    “这第一家是清平伯府二房的嫡次子,”见洛老夫人满目茫然,洛婉妤将清平伯府的情况娓娓道来。清平伯府在京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府上没什么特别有能耐的显贵,但都有个一官半职,一家子风评也尚好。那位二房嫡次子今年十六,正在国子监求学,据打听来的消息是个上进的。
    见洛老夫人无甚反应,洛婉妤一时也琢磨不出她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只得继续说第二人:“这第二家是国子监祭酒家的嫡幼子,也在国子监里读书,今年十七。”又把情况介绍了一边。
    从她言辞里,洛老夫人听出洛婉妤更偏向国子监家的嫡幼子,说句公道话,这两家配洛婉兮并不辱没,毕竟她父母双亡。
    要叫洛老夫人自己选她也更喜欢国子监祭酒这一家,书香门第。然想起孙女,洛老夫人并不敢自作主张,洛婉兮是个有主意的,总要问一问她的意见。遂她吃力的在洛婉妤手心里写了考虑两字。
    “我明白,婚姻大事自然要慎重考虑,那边也没说马上要答复,祖母不必着急。”洛婉妤又问:“四妹那要不要我与她说一声,毕竟是她的婚姻大事,总要听听她的想法。”她没那么古板,觉得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尽够,本人的意愿便无足挂齿。她嫁给凌煜就是两人在三月三踏青时偶然相遇,情愫暗生。能嫁进凌家,还是凌煜费了不少功夫说服他长辈求来的。说白了,洛家总归差了凌家一截,尤其凌煜还是他们那一房嫡长子。
    洛老夫人摇了摇头。堂姐妹说话终究不如祖孙俩来的自在,若洛婉兮推拒,她担心洛婉妤下不来台,伤了和气。
    洛婉妤愣了下,她以为洛老夫人会答应的,不过既然祖母做了决定,她也不会多嘴。
    当下抛开这事与洛老夫人说其他闲事来。
    避出去的洛婉兮估摸着两人应该也差不多说完悄悄话,遂带着人返回,正遇上前去荣安院报信的婆子。
    “四姑娘好。”那婆子行了礼便禀道:“二姑太太府上派了人过来,道是表姑娘病的厉害,明儿怕是不能过来给老夫人请安了。”白家人虽然搬走了,但是白奚妍逢一遇五都会前来探望洛老夫人,白暮霖因为在书院求学,遂只能每次放旬假时过来。白洛氏虽然次次都随着白奚妍一块来,但是至今还没见着洛老夫人,她倒是不气馁,吃了这么多闭门羹也没放弃。
    洛婉兮一惊,几天前过来请安时还好好的,怎么就病了,忙问:“来人可有说表姐得的是什么病?可是厉害?”
    传话的婆子摇了摇头,又道:“说是着了凉,怕传染给老夫人,故不过来了。”
    洛婉兮挥了挥手让她退下,眉头轻蹙。
    “表姑娘肯定是被吓病了。”桃枝嘀咕了一声。
    洛婉兮嗔她一眼,心里却颇为赞同桃枝的话。就在前两天,白奚妍和陈铉的婚期定了,就定在九月底。眼看着还有两个月就要嫁过去,白奚妍不怕才怪了!
    洛婉兮叹出一口气,整了整心情,含笑入内。
    陪着洛老夫人说了好一会儿,洛婉妤见洛老夫人面露疲态,方起身,柔声道:“祖母我今儿便先走了,过几日再来看你。到时候,阳哥儿也该从别庄回来了,我带他一块来看您。”洛婉妤去年底喜得贵子。
    闻言洛老夫人笑眯了眼,胖乎乎的曾外孙,一阵子不见,着实想得很。
    道了别,洛婉兮送堂姐出门,洛婉妤拉着她的手道:“照顾祖母辛苦你了。”
    洛婉兮盈盈一笑:“大姐这话说的,孝敬长辈本就是咱们小辈应该做的,何况有那么多下人在,我不过是动动嘴罢了。”
    洛婉妤拍了拍她的手,她岂不知道这堂妹很多事根本不假人手,只道:“我还要去母亲那坐一坐,妹妹不必送了。”又道:“有空去我府上玩耍。”忽然笑起来:“说起来,妹妹来京城这么久,还没去过我那儿,这可不行,哪有妹妹连姐姐家都没去过的,我定要寻个机会请你过来玩一天。”
    洛婉兮睫毛轻轻一颤,洛婉妤住在容华坊,凌渊也住在容华坊,那么巧两家还是邻居,中间那道墙上还打了一月亮门。
    可是那又如何呢,她笑着点了点头:“好啊!”
    “那可说好了!”洛婉妤愉悦而笑:“好了,就送到这吧,祖母还在等你呢。”
    洛婉兮便停下脚步,屈膝福了福:“大姐慢走!”
    洛婉妤颔首一笑,这才转身离去。
    送走洛婉妤,洛婉兮便回去陪洛老夫人,洛老夫人正在琢磨着洛婉妤带来的消息,想着还是让秋妈妈打听一下再说,就听洛婉兮慢慢儿道:“祖母,二姑那传话过来,表姐染了风寒,身子略有些不适,明儿便不过来了,待她好全了再过来探望您。”
    洛老夫人看着洛婉兮的眼,洛婉兮坦然回视,须臾后,洛老夫人轻轻点了点头。
    “我明儿下午便去看看表姐。”洛婉兮又道。
    洛老夫人神色略略一松,生病的人总是格外脆弱些,有个人陪陪会好些,如她自个儿。
    洛婉兮翘了翘嘴角,轻嗔:“果然祖母最疼的还是表姐!”
    骆老夫人不觉笑,无奈又好笑的看着洛婉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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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午歇起来,洛婉兮向洛老夫人说了一声便前去白家,同行的还有施氏。施氏看白洛氏不顺眼,可外甥女还是疼的。白奚妍出嫁在即,婚期还是如此着紧,白家在京城又没什么人,她们几个做舅母的还真能撒手不管。何氏忙着八月洛郅的婚礼,白奚妍那她少不得多费些心思,这次过去就是问问婚礼嫁妆上可要她搭把手。
    车上,施氏忍不住向洛婉兮抱怨:“定亲到成亲,半年都不到,何况妍儿才及笄,她怎么就舍得,连这一两年都不肯等了。”
    洛婉兮不是很有底气的安慰:“男方毕竟不小了。”
    施氏冷笑一声:“若你姑姑要求再等一年,起码等到明年开春,我就不信陈家就真这么迫不及待。我看她是巴不得早点完婚,她就能高枕无忧。”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大姑子眼皮子如此浅,哪怕双方身份悬殊,可求娶求娶,女儿家摆摆架子怎么了,这会儿就上赶着,人家只会更瞧不起你,婚后委屈的还不是白奚妍。
    洛婉兮无言以对。
    施氏也就是发泄下,本就没指望洛婉兮附和,到底是长辈。说完她也就神清气爽了,否则她怕自己待会儿忍不住喷白洛氏一脸。
    洛婉兮见施氏脸色由阴转晴,递了一杯茶水过去。
    正口渴的施氏伸手接过,刚送到嘴边,就觉车厢剧烈一晃,顿时身子一歪,泼了自己一身茶水。
    然而施氏根本无暇顾忌自己有没有被烫伤,而是死命抓着剧烈震动的车壁,惊问:“怎么回事!”
    险些被颠出车厢的洛婉兮紧紧抓着横杆,耳畔是马匹嘶鸣,行人惊叫声,她白着脸道:“马惊了!”
    本该热闹非凡的街道上,此刻一片狼藉,马车经过之处人仰马翻,惊叫咒骂之声不绝于耳。
    透过迎风乱舞的车帘,洛婉兮见那马发狂一般横冲直撞,吓得心肝儿乱颤,眼看着马车就要对面的马车相撞。不忍目睹的洛婉兮认命的闭上眼,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京城果然克她!
    “聿”凄厉的马鸣声响彻云霄,鲜血喷涌而出,一息前狂奔的马连带着车厢轰然倒地,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后失去动静。
    车厢内的洛婉兮一头撞在车壁上,撞得她呲牙咧嘴眼冒金星,半响回不过神来。
    以至于她被人从马车里扶出来时,脚步都是飘的,只觉得视线范围之内的人物都在旋转。她赶紧闭上眼,喃喃:“四婶!”
    “我没事!”施氏的声音立刻传来,她运气好摔在了靠枕上,倒是洛婉兮额头磕青了一大块,一张小脸都白了。
    洛婉兮心里一松,又定定在原地站了几息,待那一阵晕眩下去才缓缓睁开眼,便看见施氏担忧的脸,还有施氏不远处一脸端凝的江枞阳。
    洛婉兮歪了歪头,有点想笑,所以她又被江枞阳救了!
    却见江枞阳微微侧脸凝视左前方,神情严肃的抬手一拱。
    洛婉兮不由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就见一人逆光而来,不疾不徐,闲庭散步一般。
    洛婉兮情不自禁眯起眼,看清来人面容那一刻,脸色骤变,猛然收紧双手。
    “大人。”一提着刀的护卫上前行礼。
    余光瞄到他手中还在往下淌着血滴的刀,洛婉兮心头一紧,倏尔看向地上的马,脖子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涓涓冒血。
    洛婉兮双眼应为难以置信而微微睁大。
    “大人,这马蹄上有伤,具体情况需回去细查。”在马尸前蹲了片刻的护卫躬身道。
    凌渊随意唔了一声,便有几人上前合力抬走那马。
    柳枝拉着发愣的洛婉兮往边上避了避。
    这一拉也使得洛婉兮恍然回神,她垂下目光,看着脚尖,竟是托他的福才得救了,洛婉兮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施氏被这眼前被一连串变故弄得有些懵,凌渊这是怀疑那马发狂不简单,回忆差点撞上对方的马车,施氏白了脸,定了定神后上前一步,福身:“差点冲撞到阁老,请凌阁老恕罪。”起身后一福:“这一福是谢过凌阁老救命之恩。”
    凌渊略一颔首。
    见洛婉兮站在那一动不动,没了往日的机灵,施氏干干一笑:“小孩家胆子小,吓坏了,请凌阁老见谅。”说着对洛婉兮道:“婉兮,还不谢过凌阁老。”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凌渊目光微微一凝,抬眼就见低眉敛目地小姑娘略略往前走了几步,隔着一段不近的距离屈膝一福,低声道:“多谢阁老大人施以援手。”
    望着低眉顺眼的洛婉兮,眼前不期然的浮现中元节捡到的那盏河灯。陆婉兮死了,洛婉兮也死了,眼前这个叫婉兮的小姑娘也差点殒命。
    “我越来越觉得我这名字不吉利,婉兮,惋惜!忒晦气了!”
    凌渊交叉起双手,右手食指轻敲手背。当年若是依着她改了名儿,是不是便不会出事。
    道过谢,洛婉兮便后退,不经意间瞥见他手背上的伤痕,动作凝滞了一瞬,那伤一看就是女人指甲挠出来的,原来他现在好这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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