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洛婉如从庆余堂吃过晚膳回来,暮秋人也找到了。
    来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圆头圆脑,名唤蝶衣,是清芷院三等丫鬟,老宅家生子。
    “这南宁侯府有什么趣事儿?”洛婉如懒洋洋的窝在摇椅上问。
    蝶衣眼珠子一转,听着洛婉如话头,再思及之前洛婉如和江翎月那桩是非,便意会了有趣二字。
    南宁侯府最有趣的事不就是好端端的嫡长子突然瘸了,继室的儿子成了世子,她才开了口,洛婉如就不耐烦的打断:“这事我知道,就没有其他我不知道的了。”
    蝶衣想了想,觑着洛婉如的脸色道:“还有一桩,现在的南宁侯夫人和前头那位夫人是表姐妹,据说当年两人感情十分好,先夫人时常邀现在的南宁侯夫人过府。后来先夫人生大少爷时血崩而亡,临终遗言就是让现在这位夫人进门。”这是明面上的说法,信的不多,真要感情好,江家大少爷怎么会瘸了腿丢了世子之位。私底下大家都传,未过门时,现在这位夫人就和侯爷暗通曲款了,就连先夫人的死和江大少爷的腿都是现夫人动的手脚,至于真假谁管啊,流言这东西要的就是耸人听闻。再说了听着还怪有理的不是!
    洛婉如愣住了,半响才道:“现在的南宁侯夫人和前夫人是表姐妹?”
    蝶衣点头:“是啊,奴婢也是听老人说的,说起南宁侯府那位先夫人,老人都唏嘘不已,说再是和善不过一个人,可惜了红颜薄命,唯一的血脉还被人……”
    何妈妈听她越说越不像话,一枚眼刀扔过去,蝶衣霎时噤声,缩了缩脖子。
    何妈妈道:“姑娘,下人之间的小话,哪能当真,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这些话听听都觉污了耳!”
    蝶衣有些不服,然而摄于何妈妈身份,敢怒不敢言,
    洛婉如眨了眨眼,表情有些莫测。
    何妈妈心下一沉,就听见洛婉如问:“这种事也瞒不住人,外人对现在这位南宁侯夫人又是怎么评价?”
    蝶衣忌惮的看一眼何妈妈。
    洛婉如也看一眼何妈妈:“我今儿不问,明儿也要问。”
    何妈妈气结,无可奈何。
    “你有话直说,说得好,姑娘我重重有赏!”洛婉如拍了拍扶手。
    得意眉欢眼笑的应了一声:“就奴婢听来的,侯夫人名声不是很好,先夫人身体挺好,一下子就这么去了,一年后这位侯夫人就进了门,谁不嘀咕两声。后来侯府大少爷又出了这种事,大家就更觉不对劲了,加上侯夫人行事有些张扬,故私底下的名声有些差。”
    “可我看着那天宴会上,她人缘倒不错。”洛婉如喃喃道,就是洛家也不想与她交恶。
    蝶衣干干一笑:“南宁侯掌江南水军,抵御倭寇有功,侯夫人娘家显赫,膝下三子一女地位稳固,还有长公主在,谁愿意得罪她。”在心里悄悄补了一句,自己利益又没受损,犯得着为了别人的事得罪权贵吗?
    洛婉如浑身一震:“可不是这个理,顶多是背后嘀咕几句,到了跟前,还不得恭恭敬敬的,怪不得她这么嚣张了。”
    蝶衣不由自主的点头赞同:“可不是如此!”
    何妈妈绷不住变了神色,恨不得把这个碎嘴的小丫头打出去,都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洛婉如却觉得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顺手摘了自己腕上翡翠手镯:“赏你了。”
    蝶衣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只通体碧绿,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玉镯,抖着手不敢接。
    洛婉如从摇椅上跳下来,走过去将镯子套在她手上:“说了赏你就赏你,我看你挺机灵,就做个二等吧!”
    蝶衣喜形于色,连忙跪下谢恩:“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欢天喜地的模样逗得洛婉如笑出声。
    何妈妈眉头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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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皓月当空,繁星点缀,月光星华下的陶然居莹莹生辉,回到屋内的柳枝拿汗巾擦了擦身上的夜露方入内。
    正倚在罗汉床上看书的洛婉兮将书倒扣在黑漆嵌螺钿小几上,问:“办妥了。”
    柳枝唉了一声,道:“奴婢将东西交我爹了,我爹说明儿一早他正要去郊外庄子上收账,一起带过去。”柳老爹除了管着绸缎庄了,还兼着几个庄子的总账房。
    “那便好,睡吧。”洛婉兮站起来,穿了鞋迈向传床榻,柳枝和桃枝服侍她睡下后灭了烛火到了外间。
    柳枝道:“今儿轮到我值夜,你回去休息吧。”
    桃枝便道:“那你晚上警醒些,姑娘这几天睡得不踏实。”
    “我省的。”一番悉悉索索的动静后,屋子里归于寂静,唯有虫鸣不甘寂寞的响起。
    里屋的洛婉兮却辗转难眠,她觉得可能是在南宁侯府喝茶喝多了,因为无话可说,所以只能一个劲喝茶。
    她对南宁侯府没什么好感,这一家子都是跋扈的,且他们做的那些事委实叫人喜欢不起来,可再不喜欢,还得虚与委蛇。尤其是隔着一个江枞阳,洛婉兮都觉得自己虚伪。
    十年前,江枞阳救了溺水的小婉兮,只是谁也不知道,终究迟了,小婉兮走了,醒过来的那人是她。这非她所愿,但事实就是她取代小婉兮活了下去。
    她记着这份救命之恩,洛家三房也记着。当年洛三老爷还打算收江枞阳做弟子,也省的他被南宁侯夫妻耽误了,不过最终因为一些事没能成型。
    洛三老爷敏锐察觉到南宁侯对江枞阳的若有似无的打压,不敢明面上帮衬,转到私底下,悄悄收买了几个照顾他的下人,时不时给他送些钱财和书。
    后来洛三老爷英年早逝,李氏怀着孕又遭逢大变,想不起这一茬,还是她联系了柳老爹,把断了两个月的联系重新续上。
    救命之恩,她却只能做这些来报答,甚至还要笑脸相迎作践他的人。每次想起来,洛婉兮都觉得不得劲。
    若她还是陆国公府七姑娘……
    洛婉兮翻个身长长的叹出一口气。不是没想过与家人相认,然而洛家和陆家没有交集,自己根本见不到。便是见到了,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家人能信吗?
    尤其是她娘长平大长公主,人家老太太不是信佛就是敬道,她老人家对这些嗤之以鼻,说都是装神弄鬼。记得有一回,祖母请了一个十分有名的道婆上门,哄得祖母对她言听计从,就连她大哥的婚事,那道婆都要作妖。这可捅了老太太的肺管子,掀了那道婆坑蒙拐骗的底不算,还把她架在柴火上烧了,道是让她尝尝枉死在她手下那些人的罪,吓得老祖母病了大半年。
    自己找上门去,以她家老太太多疑的性格,搞不好就把她当心怀不轨的妖孽烧了。
    第八章
    晨光微熹时分,临安城门口便已熙熙攘攘,进城的出城的,带着瓜果蔬菜的,载着猪牛羊的,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柳老爹便夹杂在出行的这一群人中,大半个时辰后到了位于景山脚下的别庄。庄头亲自将人迎了进去,不一会儿,便有一不起眼的小厮从后门走出来,手里提着一大篮子脆嫩嫩的香椿芽敲响了隔壁别院。
    “今年的香椿芽能吃了。”说着递上篮子。
    开门的是个方脸青年,他也不矫情,笑眯眯的收了,两边离得近,两位庄头交情也好,这些年下来时不时互通个有无,还道:“比起别地儿,还是你们家的香椿芽最鲜嫩。”
    “李叔宝贝似的养着,能不好吃吗?”
    两人说笑了几句,才散了。
    方脸青年关上门,哼着不在调上的曲子往回走。
    一盏茶的功夫后,包裹到了江枞阳小厮长庚手里,长庚颠了颠,份量不轻。
    长庚敲了敲房门:“少爷。”
    “进来!”
    长庚这才推门而入,进去后马上合上门,恭恭敬敬的递上包裹:“那边又送东西过来了。”
    江枞阳微微一抬眼,视线扫过来,定在长庚手里麻灰色包裹上。同样的剑眉,一样的星目,没有了在南宁侯府时的阴郁颓弱后,顿时判若两人,气势凛冽,如刀似剑。
    江枞阳看一眼桌面,长庚赶紧将包裹放下,顺手打开了。
    闪亮亮的银锭子和一瓶伤药出现在主仆二人面前。
    江枞阳拿了那瓶药打开。
    长庚探头瞧一眼,根据色泽味道猜测:“之前那个药,说来那药对伤口的确好,不只恢复得快还不容易留疤。”就是量不多,这话他不敢说,这么好的药,想想便知极为难得,人能送来已是十分大方,哪有脸嫌弃。
    “量不多,少爷您可省着点用。”这话,长庚语气就有些幽怨了,动不动就一身伤的跑回来,没这么作践自己的。
    江枞阳眉峰不动,留下药:“把银子收起来。”
    长庚应了一声,抱起盒子就走到角落里的黄梨花木箱子前,里面满了大半。洛家三房送银子十年如一日,除了开头几年用了一些,后来他们家少爷就再也用不着了。这么多年攒下来,委实是一笔巨款,长庚不免心虚了下。
    一开始他们以为在洛家三房夫妻走后是洛老夫人接过了这事,直到近几年才发现,竟然是洛家那位未及笄的四姑娘。弱女稚子,无父无母,不容易。却几年如一日的接济他们,他们虽然过得看来差,但事实上并没有外人想象中那么落魄。
    有时候长庚都在想,日后等对方知道了真相,会不会心寒。想到这里长庚叹了一口气,众叛亲离下,对唯一的善意便特别珍惜。
    “待四姑娘出阁,少爷可得添一份大妆。”长庚半真半假道。
    江枞阳嗯了一声。
    长庚见他回应了,顺势就把话题转到了他的婚事上,觑着江枞阳的神色缓缓道:“看夫人那架势,下个月就要去宋家下聘了。”
    昨天南宁侯夫人找江枞阳就为通知他这事,只是通知,而不是商量,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经过一天的打听,那位宋姑娘的来历他们也一清二楚了。只能说难为南宁侯夫人能找到这么一个人。
    家世尚可,但是她本人不得宠,性情懦弱。这女人对他家少爷可真是不遗余力的打压,惟恐少爷得势,果然是亏心事做多了。
    他们家夫人真心实意的待她,她却恩将仇报,和姐夫勾搭上了,气得她家夫人动了胎气。谁想这对狗男女竟然丧心病狂的害了他们家夫人,就怕她将这事告诉夫人的父亲杨阁老。
    也正是因为贪慕杨家权势,他们才没一并将少爷害了去。新夫人刚进门那几年对少爷倒不错,毕竟杨阁老还在呢。
    不想出了土木堡之变,杨阁老身为天顺帝心腹,主张迎回天顺帝,大大的得罪了张大后和景泰帝。景泰帝登基后的第二个月杨家就被问罪,满门抄斩。
    前脚杨家倒台,后脚他们家少爷就坠马断了腿,世子之位旁落。要不是他们足够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少爷又韬光养晦藏拙,少爷又哪能平安长大。
    想起这些,长庚就觉意难平,南宁侯夫人只是表姨母,要为自己儿子考虑,所以能对少爷下死手,南宁侯可是亲生父亲,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甚至纵容南宁侯夫人害少爷,让人齿寒!
    “马上她就没时间管这事了。”江枞阳微微一笑。
    这笑落在长庚眼里,带了点森森的味道,他不由自主的颤了下,慢了半拍的回应过来,喜道:“那事有眉目了?”
    第九章
    一队人马缓缓停在洛府门前,二管家打发了个人去内院通报后小步迎上前,作揖行礼:“五老爷好,表少爷好!”
    白面短须的男子便是洛五老爷洛齐翰,而他身后瘦削修长的少年则是白洛氏长子白暮霖。
    洛齐翰将马鞭扔给他,笑问:“家里可好?”
    二管家边迎着二人入内边回话:“一切都好,尤其是大少爷和二姑娘来了之后,家里热闹了,老夫人精神好了许多。”
    “她老人家最喜欢儿孙绕膝。”洛齐翰笑着说了一句,也是不巧,他在外面被耽搁了几天行程,所以长房侄儿过来时,自己并不在府上。不过自己是长辈,也不打紧。
    庆余堂内的洛老夫人得了消息,奇道:“他们俩怎么碰一块了?”
    洛婉兮道:“许是正好碰上了,是不是该把大哥和二姐请过来?”
    洛老夫人点头:“是该让他们过来见见他们五叔和暮霖。”想了想又道:“还有你二姑,五婶他们。”
    白洛氏母女俩在洛府小住了下来,洛老夫人自然愿意女儿外孙女在自己跟前待着,省得回去被白家那老太太磋磨。
    不一会儿人陆陆续续到齐了,互相厮见过后,洛老夫人先问洛齐翰外出情况。
    洛齐翰并没有入仕,而是在家做富家翁,替府里管着外面的产业。这次出门便是巡视下面的田庄商铺。
    “这几年年景好,田庄产出颇丰,商铺生意也好……”洛齐翰简单说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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