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西喘着粗气,终于爬上附近一座废弃的高楼。
    城市的灯火像一条巨龙盘旋而去,钢筋森林里尽是世间炎凉。
    世界像一只巨大的眼睛,满带着对外界的好奇与无知无畏,那些纸酔金迷火树银花,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尽数走马灯一般在他瞳孔上留下绚丽的色彩,最终如奔腾的江水,伴着璀璨繁星与婆娑夜影汇入浩瀚四野。
    他不过是渺茫天地间的一只蝼蚁,可谁不是蝼蚁。他站在高楼上俯视这个世界,每个人都不过是他手心大小,谁又比谁来得更高贵。
    他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意外,让他从泥坛里慢慢站起来,剥落*的泥塑外壳,长出一颗磐石般坚定的心。
    他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意外,让他明白,活着不是为了别人,即使是父母,活着是为了更好的自己。
    ……
    廖晴烟瘾上来了,从抽屉里翻出一枚口香糖,刚要剥开放进嘴里,井西推开了她的门。
    老居民区的灯光十几年没换过,始终是那种钨丝灯,惨黄惨黄,照久了好像能发热,暖洋洋的。
    廖晴有点出汗,仰头看杵在门口的人,只是刚挑起眉,就听他道:“我打算复读。”
    井西的声音很低很沉,就像嗓子眼压了点什么东西。
    廖晴没有把眉毛放下去,她维持着那个有点不耐的表情:“好啊,别打扰我吃糖。”
    井西看着她,扶着门的手动了动:“你父母应该不会同意。”
    廖晴撇撇嘴:“天高皇帝远,他们管得着嘛。”
    廖晴的父母一直在新加坡打工,偶尔会打电话或者寄钱回来。
    井西父母留给他的钱,都在他们手里。
    他们确实管不着,但最重要的东西却被他们掌握着。
    “我只是通知你一声,可以和他们说说。”
    廖晴眼里闪过了然,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你想要他们把钱给你,还不如求我。”
    井西皱眉,想说什么,却听廖晴道:“我跟他们说,我不读了,反正都被学校开除了,应该也没哪个学校愿意收留我。我以为这是个很有爆炸性的新闻,他们应该能被炸得跳起来。”廖晴坐到床上,面色变得很平静,“但是他们反应却很奇怪,说,好吧,晴晴你早点**也好。这算怎么回事?”
    井西无言以对。
    “我觉得他们在新加坡可能又有自己的新家庭了吧,”廖晴慢悠悠道,“所以你求他们还不如求我,我找个工作,供你上学呗。你初中成绩那么好,要不是……我可不想我们家成为耽误你的罪人。
    只是,我不太明白,你怎么想通的?”
    井西无法直视廖晴过于平静的双眼,他突然发现他们其实是一样的人,一个父母双亡,一个有也等于无。他有时候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廖晴诸多关注,但这一刻突然发现,他们内心的坚持与孤独都是一样的。
    当年他父母也在新加坡,初三的时候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回来看他,最后却死在了家门口的车祸里,他放学回来,目睹了他们躺在血泊里的惨状。他听到的最后一句双亲的话,是他父亲告诉他。
    “不要有太大压力,一辈子过得安稳幸福就好,爸爸妈妈爱你。”
    如果真的希望他只是安稳幸福,为什么一去十几年不回来。他从出生几乎就被托付给了廖晴爷爷,即使一直以来住在自己家里,他也觉得自己像别人家的小孩。
    他以为他只要努力他们就能回来陪他,最后却发现他们从不曾期待这些。
    就像廖晴以为她只要叛逆不羁,做一个兢兢业业的小太妹,就能吸引他们注意力,最后却发现他们根本不在乎。
    他们都一样幼稚可笑。
    廖晴等不到井西的回答,还收到了同情与怜悯的目光,不由有些暴躁,拽过一只枕头刚要扔他,就听到床头手机响起来。
    是短消息。
    廖晴看了一眼井西,迟疑地伸手。
    井西知道她为什么迟疑,她给父母设置了不一样的通知铃声。
    廖晴看完消息手一直在抖,她眼圈慢慢变得通红,晶莹的水光在她眼眶边闪烁,她突然大发雷霆,将手机砸在井西身上:“滚出去。”
    井西将手机捡起来,关上门出去了。
    “晴晴,井西父母的二十万已经打到了你爷爷的户头上,今年他已经成年了,钱是时候还给他了。他想做什么都可以,但是你最好劝劝他,不要做歪门邪道的事,你自己也一样。另外还有二十万,是爸爸妈妈给你的。有一件事妈妈一直没告诉你,一个多月前我和你爸回过桐城,离了婚,这事只有你爷爷知道。他可能没有告诉你。我们去学校看过你,知道你过得很好,我们就放心了。至于为什么现在打钱给你们,是怕你们在上学会耽误你们的学习。井西高考结束了,读不读大学都随他,只要好好做人就行,这也是他父母对他的要求。你……妈妈还是希望你能找个学校好好学习,如果不愿意那也随你,你只要过得开心高兴就好,记得要做一个好女孩。爸爸妈妈在国外很好,勿念。”
    井西睁着眼,盯着天花板,干躺到了深夜。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听到敲门声,井西轻声道:“没关。”
    廖晴像一根飘移的竹竿来到他床边,慢慢爬到他床上。
    井西拉开被子将她抱进怀里,许久没有说话。
    他想起几年前,他彻夜不眠,廖晴陪他在那座废弃的高楼上坐了一个晚上。
    现在终于也轮到他安慰她了。
    快天亮的时候廖爷爷起床烧水,哼着小调。
    井西怀里突然冒出一个微哑的声音,带着几分平静与醒悟:“终于知道爷爷那天晚上为什么突然晕倒了。”
    井西和廖晴是通校,尤文溪来家访的前两天晚上,他们俩从学校回来,老头儿无知无觉地倒在地上,把他们吓得差点魂飞魄散,以为出事了,好在最后虚惊一场。老头儿清醒后本就沉默寡言的人变得越发不爱说话,廖晴原以为老头晕倒只是年纪大了的正常现象,去医院医生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怎么都没想到竟然另有隐情。
    如果爷爷有事,廖晴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的父母。
    第18章 魏家
    18、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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