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中心小学。
    念了一遍,记下这名字,许惟沿街往前走。
    浇过柏油的石子路,不算平整。
    街两边有店铺,各式各样,小餐馆、服装店、杂货铺,还有卖农药化肥的,和市里的街铺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再往前,有一家文具店,两个扎马尾的小女孩走出来,十一、二岁模样。
    许惟招招手。
    俩女孩停下脚,目光带怯。
    许惟走近,冲她们笑:“这里有学校吗?”
    圆脸那个点头。
    “怎么走呢。”
    瓜子脸女孩指了个方向,“菜店那里。”带了点地方口音。
    许惟摸两颗薄荷递过去:“糖吃吗?”
    两人一齐摇头:“不认识你,不吃。”
    看得出家里教得挺好。
    许惟把糖收回来,说了声谢谢就走了。
    走几分钟,果然在菜店旁边找到学校,很小,一共只看到三栋楼,都是上下两层。
    正是暑假,铁门紧锁,校门口空荡荡。
    许惟转了一圈,一个人影都没瞧见,门卫室也锁着。她没停留,过了矮桥。对面是一家饺子店,门口坐着个头发花白的婆婆,在剥毛豆。
    许惟走过去。
    屋里一个穿黄衬衫的中年女人过来问她要吃什么,讲的是方言。
    许惟勉强听懂,看着门口贴的字,说:“要一碗蔬菜水饺。”
    对方打量她两眼,换成蹩脚的普通话:“你等一会,在那坐吧。”
    “好。”
    门口有张闲置的竹椅,许惟坐下来。剥毛豆的老人抬头对她笑笑。
    许惟说:“婆婆,您一直住这里?”
    老人摇头,指指耳朵,表示听不懂。
    许惟点点头,没再问。
    天不知什么时候阴了下来,几朵乌云飘着。
    许惟摸出手机看了下,已经四点半。电量只剩百分之二。
    “饺子熟了,来吃吧。”后头一声喊。
    许惟起身进去,坐到桌边。
    中年女人也坐下,往饺子皮里裹馅儿,她动作娴熟,手指捏一捏,一个饺子很快成形。
    许惟边吃边看,想起小章说钟恒包饺子一绝,心里笑了一声。
    那女人瞥她一眼,主动搭话:“姑娘外地来的啊?”
    许惟:“嗯。”
    女人又说:“是来玩的?”
    “对。”
    女人摇摇头:“不像,来玩的都不来我们这儿,那些个好玩的景区都玩不过来呢。”
    许惟笑:“老板娘挺厉害的。我跟您打听点事,行么。”
    “你问呗。”
    许惟指指外面:“旁边那学校怎么样?”
    “不怎么样,就是一个小学。”老板娘说,“你不会是来那学校当老师的吧,又是来支教的?”
    许惟反问:“以前也有来支教的?”
    “这几年没见到了,早几年都有,从大城市来的大学生,都待一年就走了,说还要回去念书的。”
    “那您都记得?”
    “哪能都记得,来了一批又一批,这都过好多年了,早记不清楚了。”
    “那第一批来的,您有印象吗?”
    “第一批?”
    “对。”许惟提醒,“08年9月来的。”
    老板娘摇头:“记不得了。”
    “那年这学校有发生什么事吗?”
    “没有吧。”老板娘皱眉,“没什么特别的事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许惟还没接话,门口传来一声方言的叫喊:“傻子!走走走——”
    是那剥毛豆的老婆婆在跺脚骂人。
    老板娘蹭得站起身,拿着擀面杖跑到门口:“蒋大云,你赶紧走,别站那儿吓人!”
    许惟起身去看。
    路边,一个灰衣男人弓着背站那儿,他一手拎着破麻袋,一手抱着两个汽水瓶,身上很脏。看见许惟,他失神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脚往这边走,被老板娘挥舞着擀面杖吓回去了。
    隔壁文具店的老板也拿着拖把出来赶。
    那男人怯怯地站了会,拖着麻袋走了。
    老板娘松口气,招呼许惟:“没事了,回去吃吧。”
    回到桌边,老板娘猛然记起来,“对了,你说的那学校还真有过件事。就刚刚那傻子,蒋大云,他把那学校一个老师砸死了。”
    许惟放下筷子,“是怎么回事?”
    “具体也不清楚,就知道那老师晚上死在操场,是蒋大云弟弟报案的,他弟弟在学校管仓库,蒋大云也在仓库住,他有精神病,那天发得严重。”
    “后来呢。”
    “听说被带到精神病院关了两年,后来又回来了。大家都很怕他,他弟弟在城里做事,好像赚了大钱,专门找人回来照顾他,但他还是到处乱跑。”
    许惟问:“还有别的事吗?”
    老板娘奇怪地看着她,“要有那么多事,还得了?姑娘,我们这地方虽然小,也穷,但也不都是豺狼虎豹啊,天底下还是好人更多。”
    “您说得对。”
    许惟笑笑,低头把饺子吃完,付了账,同她道别。
    天边乌云翻滚。
    许惟回到镇医院门口等车。
    最后一趟回城区的大巴已经走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小面包车。
    然而等了一个多小时毫无所得,经过的车都不去城里。
    许惟看看附近,没发现有“旅馆”的字样,更麻烦的是,她告诉颜昕晚上在客栈见,如果回不去,颜昕恐怕会着急。
    许惟摸出手机想给颜昕发条短信,编辑到一半,一个电话打进来。
    许惟手顿了下,还是接了。
    那头是个女人的声音:“囡囡?”是许惟的母亲方敏英。
    许惟应:“嗯。”
    “吃晚饭了吗?是不是很忙?你回去好多天了,怎么也没给妈妈打个电话?”
    “很忙。”
    “囡囡……”方敏英说,“我今天去医院了,她还是那个样子,要是醒不来怎么办啊。她就这么躺着,每天都得交费,这也不是办法。”
    “那你说怎么办。”许惟笑了一声,“要把她丢掉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敏英的声音有些慌,“囡囡,你不要生气,妈妈只是担心给你增加负担,单请那个护工都要花很多钱了,你工作也辛苦,身体又不好……”
    “好了。”许惟打断她,“我说过,医院那边你不要管,也不用去看她,你就在家照顾外婆。我挂了。”
    最后一句讲完,电量耗尽。
    天黑之后,来了辆银色小面包。
    司机探出脑袋问:“去哪儿?”
    “去城里,汽车站。”
    司机摆手:“城里到不了,我就到九星桥,离城区也就三里路,走不走?”
    “后头还有车吗?”
    “没了!你看这天就要有大暴雨了,谁还往城里跑?”
    许惟:“行,就坐你车。”
    许惟被司机坑了一把,九星桥离城区远不止三里路。她下车走了很久,黑灯瞎火,又赶上暴雨,淋个透湿。
    这地方昼夜温差明显,下雨后温度降下,湿衣服裹在身上很不好受。
    许惟气起来脾气也大,一路把那狡猾的司机咒了百遍,词儿都不带重样。
    或许,也有点委屈,不知道为什么来受这份罪。
    所幸石子道只有一条,不会走错。
    走了一段后,远处有了零星灯火,雨也变小。
    黑茫茫的夜色里,迎面迸来两束光,接着是汽车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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