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怨了几句,老板娘才将眼神投注在秦明月身上,见这小兄弟唇红齿白,斯斯文文,一身青色的棉布夹衣,显得他越发面如冠玉。
    就是个头矮了些,不过老板娘寻常在店里招呼生意,见多了那种五大三粗的粗糙汉子们,这么俊秀的小哥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觉得春心荡漾。于是便没话找话说,“我还是第一次见男儿家忙着厨房里的活计,看秦小哥这样,也是做惯了的?”
    这话直冲秦明月而来,她也不能当做没听见,只能应付道:“咱们人手紧凑,就我这妹妹一个做饭还能入嘴,她年纪小,我能帮一把是一把。”
    “哎哟哟,没看出来秦小哥还是个怜香惜玉的。呸呸呸,我这嘴,说妹妹哪能用怜香惜玉这词儿,只是姐姐我有些诧异罢了。所以说这人呐,不能和人比,瞅瞅我这命,日里忙进忙出,忙里忙外,忙了外面的生意,还得忙着家里的活儿,姐姐我要是能托生成秦小哥的妹妹,也能享一场这样的福。”
    这句‘哎哟哟’,让秦明月听得从头皮开始发麻,一直窜到脚跟子都浑身不自在。她和念儿对了一眼,发现对方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顿时生出了想把这老板娘撵出去的心思。只可惜厨房是借用人家的,他们现在还住在这家店里,怎么也不能把彼此关系弄僵了,只能含糊其辞地说了几句敷衍的话。
    饭已经做熟了,本是秦明月炒菜的,可前面还有打下手的话,只能让念儿来,她在一旁帮忙递东西。这老板娘也是个不识眼色的,还是杵在这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两人说话。
    “瞧秦小哥你们也是走南闯北久了的,是从哪儿来啊,我看你们好像不是北面的人,来京城大抵是第一次吧,怎么想到来京城了?”
    “我们是昆山人,至于为什么来京城,听说这里钱好挣,所以咱们就来看看。”暂时,秦明月扮演的还是一个腼腆内秀的少年郎。
    “哟,昆山啊,那一片不是南戏的发源地。你不知道啊,我特爱看戏,可惜日里忙着店里的活计,也没什么功夫上戏园子。再说了,像‘孟德居’、‘德庆阁’、‘畅音园’这样的地方,票价实在太贵了,舍不得那点子花销。可像咱们城东这片儿的‘成香楼’、‘何庆园’,姐姐我虽是个平头老百姓,眼光还是有点高的,这里头的角儿没几个能看的,不知道秦小哥是唱什么的?小生还是官生?”
    “我?”秦明月一愣,在心中找了个恰当且对方能听懂的词语说出来,“我是唱旦角的。”
    听说是唱旦角的,老板娘丹凤眼里爆出一道耀目的光芒,眼睛直个劲儿在秦明月身上来回睃着,“我就说秦小哥的气质不一样,一看就和寻常人不一般,是唱闺门旦,还是正旦?牡丹亭会唱吗?还有贵妃醉酒?哪天秦小哥唱一曲,让姐姐我鉴赏一下可好?”
    这话问得像似连珠炮,让秦明月有些反应不过来。
    灶台那里,念儿抡着大炒勺梆梆地敲了两下铁锅,“海生哥,锅都快糊了,快把菜给我端过来,怎么站在那里说起来了。”
    这语气这声势,一看就是不耐烦了,老板娘当即被臊得讪讪然,咕哝了一句:“小丫头脾气还挺坏的。”
    秦明月忙撑着笑解释:“我妹妹年纪小,不懂事,莫怪。”说着,就匆匆端起择好洗好的菜递了过去,等扭身时发现老板娘已经走了。
    两人面面相觑一下,终于松了口气,念儿抱怨道:“这老板娘真是讨人嫌,这嘴碎的。”
    秦明月笑了笑,“虽是话多了些,但咱们还是听到了点儿消息,也不知道这孟德居,德庆阁、畅音园是什么样的地方?”
    “能是什么样的地方,还不是戏园子呗。”
    可戏园子和戏园子也有不一样的,只是这话秦明月没法跟念儿讲,毕竟她也没实地去看过,只能去看过再说。
    按下不提,中午吃了饭后,老郭叔就带着郭大昌出去了,而秦明月和念儿则把大家的衣裳拿出来拆洗。从常州到京城,路上行了大半个月,几乎每个人都换了不止一身衣裳。
    忙了一下午,忙完后又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便去做饭。
    前头饭刚做好,后脚老郭叔就带着郭大昌回来了。
    在饭桌上,老郭叔将他出去打听到的一些消息做了下汇总。
    “在京城这地界最大的戏园子有三家,孟德居,德庆阁、畅音园。这几个大戏园子,名角儿多,台柱子也多,背景似乎也挺硬的……至于城东这一片儿,有两个大戏戏楼,成香楼、何庆园……小点的草台班子,也就这半下午的时间,我和大昌也没多关注。”
    赫,这可跟老板娘所说的对上了,看来那老板娘也不是没用处,最起码消息倒是够灵通的。秦明月心里想着,打算以后老板娘再有事没事找自己说话,总要应付她几句,说不定能从她嘴里得点儿什么有用的消息。
    其实想想也是,客栈这地方历来都是龙蛇混杂之地,闲的没事站那里听几耳朵,也能得到不少有用的消息。
    “若不,咱们吃了饭去看看?”秦明月提议道。
    老郭叔点点头,“我看行,总要看看这里头的深浅,咱们才好施展。”
    “那等会儿就去成香楼和何庆园看看。”
    拍板定下后,大家就开始吃饭,因为等会儿有正事要做,大家也没功夫闲聊什么的。吃罢了饭,念儿几个小的留下来收拾残局,秦明月和秦凤楼,还有老郭叔以及郭大昌则打算出门。
    秦明月特意问乐叔去不去。
    在她心里,一直觉得乐叔是个挺有内容的人。哪知乐叔却是摇摇头,一如既往的不愿出门。
    *
    京城不同于苏州,是有宵禁的。
    一更末刻,也就是相当于现代时间晚上九点后敲暮鼓,禁止出行,次日五更末刻敲晨钟后才开禁通行,其他时候在街上行走,就是犯夜,抓住后笞打四十下。
    当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种情况也不是绝对的。在京城,内城是绝对戒严,而外城相对放松些,且有专门固定的地方是不用遵守宵禁规矩的,例如妓院赌坊戏园子等一些在晚上也营业的场所,大多都是建在这种地方。
    至于你问出了这片儿怎么办?那关别人什么事!
    既然敢在宵禁还在大街上行走的,肯定有自己的本事,例如像庆丰班这种人生地不熟又初来乍到的,自然要守规矩些,所以吃完饭秦明月一干人等就急急出了门。
    从地理位置上,成香楼离秦明月他们住的客栈要近一些,所以先去的是成香楼。
    到了后,看了看情况,和在苏州那会儿并无什么不同。
    鼓板声、三弦声以及依依呀呀的水磨腔,站在门外都能隐约听见。一些衣着光鲜之人络绎不绝从大门处进进出出。
    进去了一问,规矩也和在苏州那会儿差不多,不同的戏场有不同的价钱。且这成香楼似乎还挺会做生意的,特意在每处戏厅门口张贴有红底的大字报,写明了什么时间什么角儿唱什么戏。看客们只用在门口缴了入场钱,就能进去了,进去后自有人招呼。
    特意选了最贵的一场,买了三张入场票。
    二两一个人,一共花了八两。老郭叔心疼得又吸起气来,不过也知道这是不能省的,他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嘴里一个劲儿念叨太贵。
    确实也不便宜,不过当初白蛇传的票价卖到五两一座,还供不应求,似乎也就没那么贵了。
    入了戏厅,戏刚开始没多久。
    四人在伙计的招呼下入了座,之后伙计又端了茶水和果子盘,所谓的果子盘,里面也就放了些瓜子和炒花生之类的,茶叶也算不得好茶。
    看了一会儿,几人就有些坐不住了,因为上面的角儿唱得实在平凡无奇。倒也不能说唱得不好,只是这种烂大街的戏,大家不光看过许多遍,自己戏班里也曾唱过许多遍呢。
    秦明月好奇地问了一句,可有比这台上的角儿更好点儿的,遭来伙计一通奚落。
    大抵意思就是说秦明月等人有眼不识金镶玉,上面的角儿是如何如何红之类的,不过到底是京城这种大地方伙计,大抵也懂得不能随意得罪人的道理,所以说得比较含蓄罢了,但秦明月等人也不是任事不懂的幼童,自然听得明白其中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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