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锦闻言心头一跳,定了定神后,她轻声问道:“殿下,我与钰儿,可是要回王府去?”
    她隐隐能猜测到,局势恐怕会有大变化,不过她并没宣之于口,只是神色难免有些紧张。
    “不,并不是回到京中去。”赵文煊摇头,“我在京郊又处庄子,那边更安全,你与钰儿,先到那边去。”
    赵文煊在京郊有两个秘密据点,他打算让顾云锦母子到那里暂且安置。
    这二处庄子隐藏着六七千兵马,其实那边更安全,但此处事关重大,兵马成功入驻之后,他连悄然传信都慎之又慎,毕竟,京城乃天子脚下,有的是心明眼亮的人,一个疏忽大意,很可能满盘皆输。
    暗中藏兵京郊,被建德帝察觉,恐怕父子关系已不顶用了。
    因此,赵文煊才会拖到最后几天,才安排母子二人前往。
    他打算让顾云锦领着小胖子,悄悄上了送补给的马车上,无声无息离开西山。
    顾云锦知道事情的重要性,她郑重应了,又嘱咐一句,“殿下,你要多注意,万不可以身涉险。”
    赵文煊微笑安抚她,“嗯,我知道的,你放心,我很快就来接你与钰儿回京。”
    *
    计划本来尽善尽美,只是两辈子之间,却有了一个小小的变化,让人骤不及防。
    六月十五。
    建德帝竟毫无征兆倒下。
    第130章
    六月十五, 午后, 建德帝正于宣德宫召见阁臣。
    这两个阁臣, 一个名陈书义,一个名张南元, 二人皆是是铁杆的保皇党, 眼见建德帝龙体渐安,精神头一日比一日好,二人恭敬禀事之余,难免暗暗欢喜。
    建德帝对这两个心腹, 也是印象颇佳,待诸般事宜议罢,他没有立即挥退二人, 而是呷了口茶, 继续闲话几句。
    皇帝这般恩宠,对臣子来说,实属荣耀,张陈二人压下激动,毕恭毕敬回了话。
    正在这个君臣和乐的时候,建德帝的话语却倏地顿了顿, 半响,他眉心紧蹙, 抬手去抚一边额头。
    “陛下?”陈书义张元南见状心头一紧, 忙急声探问,“陛下可是龙体不适, 可要召御医?”
    只是,二人问话尚未结束,建德帝的龙体却突兀一歪,重重侧倒在御案上,他倒下的位置很靠边,身躯立即顺着案沿,向地面滑下去。
    “陛下!”
    “陛下!陛下!”
    殿中所有人悚然一惊,梁安已惊呼着扑过去,他站立的位置不远,堪堪在建德帝落地之前,将人扶住。
    梁安低头一看,建德帝面如金纸,唇色煞白,与方才模样判若两人。
    他心跳漏了一拍,忙抬首急急呼道:“来人!快去召御医!快去!”
    骤然慌乱的大殿中,立即奔出几名御前太监,撒开脚丫,不要命的往外奔去。
    *
    事发之时,赵文煊正等着宣德宫一侧的候见处,与他同在的,还有不少朝臣,以及越王。
    这候见处,就在宣德宫的一处偏殿,离正殿不远,因此那边的骚动,很容易便被候见处诸人察觉。
    梁安最后一句疾呼,尖锐而高亢,几乎要破音,赵文煊一侧头,隐隐也听见了,他倏地抬眸。
    他侧头,刚好与越王的眸光对上,二人相视一瞬,同时站起,疾步出了候见处,急急往正殿而去。
    赵文煊眉心紧蹙,在他记忆中,上辈子建德帝是七日后才驾崩的,之前一切正常,并无任何病卧情况。
    难道这辈子有了变化?
    答案是肯定的,秦王越王一马当先,后面紧跟着十数个官员,一行人抵达正殿,便得到建德帝确实突然倒下的消息。
    越王秦王心头一凛。
    建德帝已经被小心抬回寝殿,一行人立即赶上去,赵文煊、越王,以及一些朝中重臣,入内候着,其余人便忐忑等在外头。
    殿内气氛极其压抑,垂首侍立的宫人太监虽勉力镇定,但面上隐隐带着慌乱。
    御前伺候固然凌然于众人,只是建德帝这棵大树一旦倒下,依旧树倒猢狲散,一朝天子一朝臣,近身伺候的人同样不例外。
    赵文煊环视一圈,面色愈发凝重,脚下不停,直奔里头的龙榻而去。
    明黄色的龙榻上,建德帝面色煞白,甚至隐隐带着一层灰色,身上衣裳来不及更换,只双目紧紧闭合,一动不动。
    这情形,是个人见了,都知道皇帝要不好,赵文煊心中倏地一沉。
    越王亦然。
    赵文煊蹙眉,“梁总管,御医何时能到?”
    梁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仔细算计了御前太监脚程,又算了算行宫太医署的距离,难掩焦虑,“回殿下的话,约摸还要一刻。”
    现在焦急也无用,只能静静等待御医赶到。
    在御医赶到之前,太子先来了,他面上血色尽失,看着竟比榻上的建德帝好不了多少,抬眸瞥向两个弟弟时,目光有深深的忌惮。
    压抑的氛围,时间过得格外缓慢,好不容易,终于把御医盼来了。
    老御医是被强壮的御前太监背着奔过来的,虽很颠簸,但必自己跑好多了,他一落地也顾不上给皇子们请安,便连爬带滚来到龙榻前。
    一看清建德帝的龙颜,老御医心中咯噔一下,他赶紧上前,给皇帝请脉。
    指下脉象浮且缓,无力而紊乱,夹杂无规律停顿,老御医又赶紧探了探建德帝呼吸,皇帝鼻下气息极浅极急。
    皇帝这是要不好了。
    老御医颤抖收回手,额间瞬间沁出密集汗珠,顺着脸上深深的沟壑而下。
    “诸位殿下,陛下乃脑卒中之症,情况万分凶险,微臣要立即为陛下施针。”老御医语气急促,当机立断。
    脑卒中,就是中风,皇帝对自身的安保工作,还是做得非常到位的,这次突然倒下,是自身之病所致。
    建德帝病况来势汹汹,施针是唯一能试图挽救的机会,这里人太多,老御医不放心,他一边飞速翻开针包,一边蹙眉扫了眼左右。
    赵文煊不待老御医把话说完,便立即沉声道:“诸位,我等且先暂退。”
    这话太子越王也要说,可惜被抢了先,二人虽心中不悦,但此时绝不能不识大体,因此立即同声附和。
    诸人鱼贯退出内寝,沉默候在外殿。
    老御医这套针法十分复杂,内殿很久没传出动静,不过门帘子却是半开的,诸人可瞥见里头忙碌的景象。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陆陆续续又有重臣获悉消息,户部尚书廖令安、庆国公章今筹、武安侯顾青麟、安阳伯靖海伯等人,马不停蹄赶到。
    这些人都能入殿等候,还有更多的朝中文武,俱已等在殿外广场。
    大殿内外气氛沉凝到了极点,人头黑压压一片,却鸦雀无声,诸人屏息而立之余,忍不住暗暗揣测,这是要变天了?
    不过这也不好推测,毕竟,这数年间,建德帝好几次病重垂危,最后都挺过来了。
    难说得很。
    在朝中文武来得差不多的时候,缓半拍接到消息的后宫妃嫔也赶到了。
    说是后宫妃嫔,其实来的也仅有皇后与张贵妃二人罢了,其余人等,早如同虚设多年,即使知道了消息,也不敢冒头往这边凑。
    张贵妃先来的,这位一贯雍容美丽的贵妃娘娘,不待轿辇停稳,便急急下了辇就奔进殿,她惊慌失措,进门时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好在旁边有宫人及时搀扶,才免了重重扑倒在地的命运。
    她是真担忧建德帝,连越王这么大一个儿子也视而不见,直直就往内寝而去,见里头在施针,她也不敢进去打搅,只焦急地来回踱步,一张温柔似水的俏面,早失去了往昔淡定从容,急切担忧之色难掩。
    皇后后脚赶到,她腿脚不好,是被背进门后,再放进轮车坐着,由宫人小心推过来的。
    皇后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因赶得急,她没有均上厚厚的脂粉,蜡黄的脸色掩饰不住,夏季衣衫轻薄,华丽的凤袍完全遮不住她的骨瘦如柴。
    她眸中戾气一日比一日重,骤眼看去,竟不似一国之母,反倒似阴测测的像个恶鬼。
    殿门这般大的动静,大殿诸人俱察觉了,闻声望去,不少人吓了一跳,这,这竟是皇后?
    被这个身穿凤袍的妇人扫一眼,竟觉背心一凉,大殿放置的冰鉴冒出丝丝寒气,让人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不过,无论心中如何想的,皇后来了,不管贵妃皇子,还是阁臣尚书,都得立即恭敬行礼问安。
    这种场合,不管张贵妃平日多受宠,不把皇后放在眼里,现在都得把面子功夫做好,否则独宠多年的她,一顶恃宠生骄、嚣张跋扈的帽子就摘不下了。
    百闻不如一见,这其实对越王也是很有影响的。
    张贵妃并非无知之人,当即敛了面上神色,便上前给皇后行礼问安。
    纠缠十多年的死敌在眼前垂首屈膝,皇后心中快意可想而知,她一一扫过大殿中所有行礼的人,大半年时间以来,她再度深切体会到了皇后的高高在上。
    皇后的视线在越王、赵文煊身上顿了顿,方颔首道:“诸位无需多礼,起罢。”在场除了这几人,更多的是朝中重臣,她也让不敢多耽搁。
    皇后心中快意不过一瞬,因为她没有忘记建德帝这个大问题,太子迎上前,她忙问道:“你父皇现如何了?”
    太子眉心紧锁,“回母后的话,御医、太医们,正在内殿提父皇施针。”
    随即,他便将建德帝召见阁臣时突然倒下,被抬回寝宫,御医表示情况严重等事,简单叙说一遍。
    皇后母子面色沉沉,若说谁最不希望建德帝驾崩,这二人要属其中之一。
    东宫刚有了回暖迹象,太子正要重整旗鼓,以求再次聚拢势力。
    未来还是很值得期待的,但实际上,现在东宫的境地,并未比年初好上太多,一旦建德帝就此崩了,太子登基肯定无望。
    母子二人如何能不心焦,皇后甚至连赵文煊、安阳伯等人都忽略了。
    大殿一时十分沉默,等候的人多了不少,气氛沉重程度同样有增无减。
    这般等待让人心头压抑,偏张贵妃根本站不住,只能不停踱步,并不时往里头张望,皇后心烦意燥,忍不住喝道:“张贵妃,若你着实站不住,就立即回去罢,此处本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按照宫规,其实内廷嫔妃们,无召是不能轻易出入内宫的,当然,皇后是国母,遇上这种皇帝病危的特殊情况,她是能过来候着的。
    贵妃虽位尊,但严格按规矩来办,她确实不能来。
    只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建德帝十多年的态度谁不清楚,因此,张贵妃消息灵通进出自如,甚至比皇后要便捷多了,瑶华宫比栖凤宫要远一些,但她硬是早到了一步,这就很能充分说明问题了。
    众人也不觉得有异。
    但是,这些若拿到明面上来说,张贵妃还是理亏的。
    对于正心焦难耐的张贵妃来说,皇后这句突如其来的打压话语,却正中她要害,她脚步一顿,美眸陡然一厉,目光似利剑,倏地射向皇后。
    她平日温柔可亲的神色,已一丝不见,嗤笑一声,冷冷睨着皇后道:“陛下曾下了口谕,这寝宫,本宫自可来去自如,无需通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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