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已经快到到了院门前,挽发来不及了,这衣裳如过不抓紧,怕是也赶不上换了。
    陈嬷嬷手脚麻利,一边伺候主子更衣,一边念叨道:“娘娘,这回你可不能倔强了,得好好伺候殿下。”
    章芷莹抿了抿唇,并没出声反驳。
    只是,赵文煊一行,却比她们想象中快多了,等陈嬷嬷搀扶着章芷莹,匆匆出正房迎接时,他已经进了门,站在庭院当中。
    他双目含冰,冷冷扫了章芷莹一眼,挥手让身后府卫进去搜。
    赵文煊带来了明暗护卫不少,为防消息泄露,延宁殿的人溜出去给那个下毒者报信,打草惊蛇,他早已命人将在外将院子团团围困,院中一应人绝无趁乱出门可能。
    这时间点也恰恰好,宵禁到了,大兴王府不论前殿后宅,所有院落统统落匙,非值守护卫守着岗哨,余者一律不得随意走动。
    延宁殿位于王府后宅中心位置,附近院落都极大,而赵文煊内眷稀少,这些院落没有主人,即便是发出一些声响,也是无人知悉。
    护卫们只认一个主子,即便是面对王妃亦铁面无情,赵文煊一声令下,诸人兵分数路,快速而有序抄向延宁殿各个方向,即便是章芷莹的正房也不例外。
    紧接着,延宁殿惊叫声接二连三响起,但随即这些的人声音又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猛地掐住咽喉,无法发声。
    章芷莹等人急急出门时,刚好与一队护卫擦肩而过,陈嬷嬷身体肥胖挡了路,为首护卫冷着脸,稍不留情伸手一推,直冲正房而入。
    陈嬷嬷搀扶着章芷莹,主仆二人连连跄踉了七八步,险些扑倒在地,幸亏身边丫鬟婆子众多,才堪堪被扶住站定脚跟。
    不过,正鱼贯而出的下仆们却被冲得东倒西歪,尖叫声呼痛声此起彼伏,大家见这阵势心中惶惶,已乱成一团。
    陈嬷嬷又惊又怒,她厉声道:“你们是何人?竟敢擅闯王妃正房!”
    不同于陈嬷嬷的莫名惊愕,章芷莹一见这些人,心中登时咯噔一声,脑海闪过某个猜测。
    不会的,她不是没碰到那个孩子么?况且事前事后她都极为谨慎,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了,不可能露陷的。
    章芷莹惊疑不定间,却突有所感,不远处有一人正注视着自己,他目光极冷,如刀锋般的视线猛地扎进她的身体。
    她心跳漏了一拍,立即转头,循着那方向望去。
    深秋时分,入夜很早,如今四下昏暗,唯独檐下挑起的那一排宫灯,正不间断散发着昏黄的烛光,照亮了游廊与一部分庭院,当然,光线与白日是不能比的。
    庭院正中,站了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他所出的位置光线不太好,但他身上气势凛然,即便身出黑暗,依旧无法让人忽视半分。
    这人便是赵文煊。
    他眸光冰寒刺骨,见章芷莹看来,薄唇微挑,扬起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
    这个弧度太具有威胁性,章芷莹心头巨震,冷汗登时出了一身,她瞬间意识到什么,偏又不敢置信,忙垂下眼睑,不敢再与他对视。
    赵文煊冷哼一声,就这胆子,也敢来谋害他儿子,看来是他顾念亲情,到底对延宁殿太宽容了些。
    龙有逆鳞,触之则死,对于赵文煊来说,顾云锦母子便是他的逆鳞,任何人都触碰不得。
    赵文煊生于天底下最尊贵,偏又最复杂的皇家,感情太丰沛绝对活不下来,偏他的血始终是热的,心底深处到底藏有一块极柔软的地方。
    所以,有了顾云锦走进他的心,而他因母妃早逝,情感转移,自幼也格外看重母家亲人。
    章芷莹沾了这点光,即便她屡次践踏赵文煊的尊严,他也没打算怎么样她,最多也就不再关心注目罢了。
    说句实话,若章芷莹能把理想目标放低一些,又不那么清高,愿意放下身段苦求赵文煊一番,他很可能会如上辈子一般,为她安排一个好出路的。
    她到底是他的嫡亲表妹不是。
    然而,没有如果,若能那样,这个就不是章芷莹了。
    章芷莹的性情,造就了她今日的选择,做下那等事后,那点子骨肉亲情,也就随风消逝了。
    她如今在赵文煊眼中,已不算是个活人了,章芷莹存在的意义,便是提供出那西南奇毒的线索,以及弄清楚前世某件事了。
    赵文煊移开视线,不再关注此人。
    此时,陈嬷嬷已察觉不对,顺着章芷莹视线看去,正见了一身蟒袍的赵文煊,她忙惊呼道:“殿下,殿下你要为娘娘主持公道,娘娘是您的嫡亲表妹,是王妃……”
    章芷莹倏地捏紧她的手,陈嬷嬷话到一半,反应过来,她恍然,这些人,是殿下带来的。
    她侧头看向章芷莹,颤声道:“娘娘,难道,难道是……”
    陈嬷嬷颇为了解自己奶大的姑娘,她一瞬间想起今日章芷莹的反常行为,再结合赵文煊此刻举动,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立即便闭了嘴。
    章芷莹既心虚又惊慌,不安的情绪到了极点,心中深埋的怨愤反倒被激起了,并顷刻间便掩盖了惶恐,她一瞬间镇定下来,挺直腰背,扫了眼乱糟糟的院落,抿了抿唇,硬声道:“没有难道。”
    夜风一吹,深秋的寒意袭来,章芷莹方才出了一身冷汗,如今身上出奇的冰,她意识却因此格外清明。
    院子中,早不复片刻前的喜气洋洋,一列列护卫如狼入羊群,吓得满院丫鬟婆子心惊胆颤,个别胆小尖叫着,还被特别“照顾”了。
    某个特别忠心为主的婆子,企图干扰护卫搜查,这群护卫早的了命令,除了某几个罪魁祸首,反抗者格杀勿论,一个膀粗腰圆的护卫当即“刷”一声拔刀出鞘,寒光一闪,婆子头颅与躯干分离,当场毙命。
    热血喷撒在廊柱上,殷红之色比朱漆还要鲜艳几分,满院下仆当即噤若寒蝉,屏息而立不敢再多言多动。
    这些护卫业务熟练,动作迅速,无需多久,便将延宁殿搜了个底朝天,并将有所怀疑的物品都整理出来。
    这些东西,基本都在正房内屋搜出,其中就有镜台上的那个胭脂匣子。
    章芷莹瞳孔当即一缩,纤手紧攒成拳。
    她并不是专业探子,闺阁千金头回办这些事,难免有所纰漏,但她也尽力将痕迹扫除了,连梅花笺也没留下。
    潜意识里,其实她还是在为事败之后,该如何撇除嫌疑而努力的。
    然而独独留下的,就只有那两盒子“香膏”,这个东西她没办法复制,而秘密通信少不了它,章芷莹便将其留下来了,反正它们一年来,都安然无恙放在胭脂匣子里。
    谁曾想,这时候被搜出来了。
    章芷莹心下一沉,等意识到自己的行动时,她已经倏地冲了出去,挡在领着东西的护卫跟前,冷冷道:“你们干什么?谁允许你动里头的东西?”
    这人当然是大兴王府的主人秦王了。
    章芷莹还是王妃,跟寻常婆子还是不同的,因此护卫并无推搡举动,脚步顿了顿后,便绕过她,继续往前而去。
    只是章芷莹此生最受不得的,就是旁人的忽视,更被提眼前仅不过是个护卫,她大怒之下,此消彼长,惊惧反倒彻底被压下去了,她倏地转身,冷着脸抬眸看向赵文煊。
    她心里一横,反正这般蹉跎度日,亦生不如死,若那事不成,也没什么好怕的。
    章芷莹的心,奇迹般定了下来。
    “不知殿下这是何意?”她下颌微抬,冷声问道。
    赵文煊并没回答的意思,他扫了护卫手里诸般物事一眼,吩咐送到司先生处,随即抬眼,看向章芷莹,淡淡道:“说吧,你那毒是从何人手里得到,又是何人指使你做的。”
    护卫搜查一番后,收获并不大,于是,便进入下一个环节,拷问延宁殿诸人了,这首当其冲的,便是唯一的主子章芷莹。
    护卫抬来案椅,赵文煊一撩衣袍,在雕花圈椅上坐下,抬眸看向眼前的章芷莹,冷冷挑唇,道:“你们之间又是如何通信。”
    章芷莹下颌微抬,神色冷若冰霜,嗤笑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既然撕破脸皮,敬称也省了。
    赵文煊也不在意她说不说,偌大的延宁殿,章芷莹很难单独行动,这等须避人耳目的手段进行到如今,底下人肯定发现些端倪的,只要一一审问过了,肯定会有收获。
    等事情差不多后,章芷莹的抵赖便毫无意义,她若还是不肯供出关键,他底下的人有法子让她开口。
    赵文煊狭长黑眸微微一咪,自去年一回大兴便再次中毒后,他便缩小范围严阵以待,那下毒者不动还好,只要一动,他这回有把握能把人揪出来。
    下毒者出来了,那幕后指使者便不远了。
    赵文煊靠在椅背上,淡淡吩咐左右,当场审讯延宁殿诸人。
    丫鬟婆子们不是王妃,护卫们下手不需要顾忌,只要留着一口气便可,当下,护卫随意捡了两个,几下子招呼过去,鲜血淋漓,鬼哭狼嚎身立时响起。
    这般杀鸡儆猴,效果当真显著,下仆们也是人,珍惜生命是天性,一看护卫下手全无顾忌,不但被招呼的那两个,即便是其他旁观者,也如纷纷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地说了起来。
    当然,也有陈嬷嬷等格外忠心的,仍在低头不语,不过,其他人左一句右一句,也拼凑起章芷莹这两日的反常不少举动。
    章芷莹越听,神色便越冷,只是她依旧昂首站着,似乎不为所动。
    徐非听了半响,见诸仆说的已无甚新意,便上前拱手道:“殿下,李十七之前制住了一女婢,是王妃的贴身大丫鬟,不若押上来,一并审了。”
    赵文煊颔首。
    说的这个大丫鬟,便是月季,她被李十七劈晕过去后,还未曾醒来,如今被拖上来一瓢冷水过去,她便立即清醒了。
    她虽性子火爆,但却不是个蠢人,否则也混不上大丫鬟的位置了,睁眼见一院子混乱,再结合自己被打晕,她马上猜到了李十七的身份。
    月季早就觉得章芷莹之前的举动怪异了,只不过她是个丫鬟,不能质疑主子,所以才强自压下罢了,如今情况明显不对,这个问题立即便涌上心头。
    月季眼尖,回廊上婆子身首分离、鲜血四下喷溅的残局,她一侧头便瞥见了,当即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她可不想死,听明白徐非问话后,她万分配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贴身伺候章芷莹,观察得很详细,把知道的都说了一遍后,见赵文煊满意点头,月季一喜,她脱口又道:“早几日,奴婢还觉得王妃有个举动颇为突兀,只是不知……”有没有联系。
    月季的配合,赵文煊确实挺满意的,他向来赏罚分明,于是便道:“你做得不错,等事情核实无误后,本王便放你离开王府,给你一个良民身份。”
    “只要有所怀疑,你但说无妨。”他们这边自有判断。
    “奴婢谢过殿下。”月季闻言大喜,连连叩首,她当即便说道:“早几日,娘娘照常在花园子闲逛,并屏退我等,只是走了一段后,途中遇到假山,娘娘却突兀消失不见。”
    “奴婢走在前头,当即大惊,忙几步上前,一侧头,却将娘娘钻进一人高洞窟中了。”月季细细将当日情景叙说一遍后,她蹙眉回忆道:“娘娘当时大怒呵斥奴婢,只是奴婢恍惚之间,似乎见娘娘自洞壁某个位置,拿起了什么东西。”
    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娘娘平日爱在湖边走动,那假山是头回过去的,且那次回来后,娘娘才有了诸般反常举动。”
    第70章
    赵文煊问:“若是你再走一趟, 可认得那个洞窟。”
    “奴婢认得。”月季点头, 道:“娘娘拿起东西的大致位置, 奴婢也恍惚记得。”
    “如此极好。”赵文煊听罢,满意颔首。
    月季的话说到这里, 赵文煊当即便断定, 下毒者与章芷莹传递药物或通信的渠道,便是这个洞窟了,只是不知道,她与幕后指使者还有没有直接联系, 这个下毒者在其中又充当什么角色。
    这一切,都需要撬开章芷莹的嘴。
    不过,今夜时间还长, 也不急, 他表情不变,继续对月季说:“你可还有遗漏之处?”
    月季该说的都说的,本想摇头的,但灵光骤然一闪,她突然想起了在闷户橱后取出的那两张纸。
    当时因为她要捧着水盆子,于是便将纸张随意塞进怀里, 之后经历一系列变故,来不及扔, 现在纸张还在怀里揣着。
    月季赶紧探手入怀, 将纸张掏出来,说道:“还有这个!”
    “这个是今儿我在内屋无意见到的, 位置得很隐蔽,当时我以为是丫鬟们混乱塞的。”月季见当时场景说了一遍,又说:“现在想想,可能不是这样。”
    毕竟,敢往主子内屋乱赛东西的丫鬟,胆子也太大了,事儿虽小,但经不起考据,细细一想,不妥当的地方便出来了。
    月季说话期间,一直没回头看章芷莹等人,秦王已经允诺了,她不但不用被牵连,还能得一个自由身,她知道凡事皆有取舍的道理,相较起忠心主子,她更看重自己的小命。
    一看见这两张纸被取出时,章芷莹瞳孔一缩,呼吸登时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宽袖下的纤手立即紧攒成拳。
    赵文煊观察力向来敏锐,立即察觉了端倪,他扫了月季手上的纸一眼,立即吩咐徐非,去将司先生请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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